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如获至宝,喜滋滋正要出言感谢。唐玥伸出食指轻点迎春嘴唇,示意她再勿多言,好好休息。
唐珏俯身跟迎春约定,半月后她姐妹再次登门拜访,到时迎春必须尽地主之谊,好生带她们逛一逛。迎春含笑点头,唐家姐妹这才联袂而出。
望着唐家姐妹离去背影,迎春心潮起伏。打小大姐元春便和她不远不近。如今年岁渐长,二人之间更是仅剩皮笑肉不笑的面上情份。两相对照,不由得迎春不感慨连连。
那药囊当真有奇效,迎春把药囊放在枕边,也未服药,便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到三更天。贾琏归来,偷偷摸进迎春房中,看迎春熟睡,更听秋霜说迎春得病,分外心疼。可又怕迎春心中惦念,不得好眠,再加重病情。贾琏一咬牙,摇醒迎春。
迎春睡眼惺忪,睁眼一见贾琏,翻身坐起,双手拉住他胳膊问道:“哥哥,哥哥,师父怎么样?可有什么事?”
贾琏见迎春果然忧心重重,忙安慰道:“妹妹且放心,大师安然无恙。我赶到相国寺时,正碰上晚课时分。起先,小师父还不让我进。后来我说了妹妹十分担心大师安危,软磨硬泡,终于见到圆清大师。当时,大师正在做晚课。见到我,似是早有预料,和我说了一通缘法、自然的佛理。可惜哥哥我实在蠢笨,点化不透。后来大师便不再多说,只嘱咐我远行在外,与人为善。不知大师怎看出我要远行?妹妹你说,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几个能离了京城这块四方天?”贾琏不知是否酒后纵马又被圆清大师一通禅机所激,话儿比平时多了许多。
迎春听得圆清大师安然无恙,便长出口气,总算放下心来。果然如二郎所言,是她多心!不知二郎见师父无事,又该怎生笑话她?迎春既安了心,顿觉周身轻快不少,药到病除,便不由自主想起柳湘莲来。
“二郎——”迎春失神嘴快,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赶忙捂住嘴,脸红红去看贾琏。
贾琏独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见迎春无甚反应,以为她生病难受,正要按她躺下。忽听迎春脱口而出“二郎”两个字,贾琏右边眉毛一挑,质问迎春道:“二郎是谁?”
迎春哪敢当贾琏的面承认她私会外男,还和人家“搂搂抱抱”。提起搂搂抱抱,迎春便想到她又当着柳湘莲的面儿晕倒,还被他把人中掐出印来,顿时觉得羞臊无地。
想到此,迎春顾不得回答贾琏问话,赶忙伸手去摸自己人中。“咦?竟然不疼了?”迎春不可置信,伤处这么快便好了?迎春心里非但不觉高兴,反乱糟糟的十分失落。
“秋霜、秋霜,快拿镜子给我。”迎春忙忙招呼秋霜要揽镜自照。贾琏被晾一旁,颇有失宠之感,抱着胳膊生闷气。
迎春却未察觉,接过铜镜一看,可不嘛,人中处哪里还有半点形迹!也是,二郎能下多大力气。恐怕这伤痕,秋霜来寻我时便消退了。迎春想着,怏怏不乐靠回床上。
正所谓女儿心事,迎春自己都不甚分明,贾琏更加一头雾水。贾琏抱臂假装生气半晌,迎春也没发觉,只自顾自长吁短叹。
贾琏再憋不住,委委屈屈道:“妹妹,哥哥今日来回奔波百里,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也不见你关心一句半句。怎么一个二郎,换你这般多深情叹息?”
此时贾琏还不知,这个二郎岂止是偷走她妹妹的深情叹息,更是要连人带财宝一气儿拐走了事!
迎春这才醒悟,忘了贾琏奔波一日,急忙招呼秋霜上茶果点心。秋霜细致,早就备好,只恐打扰她兄妹讲话,端着候在外室罢了。
贾琏本是争宠之语,此刻见着美味,才觉腹饥,抓起几个点心一气儿塞进嘴里,好险没噎着。迎春赶忙给他拍胸口,秋霜递茶给贾琏顺气。
这一打岔,迎春逃过一劫,贾琏把“二郎”这事忘记,又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递给迎春。
迎春接过一看,竟是恩师圆清大师日日拿在手中那串念珠,不解问道:“师父怎舍得将此物交给哥哥?”
贾琏边喝茶边道:“我也不清楚,大师只说此乃信物,让你好生保管,日后自有大用。”
迎春听罢,将念珠翻来覆去验看一遍,也没找出什么特异之处。又放到鼻前闻了闻,不过寺庙香火味。只是念珠经年累月被师父握在掌中,倒沾染了许多恩师身上味道,闻之,如师父亲临。迎春欢喜无限,握在手中,再不肯放下。
贾琏见迎春欢喜起来,也终于放下心来,正准备回房歇息。贾琏突然想起“二郎”来,脸色陡变,对迎春说道:“说来也巧,我拜见过大师离开之时,有个小沙弥拦住我,对我说,有人让捎信给你,说什么师父安然无恙,尽可放心。他奉师命,下江南去了,有缘再会。”贾琏边说边打量迎春神色,果见迎春虽故意克制,双眸却不免明亮又黯淡,如是转了一圈。贾琏心中打鼓,尝试着问道:“妹妹可知传信之人是谁?”
迎春深怕贾琏笑话,垂下眼眸,飞快思量对策,良久才道:“许是今日送信之人。我亦托他看望师父来着。”
“哦?他也是小沙弥?”贾琏追问。
“嗯,是,是的。”迎春重生后,虽对贾琏有所隐瞒,却从未公然欺骗过他。此回隐瞒柳湘莲身份,究竟为何,迎春一时实在想不通。
“一个小沙弥名唤二郎?”贾琏看着迎春脸红畏缩模样,早知端倪,心如明镜,无情拆穿道。
迎春猛然抬头,望向贾琏。果然贾琏一副抓贼拿脏神情,好整以暇看着自己。迎春哀嚎一声,一头扎进被窝里,任贾琏再怎么呼唤,总不肯出来。
毕竟迎春还小,贾琏自然想不到什么少女怀春之事上。只当二郎是迎春的什么玩伴,因是男儿,迎春一时不好意思告诉他知晓。贾琏只想着,改日定查清楚这“二郎”是谁,好生教训他一番,让他以后离自己妹妹远一点。
迎春说谎被抓包,无言以对,只得整个人裹进被子里,在床上拱成老大一个包。贾琏怕迎春大夏天闷出个好歹,便拍拍那个大鼓包,示意不再追究,让迎春好好休息,他先回房去了。
前脚贾琏刚走,后脚迎春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才刚重逢,二郎便下了江南,不知何年何月再得一见?”迎春低声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千头。
哈哈,剧透一下,
迎春要开始经商生涯了。
另外,快一个月了,芳年收藏一直不变,
订阅更是……
小天使们都养肥了还是离我而去?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希望江湖再会,
再见亦如初见!
第41章
次日一大早, 迎春不用人唤,便神清气爽跳下床来。鸳鸯刚跟秋霜换过班, 见状,被唬了一跳, 就要抓住迎春按回被窝。
迎春灵活躲过,自觉把粉面送到鸳鸯掌下,甜腻腻说道:“鸳鸯姐姐, 你摸摸。我服过药又睡了一晚, 病早好啦!”
鸳鸯打手摸过,确实不再烫人,再端详迎春气色,果然不似有病模样。鸳鸯有心拉迎春再歇一会儿, 又恐迎春不愿。眼珠一转, 鸳鸯想起适才彩屏巴巴赶来说与自己听的闲话,便一面吩咐小丫鬟打水,一面和迎春说起悄悄话。
原来昨日李纨进门, 嫁妆甚为丰厚,来客既贵且多, 王夫人十分满意,今日早早便在荣禧堂正堂端坐,等着新儿媳前来奉茶。
哪知贾珠、李纨新婚燕尔,少年夫妻,恩爱情浓,便起晚了些。王夫人左等右等不见来人, 便生起气来。还是元春伶俐,偷偷派抱琴去知会贾珠乳母。李纨夫妇二人这才忙忙起床梳洗打扮,去到正院。
儿子儿媳夫妻恩爱,鹣鲽情深,本是好事。奈何王夫人私心作祟,乍见李纨含羞带怯、娇艳如花模样,不知触动哪处逆鳞,又犯了她早先泥胎木塑毛病。李纨敬茶,她阴阳怪气接过,开口便是妇言妇德,长篇大论训诫过后竟又当场赐给贾珠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妙龄丫鬟。
李纨再想不到,新婚第二天婆婆便如此给她没脸。看着那几个俏丫鬟时不时扫向贾珠的大胆眼神和贾珠无动于衷模样,李纨打碎牙齿和血吞,只得点头应下。
之后种种彩屏没来得及与鸳鸯细说,鸳鸯便也转述至此。迎春听罢,只能暗暗叹息。婆媳天生是冤家,果真如此。贾母这招祸水东引,本没有错。可贾母万万料不到,王夫人手段如此拙劣,贾珠又是个底子差,没定力的主儿,最终这可不就为了女色和闲气枉送了性命。
迎春虽非观音菩萨,定要普度众生。只是到底贾珠无辜,李纨青年守寡,兰哥生来无父,总是可怜。何况贾珠已然入学,前途犹未可知。“宝珠”在前,“宝玉”总能收敛着些,于迎春也不无好处。迎春便思量起该如何巧妙插手成婚大哥内宅之事,又不落人口舌,授人以柄。
如此,便到了早饭时分。迎春自然和贾母同桌而食。今日新妇进门,全家俱在贾母房中用膳,男女分桌。贾母还特许邢夫人并王夫人不必伺候,就连李纨也坐下一同用饭得了。
李纨经过王夫人一事早变得谨小慎微,哪里敢应,只一味满脸堆笑,殷勤伺候。迎春看得鼻头微酸,想当初,刚入孙府,她也是这般做小伏低,殷勤伺候孙绍祖母子,可结局呢?
迎春感同身受,情难自抑,赶忙低下头去。贾母却以为迎春伤寒未愈,勉强撑着起身,急忙关切问道:“二丫头,可是还发着烧?我早说,你既病了便好生养着。你嫂子是通情达理的人,哪里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
李纨初来乍到,人儿尚认不全,只是凭借穿着打扮,年龄大小,认出迎春是大房庶女。李纨早闻迎春大名,知她受宠,却没想到,竟远超她那嫡亲妹子。李纨也是聪明人,快步走到迎春身边,俯身轻问道:“二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嫂嫂初来,竟不知妹妹身体微恙。可要嫂嫂扶妹妹回房歇息歇息?”
早说迎春之病乃是心病,既知恩师无恙便已痊愈,此刻不过物伤其类罢了。迎春见李纨询问,忙忙笑出声来,道:“迎儿好福气!生病便得这般多人惦念着。早知如此,迎儿便多病几遭了。”
邢夫人闻言皱眉,正欲开口却被隔壁桌贾赦抢先道:“小孩子说什么胡话!哪有求病的道理!”
贾母也接道:“正是,呸呸呸!童言无忌。你若从此再不生病,祖母日日把你捧在手心,絟在腰间,再不放走,可好?”
迎春点头不迭道:“如此正好!正好!”
满堂哄笑。
李纨只掩口轻笑,见迎春无事,便低下头细细询问迎春爱吃什么菜,一样样给迎春夹到碗里。
迎春见时机刚好,便挽住李纨胳膊道:“说起来,昨日怡亲王妃送了迎儿一个碧玉手串。迎儿手腕细,根本戴不住。依迎儿看,嫂嫂肤如凝脂,皓腕纤纤,正配这一汪碧色。”说着便有秋霜手捧锦盒上前。迎春抬手从中取出一个碧玉手串,不由分说戴到李纨腕上。
元春在旁见了,脸色晦暗,垂下头去。这手串她昨日见了,正戴在怡亲王妃腕上,随着怡亲王妃举手投足间碧色光华潋滟,愈发衬得所戴之人清丽脱俗,不同凡响。元春心知此物必乃传世古物,历经岁月风霜才洗练出如此光华,知不可得,艳羡不已。
哪知怡亲王妃转手便戴在了迎春腕上。元春不知怡亲王妃此举是在感谢迎春挽救王府嫡孙之恩,以为迎春并不敢受。熟料迎春不仅收下手串,次日便转手送人,偏偏那人还不是自己。元春暗恨道:“到底是个没眼力见的,如此好物件,真是蒙了尘!”
王夫人却觉脸上有光,私以为迎春此举是贾赦等人授意,旨在巴结李纨父亲国子监祭酒,为贾琏日后仕途铺路。“只是任你算盘打得精,我自家媳妇儿还不是由我手拿把攥!”王夫人心中暗爽,觉得长久以来的窝囊气,今日终于纾解三分。
王夫人并元春母女二人各怀鬼胎,旁人却不知也并不在意。
李纨看着腕上流光,也是爱煞,只是这般重宝,她如何敢收?
邢夫人也有些不舍,说道:“这是怡亲王妃送你的,哪日她若问起,你怎生回答是好?”
迎春笑道:“收礼时迎儿便明说了,此物迎儿尚戴不得。放在迎儿这里,岂不是让宝物蒙尘,白白糟践了它?怡亲王妃却说,‘这怕什么?谁家好东西还非天天带在身上不可?不过想着时拿出来把玩把玩便了。如此,若你哪日遇见合适此物之人,再转送她便是。反正,本王妃既送了你,东西便是你的了。’依我看,再没人比嫂嫂更配此物,嫂嫂但请收下无妨。”
李纨还待推辞,贾母说道:“既是你妹妹一番心意,你便收下。你妹妹还小,好物件少不得她的。就是你这当嫂嫂的,难道有好东西会不想着自家妹子?”
贾母一句话,彻底模糊了大房二房界限,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贾母比谁都清楚。平衡之道,更是当家主母必须熟稔于心的首要道理。贾母的话也是说给在座众人听的,只是迎春并李纨都懂了。别人听没听懂,愿不愿意听懂,却无人能知。
李纨感动非常,不承想她初入贾府,率先高看她一眼之人竟是大房庶妹。虽然贾母发话,李纨还是不敢就收,偷眼打量王夫人。见王夫人满意点头,李纨这才收下。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李纨初为人妇,又入侯门,婆婆百般刁难,心下实在凄惶。正逢迎春示好,便感念于心,姑嫂一层关系上反比元春还要亲厚上几分。
早饭撤去。迎春惦记王晟官凭还未到手,想着贾琏考期将近,早日动身为妙。迎春便去请示贾母,今日便要去怡亲王府拜会。
贾母没想到迎春这般急切,连日操劳,贾母今日便险些起不来床,闻言想到怡亲王府确实早下了帖子,不去实在说不过去。贾母便命人叫来邢夫人。
哪知邢夫人也是劳累太甚,浑身酸痛,且此去乃是怡亲王府,邢夫人多少有些胆怯。贾琏在旁,见迎春猴急,自告奋勇道:“由琏儿带妹妹同去如何?”
贾母、邢夫人并迎春都看向贾琏,迎春想到怡亲王见识阅历、朝中地位,巴不得贾琏同去,若是能得怡亲王略微点化,只怕贾琏便能乘风化龙。贾母又如何想不到?若非贾赦、贾政声名皆不太好,她巴不得让贾赦亲自送迎春过府。
如此,贾琏骑着他那匹野马,迎春坐车,带着秋霜、鸳鸯二人同往怡亲王府而去。
怡亲王府离贾府并不远,只是更近内城。王府管事早接传信,亲在门口相迎。贾琏还未弱冠,管事也未区分,连同迎春一起引往内院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