元春却极孝顺,跟着王夫人忙前忙后,迎来送往滴水不漏。如此便有几家诰命夫人看上了元春,有意相看。不成想,人家还未吐口,王夫人先笑眯眯拦下,只说元春还小。贾母一旁看见,只不言语。
却说此次桂花宴,北静王太妃和北静王妃竟联袂而至。北静王妃有子水溶,和贾琏同年,不仅生得极好,且天赋异禀自幼才名远扬。今日,北静王妃名为赏花,实则来请贾母美言,让水溶拜入王晟门下。
恰好,贾母也听闻北静王妃有一同宗姐妹素有贤名,却因父母接连亡故,守孝误了婚期。如今二十又六依然待字闺中。
两家一拍即合。
不一会儿,宛平郡主竟也来到。
北静王妃笑对她道:“早知道王大才子的娘亲也要来,我就不劳烦老太君了。”
宛平郡主狡黠一笑道:“这话我可不同意,我们晟儿有主意着呢!你若是为了你们家水溶求我还则罢了,旁人怕是老太君开口也没用呢!”
宛平郡主一句话既夸了水溶又摆明贾母说话比她管用,还绝了好些闻风而来的夫人们的心思,当真锦心绣口。
北静王妃与宛平郡主本就是好姐妹,听她如此言语,会心一笑,拉了她坐在身边。宛平郡主却四下打量,问贾母道:“几年不见,听说琏哥儿在晟儿门下做学问已小有所成。不知今日能否见琏哥儿一面?”
贾母忙道:“琏儿在外间帮忙,老身这便唤他进来回郡主话。”
不一会儿,贾琏便牵着迎春走进屋来。贾琏长身玉立,面如冠玉,迎春粉妆玉琢,聪慧可爱。二人怡怡然入屋,顿时夺去满屋子夫人奶奶的目光。
贾琏并迎春先给北静太妃等长者行礼罢,才转向宛平郡主。宛平郡主拉着贾琏迎春嘘寒问暖,身边一众夫人也都围上来你瞧我问,热闹得紧。
有那尤其喜欢女儿的夫人,见迎春胖嘟嘟肉乎乎,迥异一般小姐;玉雪可爱,甚为讨人喜欢,遂抱起迎春,轮流逗弄不休。
迎春半点不恼,甜丝丝挨个叫人,更是明目张胆扑怀里使劲撒娇打滚。暗地里,迎春却偷偷伸手,给一众夫人奶奶把了一圈脉。
此刻,迎春被抱了一圈又转回宛平郡主怀里。迎春面上言笑晏晏,小手却搭在宛平郡主腕上把了又把。
为防万一,迎春更是凑到宛平郡主眼前细细观瞧。果然,宛平郡主已有月余身孕。
迎春记得,前世里宛平郡主便有一个女儿和贾宝玉同岁。起初王夫人有意攀亲,但宛平郡主根本瞧不上贾宝玉,王夫人连郡主女儿的面都没见过。
如今迎春算着日子,宛平郡主正该此时有孕。
迎春故弄玄虚,伸手在宛平郡主平坦的小腹上揉来揉去,嘴中念念有词。
贾母见了,深恐宛平郡主不快,正要阻止,却听宛平郡主柔声问道:“二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迎春听问,抬头冲宛平郡主甜甜一笑,天生一双笑眼眯成两道细缝,越发显得圆嫩可爱。宛平郡主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迎春鼓囊囊的小脸蛋。
“迎儿在和姨姨肚子里的小妹妹说话呀!”迎春一派天真答道。
众人本在七嘴八舌说话聊天,却突然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迎春和宛平郡主。
宛平郡主身边丫鬟惊风向来对自家主子肚子尤为上心,不由抢先开口问道:“二小姐可是说郡主有喜了?”
迎春歪过头冲贾母问道:“祖母,什么是有喜呀?”惊风这才恍悟,她竟被迎春周身气派所迷,忘记迎春不过三岁小儿,忙也看向贾母。
贾母笑道:“肚子里有宝宝就是有喜呀!”迎春听罢又趴到宛平郡主肚子上听了听,才小手一拍合十道:“是啊,姨姨有喜啦!妹妹还说她好想早日见到娘亲呢!”
呼啦啦,众夫人奶奶再次将迎春围住,纷纷追问迎春何出此言,并偷摸摸把肚子冲向迎春。
迎春也不慌张,站起身,一字一句道:“姨姨肚子里的妹妹说的呀!怎么你们都看不见姨姨肚子里的宝宝吗?”
宛平郡主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时难以相信。虽说,她的小日子确实迟了几日,只是她和夫君年岁都已不小,哪那么容易有孕?再说,怀老大的时候,她半点荤腥不能沾,喝口水都吐。如今这些症状都无,吃好喝好睡好,并不像身怀有孕啊!
贾母见迎春信誓旦旦,想起女儿女婿离京时她也说过有喜的话,贾母心中先信了三分。但是看着众人或期待或好笑的神气,贾母赶紧插言道:“怕不是迎丫头想要个妹妹了吧!郡主不是也总期盼有位千金,凑个好字嘛!”
北静太妃也接口道:“是啦是啦,都说童言无忌,孩子的眼睛最真最亮。指不定宛平你承二小姐吉言,当真有孕呢!如此,你可要好好谢谢这个小福星。”
宛平郡主反应过来,抱起迎春亲了一口,“太妃所言在理。那姨姨就承二小姐吉言,给二小姐添个妹妹,好不好?”迎春不停点头,脆生生答道:“好呀好呀!”
众人都被迎春逗乐,纷纷打趣若宛平郡主有孕大家都要来蹭蹭贾二小姐的福气。
贾府的桂花宴终在欢声笑语中结束,迎春的这个小插曲本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哪知,两个月后,宛平郡主竟传出已有三个月身孕。众夫人、奶奶掐指一算,可不正是贾府桂花宴时已经怀上了吗?
但是众人仍以为迎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并未当真。宛平郡主却亲自派人送给迎春众多首饰、书籍并玩物,以谢她当日吉言。
却说晚间好容易散了客,王夫人强撑着来给贾母请安,汇报今日宴客情况。
二人闲话,迎春却围着王夫人团团转,不住盯着王夫人肚子看,看得王夫人直发毛。今日迎春并贾琏在一众贵妇面前大出风头,她的贾珠和元春却没人提起。为数不多打上元春主意的人家却都是四五品武将之家,王夫人完全看不上。
她辛苦操持宴会都是为大房做嫁衣裳,叫她如何甘心?偏迎春还不识相,一味围着她打量,眼神古怪、表情夸张,王夫人的脸渐渐沉下来,嘴角越抿越紧。
贾母问王夫人话,见她半天不答,抬头一看,发现王夫人正怒视迎春,迎春却直愣愣盯着王夫人肚子看个不休。贾母想起白日迎春看见妹妹的话,脱口问道:“迎丫头,你是不是看见你二婶肚子里也有宝宝?”
王夫人听见,立时呆住,她怀孕了?老爷、老爷近日只去过她房中一回,难道她便怀上了?王夫人本以为白天迎春是胡言乱语故意讨好宛平郡主,心下甚为不屑。
这下子落在自己头上,王夫人却巴不得迎春慧眼独具,当真看出她怀有身孕。王夫人并贾母都眼巴巴瞅着迎春,等她回话。
迎春见王夫人变脸变得那般快,心底好笑,刻意停了半晌才道:“婶娘肚子里有东西。”
“东西?不是小孩吗?”王夫人急忙追问。
迎春似笑非笑看着她,慢悠悠道:“小孩不是东西吗?”王夫人一时语塞。
贾母搂过迎春问道:“是东西是东西。那是男娃还是女娃?”王夫人也眼睛发光,满含期待看着迎春。
迎春刻意歪头问道:“什么是男娃什么是女娃?”贾母愣住,“那你下午又是如何断定宛平郡主怀的是妹妹呢?”
“因为妹妹有跟我说话呀,这个小孩他不理我呢!”迎春回道。
贾母思量片刻,附耳和迎春一通咕哝。迎春拍手答道:“啊呀,带把儿的!”贾母喜出望外,立时吩咐下人去请太医看诊。
王夫人听说是男孩,顿时喜出望外,下意识抚摸起小腹,眼中似乎已经看见她大腹便便的模样。
不多时,太医来到。原来小厮在兵部尚书府外正碰上孙太医。孙太医是后宫专给娘娘们请平安脉的老太医,于喜脉上最有心得。
孙太医给王夫人把脉,诊视了约一炷香工夫,才客气道:“二太太目前尚无喜脉,许是月份还小,老朽暂把不出来。”
王夫人大失所望,眼中雄雄燃烧的火苗霎时熄灭。贾母却还稳重,叫赏,客气命人送孙太医回府。
贾母回头见王夫人失魂落魄,知她上了心,便出言安慰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日迎丫头几次三番看出喜脉,指不定当真有好事发生。依我看,五日后,你且随我去相国寺拜一拜,记住心诚则灵。”贾母拍拍王夫人冰凉的手,示意她且放宽心。
王夫人点头应诺,告退不提。临出门前,王夫人特特回头,看了迎春一眼。迎春正笑眯眯冲她肚子招手,仿佛在和她腹中孩儿打招呼。王夫人心下暗自祈祷,希望迎春所言皆能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 迎春说:贾氏送子庙开张!
说生男绝不生女,童叟无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第18章
风尘多奇侠。
据传,相国寺方丈圆清大师出家前乃江湖游侠,为人任侠豪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意气之下,为人所骗,失手杀害无辜,从此被人追杀报复。
圆清大师自认罪孽深重,愿一命偿一命。奈何那人反问如此被你所杀之人便能死而复生吗?大师无言。最终来人见大师诚心悔过,弃刀而去。圆清大师自此顿悟,隐入空门,终成一代高僧。
这些轶闻都是在去相国寺的路上,贾母讲给迎春、元春听的。贾母不知为何认定王夫人将有身孕,特地带她到相国寺烧香祈愿。贾赦、贾琏等人要同来皆被贾母拦下,单单带着一群女眷并诸多侍卫同行。
迎春听罢笑而不语。元春却缠着贾母追问圆清大师是否当真神功无敌能够飞檐走壁?贾母笑道:“佛家有金刚一怒,达摩祖师可一苇渡江,兴许圆清大师当真有武功也未可知。”
元春满脸雀跃之色,攀住王夫人手臂撒娇道:“娘亲娘亲,让元春一同去拜见圆清大师好不好?”
王夫人微笑抚摸元春脑袋道:“傻孩子,方丈大师乃世外高人。此次母亲也是沾了老祖宗的光才得一见,你啊,且等以后吧!”
元春双肩便塌下来,偷觑迎春,只见迎春静静坐在车厢角落,两个小发揪随着车身抖动一颤一颤,却似根本未听见她们的对话。元春心有不甘,亦无可奈何,只能黯然垂眸,自顾自玩手帕去了。
转眼车马已至相国寺山门前。相国寺并非一般小寺庙,便是贾母亲至亦不能清场。
贾母年岁大了,自有小厮抬软轿送她上山。王夫人、元春等女眷为表虔诚却要头戴等身高的纱笠拾级而上。迎春还小,便由婆子抱着紧跟其后。
相国寺果然香火鼎盛。迎春等人还远在山脚,香火味已萦绕鼻端。迎春两世加起来也没出过几次门,初初见到群山掩映下的飞檐碧瓦和来往如织的各色善男信女,早把脑中计量忘得一干二净。和秋霜一同东瞅西看,俨然头回儿进城的乡巴佬。
擦肩而过的拜佛信众却都识相避开她们。侍卫明晃晃的佩刀并前呼后拥的丫鬟小厮,任谁也知是大户人家太太小姐出行,自然退避三舍。
众人走走停停,好半晌才走到大雄宝殿。王夫人还好,元春早气喘吁吁,扶着丫鬟的手直呼再走不动。贾母示意众人先去禅房沐浴更衣。
禅院依山而建,翠竹环绕,早有贾府下人再三打扫过,一应洗漱用具等俱齐备。贾母等人甫一进屋便高叫香汤沐浴。迎春亦步亦趋,转身趁赖嬷嬷等人着忙时,偷偷带着秋霜溜出院去。
原来世人皆知圆清大师“武艺高强”,却不知他更是一代神相。圆清大师年少时儒道释三家同~修,奉行道法自然,效仿老子骑牛游戏人间,著《少游记》以记其事。贾代善早年征战沙场,不知“缴获”多少书籍古物。贾府库房深处积灰最重的几口红木箱子里便静卧着孤本《少游记》。
迎春日常最爱与贾琏在库房寻宝,机缘巧合下,得此奇书,翻阅后深为圆清大师悲天悯人的情怀所感,更震惊于大师字里行间无意流露出的高深相术。
王晟生辰时,迎春借花献佛将《少游记》赠送于他。哪知王大夫子如获至宝,得之如狂。头三日不眠不休通读全书,后三日手舞足蹈行近癫狂,再三日掩卷深思沉静如水。贾赦以为王晟中邪,差点便亲自去请圆清大师来给他驱魔避祟。
九日后王晟神志才复清明,匹马飞奔至相国寺,求见圆清大师。奈何大师说与他无缘,不肯一见,王晟扫兴而归。
迎春却比王夫子狡猾。她拜托贾琏打听得知圆清大师最喜下棋,每日午间必至相国寺内翠竹园弈棋。迎春棋术最多只算二流,但是以她三岁之龄便有此等棋力诚可谓天纵奇才,自然不愁得不到大师赏识。
妇人行路本就费时,等迎春溜出来,已近巳时。秋霜抱着迎春小跑至一处算命摊前,开口问道:“敢问大师,翠竹园怎么走?”
算命先生却是一身道家装扮,面容深邃,三缕长髯飘动如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此刻他正在给一名绿衣妇人解签。
算命先生闻言抬头看向秋霜,正巧迎春转头看向他摊上签筒。算命先生莫名心中一动,掐指一算,冲对面坐着的绿衣妇人道:“夫人且放宽心,夫人所觅之人终将寻到。”
“当真?”绿衣妇人兴奋站起,许是起身太急,身子摇摇欲坠,幸得身旁一白衣少年扶持才勉强站稳。迎春这才注意到绿衣妇人满脸珠泪,玉容憔悴。
绿衣妇人急问道:“道长恕信女愚笨。我儿已丢月余,实在是遍寻不着。请大师指条明路,让我母子团聚。”
算命先生双眼微眯,左手伸开,五指似动非动,神气颇为奇怪。迎春不知其意,却见妇人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上。
果然那老道见了银两双眼金光大盛,顺势将银子收入囊中,右手五指连动,半晌方说道:“当下便想寻得贵公子怕是不成,只因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过中途生了变数,得遇贵人,可遇难成祥。到底,母子数年分离之苦,夫人怕是必要熬受。”
绿衣妇人听罢不由颓然坐下掩面痛哭。旁立白衣少年掏出身上汗巾子边细细给她拭泪边道:“婶婶,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把弟弟找回来。”童音未蜕,却掷地有声。
迎春蓦然福至心灵,转过头来,刚想看看白衣少年长何模样。绿衣妇人忽然起身,一把抓住算命先生手腕道:“道长,我儿当真能逢凶化吉?”
算命先生郑重点头。绿衣妇人却整个人向后倒去。秋霜正要去接,一群仆妇潮水般涌来,抱起绿衣妇人扬长而去。那一身白的少年也紧随妇人离去。
算命先生却像什么事也未发生,重新归置好签筒,冲迎春一招手,“这位小施主可要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