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迎春送子——芳年
时间:2018-07-29 08:54:37

  可怜秋霜忠心,时刻铭记母亲临终嘱咐,掏心掏肺对待自己,直似护犊黄牛。迎春看着秋霜,念及秋霜如花年纪,一生皆奉献给她母女二人,自己却浑没着落。迎春便打起了给秋霜安排婚事的主意,秋霜还半点不知。
  片刻后,秋霜端来一小瓶她自制的“荷香”。迎春闻过,竟与畅香院所制“荷香”有□□分相似,唯独缺少原版初次闻起来那种仿若荷花初绽,一瞬间清香扑面而来的五感皆通之奇效。
  秋霜听完迎春点评,似懂非懂,就连迎春自己也很难把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说得清楚。迎春拍拍秋霜手背道:“秋霜姐姐莫要气馁,就凭你今日水平,出去随便找一家胭脂铺都能当老师傅,绝少不了饭吃。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不着急。何况,凡人总不能一步登天。”秋霜、鸳鸯等人都点头表示受教。
  迎春见再无她什么事,便大模大样背着手转出房间。不曾想,门外有一人已等候她多时。
  “嫂嫂,您来多久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迎春甫一出屋,便见李纨当门站在廊下,看样子已站了许久,忍不住问出口道。
  李纨粉面微红,似怕迎春误会,忙答道:“听说二妹妹最近闲来无事,在研制胭脂、香料。实不相瞒,嫂嫂在闺中时,也曾自己制过香。只不过,没有妹妹技艺高,能够辨出胭脂成分。”
  迎春连忙摆手答道:“嫂嫂谬赞。迎儿不过心直口快,仗着年纪小,说错话也没人笑话,没人追究。何况就凭嫂嫂满腹经纶、满身气度,所做出的胭脂水粉,怕是也有书香,自带灵气,岂是迎儿玩笑之作可比。”迎春不知李纨为何而来,却又真心诚意觉得李纨若能放开手脚大胆去做,当可制出与众不同的香粉胭脂来。
  李纨含笑摇头,只拉着迎春在廊下继续闲话,既不进屋也不离开。
  迎春奇怪,便直言道:“嫂嫂找迎儿可有事?”
  李纨见问,这才羞答答说道:“妹妹曾说,怡亲王世子妃用过一种叫‘荷香’的香粉,清香雅致,闻之忘俗,世间独此一份。不知妹妹这里可有样本,嫂嫂,嫂嫂也想见识见识。”
  这便是听罢迎春叙述学香经过,想要连氏秘藏的“荷香”啦!
  迎春痛快拍板道:“这有何不可。荷香制作虽难,不敌世子妃娘娘仁善大方和畅香院师傅们舍得下水磨工夫。”说着迎春一挥手,冲身后小丫鬟低声说了几句话。小丫鬟入内,不一会儿便取来一小瓶“荷香”。
  “不过荷香到底珍贵,迎儿也不过从世子妃娘娘处得来一瓶。因着还需仿制、研究,只能先送嫂嫂这一小瓶。唯愿嫂嫂能借此制出更胜荷香的名作,迎儿也好生沾沾光!”迎春接道。
  李纨本来夺人之美,颇为不好意思,经迎春这一说,也勾起斗志,兴致勃勃拿着荷香回去研究去了。李纨才走不久,迎春还没迈出东院,又被邢夫人叫至房中。
  邢夫人拉着迎春坐到暖榻上,嘘寒问暖道:“近日府上到处抄检,忙忙乱乱,丫鬟婆子换了许多,伺候你的下人可还好用?但凡有那不尽心、心思用到旁处或者笨手笨脚、不经用的,你面皮薄,不便回复老太太,只管来跟我说。”
  迎春嘻嘻笑着,狡黠答道:“哪里有人敢!谁不知道迎儿如今是大太太眼么前的红人,心尖尖上的宝贝?就算明知抄检由来在迎儿这里,也是敢怒不敢言。”
  邢夫人拿指头戳迎春圆圆的鼻头道:“就你鬼灵精!哼,若非你发现姑太太府上的下人有异心,竟敢在主子们常用的物件上做手脚。咱们是再想不到,人心能这般险恶。姑太太家和咱家还不知道要被这些恶奴欺负到何般境地。故而,母亲我也不怕做这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恶人。阖府抄检的事,虽是我提出来的,老太太并二房那位也是十分赞同。”
  这事迎春自然知晓。贾琏离府后,邢夫人就和王夫人一同去到贾母房中,三人秘议多时,贾母房中丫鬟玻璃、鹦哥等人又是清一色在廊下排排站。迎春老远瞅见,便知有事,待邢夫人等人去后,立即跑进贾母房中。
  贾母也不瞒她,将邢夫人提议抄检府上下人房屋并不住人的空屋、库房,盘点贴身用物等事一字不漏转述给迎春。迎春自然赞同。
  事后,贾母抚摸着迎春额发道:“如今你母亲管家理事越来越得心应手,待人接物也一扫以往小气模样,不仅会管事也敢于拦事,我看着很好。只是你二婶,近来总是神思不属,目光闪闪烁烁,我怕她又打什么歪主意,闹出幺蛾子来耽误了你珠大哥和元春姐姐的前程。”
  这话迎春便没法接了,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拿出唐家姐妹送她的新手帕,指着上面的花样,叫贾母给她讲解绣法。贾母果然将担忧抛到一边,认真和迎春说起这花样的针法并唐家姐妹的好处。
  此刻,邢夫人提起抄检之事,迎春自然卖好,将贾母言语原封不动复述一遍。邢夫人听罢,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被下人背后编排刻薄的委屈早飞到九霄云外。
  说起来,此番抄检来得十分突然,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荣国府。伊始,那些树大根深、仗着自己伺候过主子哥们的老仆人都以为,总不会动到自己头上。便自告奋勇,吆五喝六,拉帮结派将小丫鬟们的房子翻检得不像样,衣服首饰丢了满地。好多主子们赏下的旧衣服、旧首饰,但凡成色好些的,都被那么老家人趁着没人注意揣在衣袖里顺走了。那些东西都是丫鬟们辛辛苦苦好几年,精心积攒下来的,如今说没便没了,怎不满心悲苦,纷争不休。
  丫鬟们推举那口齿伶俐的去邢夫人处告状。邢夫人听说,连夜拉着王夫人,亲自带着一群粗使婆子,召集阖府下人统统到堂前训话。
  邢夫人有话直说,明白无误说道:“此次抄检,不分男女老幼、尊卑上下,一视同仁。尤其诸位乳母、妈妈们,你们代表着各自主子的脸面,日常更是总在主子们身边,自然更应该忧主子之忧,乐主子之乐,率先垂范,主动把自个儿房里的柜子、箱笼都打开,让人好生查验。记住,清者自清。你们自己个儿先证明了干净、清白,才好教训那些不知轻重的小蹄子。今日我把话撂在这儿,抄检是老太太的命令,谁敢阳奉阴违、背后捣鬼,别怪我翻脸无情,几辈子的老脸今儿一遭丢尽了!”
  邢夫人一番训话,颇有几分贾母风采。那些不可一世的老家人都垂下了头,心底再不服,嘴上也认了输。
  只是这些老家人们谁没干过点儿龌龊事?各自屋子里、箱笼里窝藏了多少主人家的东西,她们自己个儿都不清楚。如今听说,连她们的屋子也要搜,个个惨白了脸色,哆嗦着嘴唇,几乎站立不住。
  是夜,邢夫人、王夫人、元春、迎春、赖嬷嬷并贾赦、贾政兄弟房中都客似云来。
  除了少数受托求情的,大多人都是来坦白告罪的。赖嬷嬷处最夸张,光是各处送来的赃物都装满了两三口大檀木箱子。当然这还是经“坦白之人”转移过、挑拣过,捡最不打紧的物件送来的。赖嬷嬷不敢耽误,连夜送去贾母房中。
  所幸,贾母早知下人雁过拔毛,从主子身上捞好处的事情。此番抄检也意不在此。贾母便命人将赃物登记造册重新收入库房,捡几个监守自盗者调去看园子,其他都送与邢夫人做人情。
  邢夫人也知她此番做主抄检,用了雷霆手段,怕是要得罪不少人。贾母体贴她,怕她日后不好管家,故意给她机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虽少不得被人背后非议,邢夫人最终还是得了个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容大度的贤名。
  以上是那不关紧要的,有人便有蠹虫,贾敏、邢夫人和迎春都看得很开。可是经此抄检,贾母竟发现那几个她一向认为老实木讷,最放心不过,开恩让他们掌管药房的旁支亲戚竟是人面兽心之徒。他们不仅玩忽职守,以次充好,采买、配发的药材缺斤少两、都属下成,□□成货不对板也罢,所配药物药性相克者更是一抓一大把。
  王善保家的趁机进言道:“奴婢有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贾母允了。
  王善保家的才道:“俺们下人之间都传说,奴才果然是天生下等人,糙生糙养,生病吃不得药房里的好东西。只因,只因下人中有那害病的,吃府上药房的药,十天半月不见好。自己出府抓药,三服下去,药到病除。”
  贾母闻言,气得摔了茶盏,当场下令将药房管事从上至下,一撸到底。彻底大换血不说,前世里那两个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给林妹妹虚假人参养荣丸的狼心狗肺之徒,首当其冲被送官纠办。
  如是,荣国府的风气为之一新。
  这些细究起来都是她的功劳,邢夫人想起来便忍不住得意洋洋。也不再和迎春打马虎眼,邢夫人直截了当说道:“今日母亲专程叫你过来,是听说你也想效仿连世子妃在府上弄一个制香作坊?”
  迎春不过在贾琏离京前,曾经和贾琏提过一嘴,不成想贾琏竟告诉了邢夫人。迎春略垂了头低声道:“迎儿不过戏言,母亲——”
  邢夫人打断道:“迎儿莫误会,母亲不是要拦你。经过姑太太一事,母亲也知道了,这外面的东西表面上看着再好,究竟里子如何,总不知道。咱家不缺那几百上千两银子,可若是哪位哥儿姐儿或者老太太因为用了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生了病乃至中了毒,岂非得不偿失。”
  迎春忙不迭点头,邢夫人能有这等觉悟,实在超出她的预想。可见她吩咐鸳鸯在丫鬟们中间串的闲话还是起了作用。
  邢夫人见迎春也赞同她的看法,不觉笑道:“所以,我去请示老太太,得了批准。想着烦劳迎儿从怡亲王府或借或聘或请世子妃娘娘介绍,咱们也雇些师傅,自己弄个制香作坊。不说府上有人有花有各种现成的好材料,支起个作坊花不了几个钱。就是每月里,太太、姑娘、丫鬟并婆子诸人的脂粉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今咱省去采买一途,自行供给,怕是还能省下许多银钱。”
  迎春喜得直拍手,妙哉妙哉!她正愁没有银钱更无处觅地招兵买马,大展制香宏图。如今府上给她辟处园子试水,稳赚不赔呀!迎春整个人挂在邢夫人身上,没口子夸邢夫人英明。迎春更拍着胸脯表示,聘请师傅们的事便包在她身上。就连制香品香,迎春也说,只要邢夫人不嫌弃,她愿一力承担。
  邢夫人却与迎春约法三章道:“由你掌管经营制香作坊自然没问题,只是你不可太过上心。我可都听秋霜说了,你在怡亲王府时为了学炼香整整三日几乎不眠不休。你父亲听说,好险没扣掉秋霜和鸳鸯两个丫头半年的月钱。这事你不知道吧?”
  “竟有此事?”迎春此惊非小,脱口问道,“怎么秋霜和鸳鸯都没告诉我?”
  “你那两个丫鬟真是忠心!她们明知说了实话,罚月银事小,搞不好还要挨板子。可她们却巴巴找来向我禀报,为得还不是你!”邢夫人又拿指头来戳迎春鼻头。
  迎春尴尬摸鼻子,当真是自己连累了她们。
  邢夫人见状,笑道:“母亲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吗?自然拦下了。不仅没罚她们的月钱,还每人赏了她们一两银子。只是你以后做事,万不能再这般鲁莽。你如今正是长身体时候,这般不知爱惜,伤了根本可是大事。”邢夫人越说神色越严肃。
  迎春垂首恭敬领训。
  邢夫人见迎春知错,便揽过迎春,笑着把这一页揭过。
  且说,正在阖府抄检的人家还有姑苏林家。
  贾琏并林如海都是归心似箭,不过一日便从金陵赶回姑苏。早有小厮快马加鞭赶回府里报信。贾敏抱着黛玉站在二门迎候。
  前头小厮刚刚来报,“老爷马车已到街口。”贾敏还没走出四五丈远近,已听见贾琏清亮亮的呼唤声音。
  只听贾琏高叫道:“姑妈、姑妈,我那貌若天仙的小表妹在何处?琏儿急于一见!”
  贾敏还没出声,黛玉先“噗嗤”笑出来,似迎春一般,拿食指刮脸道:“表哥羞羞!不见人倒先见了声音。”
  原来黛玉说话甚早,聪慧过人。林如海爱煞女儿娇俏模样。又听闻迎春三岁由王晟开蒙,如今誉满京城,愈发不肯示弱,黛玉才刚会说话林如海就给她开了蒙。
  每日林如海下衙,在书房处理公务,总要抱着黛玉在腿上。也不管黛玉能否听懂,国家大事、盐营漕运林如海都要跟黛玉念叨念叨,久而久之竟成习惯,一日不跟黛玉交流,林如海连公文都批阅不下去。
  偏偏黛玉不但不觉厌烦,还总瞪着一双清可鉴人的大眼睛兴致盎然地盯着林如海看,更时不时点点头,嗯嗯啊啊附和几句。林如海越发兴奋,也不管黛玉所说是何意,只当女儿乃文曲星转世,小小年纪便能听懂复杂政事,抱着黛玉死命转圈圈,每日在贾敏面前都要夸上好几通!
  贾敏眼看林如海眉飞色舞的模样,耳听黛玉开怀甜脆的笑声,深觉此生足矣!但思及林如海之所以对黛玉这般看重,抱以厚望,当做男儿教养,不过因她生不出儿子。
  每每想到此,贾敏总心如刀绞。看着她身边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贾敏这才动了给林如海纳妾的念头。却不成想,她的一片好意却险些让林如海因此断子绝孙,成了绝户!
  再说贾琏奔入院中,一眼望见顶风而战的贾敏和黛玉。秋日风冷,贾敏思亲心切,又站在风口上。秋风刮过,卷得贾敏青丝并衣裙齐飞,黛玉被头发迷了眼,憋着小嘴用手指头揉。贾琏想到迎春信中嘱咐,贾敏身子不好可能还有中毒,赶忙一个箭步窜过去,摘下肩上披风,迎风一抖,将贾敏并黛玉都裹了进去。
  贾琏也不等林如海进府,着急忙慌推着贾敏就往内院行去,口中还连声道:“姑妈怎能站在风口里,仔细冻着了我黛玉妹妹!琏儿又不是外人,哪需要姑妈亲迎。”贾琏三两句话便将姑侄多年未见,彼此大变样的隔膜感消除殆尽。
  贾敏呆呆随着贾琏行进,只眼泛泪光望着贾琏,半晌才道:“琏哥儿竟已这般大了,姑妈当真老矣!”说着珠泪便要滚落。
  贾琏慌了手脚,正束手无策间,黛玉从贾敏怀中探出头来,小脸挨上贾敏脸庞,环住贾敏脖子奶声奶气说道:“娘亲不老,娘亲最好看了。表哥是坏人,惹娘亲伤心,黛玉再不理表哥了!”贾琏心内狂呼冤枉,双手高举过顶,俊眉皱成一团,委委屈屈看着贾敏。
  贾敏破涕为笑,晃着黛玉道:“娘亲不是伤心,你表哥如今一表人才,娘亲看着高兴。你这表哥是娘亲看着长大的,可是多年未见,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娘亲,反是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小表妹。你还说待不理表哥,岂不是要伤透表哥的心?”
  贾琏闻言,赶忙摆出受伤模样,苦着脸去看黛玉。却见黛玉转过头,冲贾琏狡黠一眨眼睛。贾琏恍然大悟,原来林妹妹在做戏哄骗贾敏。好聪慧的丫头!贾琏眼前,迎春和黛玉的身影突然重叠。贾琏恍恍惚惚觉得,尽管他人已离开京城,妹妹却仍旧在他身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