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贾珠美言,自然高兴,破涕为笑道:“还是珠哥有见识。借珠哥吉言,你弟弟一定高中。不过,”贾母说到此,转头冲贾琏道,“琏儿此去,求学应考是大事,你姑妈那里也切不可放松。”贾母到底挂心贾敏,三句话又绕到贾敏身上。
贾琏赶忙应道:“祖母放心!这事包在琏儿身上。软的硬的,琏儿都早有准备。魑魅魍魉尽管放马过来。”贾琏一句玩笑话,众人都被逗笑。
离别阴霾总算暂时一空。
迎春想着贾敏即将有孕之事,灵机一动,拉着贾琏的手说道:“哥哥,我们未来的小表弟可就着落在你身上啦!”
贾琏闻言一挑眉。
王夫人总算逮到时机,以极快语速问道:“姑太太有身孕了?”王夫人本最见不得贾敏有喜,又闻黛玉天生丽质,王夫人早暗恨不已。
可如今听闻贾敏又要有孕,王夫人却窃喜上了,巴不得贾敏现在就大肚子。
迎春知晓王夫人心意,笑了笑摇头道:“眼下还没有。不过哥哥既去,小弟弟便不远矣。”
邢夫人听罢抬眼看看迎春,又望望贾赦,眼含希冀,略一思量,复垂下头去。
贾母如今对迎春送子之预言毫无怀疑,万分笃信,闻言抚掌大笑道:“妙哉!妙哉!届时琏儿高中头名,你们姑妈再诞下麟儿。咱们家便是双喜临门四喜临门。”
想着贾敏身子和她未来的外孙子,贾母忙忙催促贾琏回房歇息,第二日好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地出行。
贾琏领命退下。迎春追出门外,将早早写就的一封私信交予贾琏,千叮咛万嘱咐贾琏务必将她信中所求之人之物替她寻齐。贾琏宠溺无限地摸摸迎春脑袋,郑重点头道:“哥哥定不辱使命。”
次日,一大早,荣国府中门大开。贾母等众人拥着王晟和贾琏出府。东院敬大爷也带着贾珍、贾蓉前来,就连小史氏挺着大肚子也乘软轿过来。贾母并贾琏赶忙上前接住。
小史氏容貌娟美,举止娴雅,确实大家闺秀气度。如今虽大腹便便,素面朝天,依然清丽动人。迎春旁观小史氏和贾琏话别,想着即将出世的惜春,更添几分离愁别绪。
王晟因是外男,便同敬大爷在一处说话。贾敬不愧凭真本事考上的进士,和王晟一处说话,丝毫也不露怯。迎春看着此时还像模像样的贾敬,再想想青灯古佛,潦倒一生的惜春,也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贾敬怎么就恋上了求仙问道,放着诺大的一个宁国府和嫡亲女儿惜春不管不问,让贾珍随意糟蹋?
许是迎春目光太过灼灼,贾敬回头扫视一眼,迎春赶忙低头避过。也罢,生死有命。小史氏当初究竟为何难产,迎春并不知晓。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求天可见怜。
眼看时辰不早,贾赦前来催行。王晟、贾琏等爷们统统翻身上马,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元春并迎春等人乘车。
遥望渡口,杨柳依依。
官船泊在河面,催发。
迎春掀起车帘,忽然发现,岸边停靠数辆马车,车马边分别站着北静王府和宛平郡主府的管事。果然,那两家也都来人亲送,只不知马车中人是谁。
待迎春下得车来,王晟和贾琏已被宛平郡主和北静王妃并水溶等人团团围住。宛平郡主拉着王晟一一询问衣物金银笔墨官凭丫鬟小厮可齐备全?并赴任后的师爷可有合适人选?若无,她便让老爷给王晟举荐些。
王晟就怕宛平郡主操心太过,他赴任远行诸般事宜事无巨细宛平郡主都要再插一手,何时他才能离京?何况,有贾府和北静王府两处预备,物件都是双份,万没有不齐全妥当的。
故而王晟数日前才亲自登门,告知宛平郡主他不日便将赴任消息。急得宛平郡主没法,连夜给他准备行李。王晟百般推辞不过,只得命喜儿把行李单子拿给宛平郡主过目。如此,宛平郡主才消停片刻。
不成想,王晟千劝万劝宛平郡主不要前来送他,徒添伤感。宛平郡主到底舍不得,还是早早等在渡口。王晟再听宛平郡主“唠叨”,鼻头突觉酸楚难当,只得低下头,瓮声瓮气答道:“都是齐全的,郡主且放心吧!”
王晟这一低头,便见一个如玉小公子也是眼圈红红瞅着自己,王晟暗道一声糟糕。果然水溶扑上来,抱住王晟便抹眼泪。说起来,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北静王世子私底下其实是个爱哭鬼?
水溶得知王晟要离京外任便不开心,在得知贾琏可以随行赴任常伴先生左右后,越发坐卧难宁。水溶冒着被北静王痛打一顿的风险,跑去求王爷允他随先生南下求学。
北静王直接不搭理水溶,转手把他交给老太妃和北静王妃。两座大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再同时一抹眼泪,水溶立马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回房生闷气去了。
为怕水溶“铤而走险”偷偷和贾琏商量,私下江南,北静王妃圈着水溶,已有半个多月不许他去贾府。今日王晟和贾琏起行,北静王妃这才带着水溶前来送行。就这样,北静王妃仍留了一手,只许水溶匹马行来在渡口相送。
如今水溶站在王晟身边,见王晟红眼低头,越发触动离愁与少年远游不得之悲心,情难自抑,抱着王晟眼泪滴溜溜乱转。水大世子也觉难为情,尤其当迎春的视线无意间投过来,水溶赶忙将脸在王晟青衫上使劲一蹭再一步弹开。
王晟低头看看他那一身崭崭新衣裳上明晃晃的鼻涕印儿哭笑不得。王晟掏出帕子来给水溶擦脸,边擦边叮嘱他勤学苦读,功课万万不能落下。水溶瘪嘴点头,看得宛平郡主、北静王妃和王晟等人都笑起来。
那边厢,迎春却一直站在贾琏身边。之前贾琏去拜见圆清大师,大师预言贾琏此次远行需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可见贾琏此行有险。
迎春今日一大早也帮贾琏卜了一卦,卦象扑朔迷离,迎春一时竟看不分明,便担起了心。故而迎春拉着贾琏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他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最好时刻不离姑父林海身边。
这些话贾母、贾赦、邢夫人并迎春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贾琏听得耳朵都起了茧。
渡口江风劲吹,官船蓄势待发。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贾琏就怕待他回来时,迎春已成大姑娘。贾琏摸着迎春脑袋,反过来嘱咐迎春,让她万事放宽心,学学别人家千金小姐赏花赏景春嬉秋闹,好生孝顺祖母、父亲并邢夫人便可,其余的事都交给他来操心。
兄妹俩正执手相看泪眼,又添一个惹人眼泪的佳人。
“琏哥哥。”一声轻唤,柔肠百转,如泣如诉。。
贾琏闻声,身子便一颤,僵硬着身体转过头去。可不正是凤姐咬着帕子含情脉脉望着他呢!
“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贾琏问道。
“我怎么忍心不来。”凤姐打断贾琏,悲切切说道。
“你这又是何苦?你我已约定,待我归来日,便是——”凤姐又不待贾琏说完,两步抢到贾琏身边,也不顾身边众人环绕,纤指堵住贾琏嘴唇。
凤姐跺脚不依道:“我的二爷,你真敢说!”
贾琏才发现到周围人都已注意到他们这边情状,纷纷投来关切视线,迎春更是顽皮,冲着贾琏闭上眼睛还用双手捂住耳朵,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状。贾琏左手轻轻拿下凤姐纤指,右手只能摸头,傻笑。
凤姐这才醒悟,她的举动也太过亲密,脸泛桃花,低头退出老远。
不远处,王夫人见状,十分满意,眼珠一转,拉着元春向贾琏等人走去。
邢夫人也旁观多时,见贾琏和凤姐形容,分明情根深种,“不知老太太和老爷是何意思?”邢夫人暗忖,有意上前隔开贾琏和凤姐二人。但邢夫人见贾母和贾赦都无动于衷,迎春更有助纣为虐之意。继母难为,邢夫人便住了步。
“哎呀,凤丫头你怎么来了?你母亲呢?竟放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自己出门?就是来给青梅竹马的表哥送行也不能这般冒失呀!”王夫人说着转向贾琏道,“琏哥儿果然好福气,想当年你珠大哥回乡应试,也可不见他的凤妹妹起五更,冒江风,巴巴跑来送行。老话怎么说来着?”王夫人以手敲额,作沉思状。
元春仗着大姐身份,也不管她乃女子,脱口接道:“母亲要说的是不是女大不中留?”
凤姐被她母女二人一唱一和调侃,早羞红了脸,跳着脚要来撕元春的嘴。凤姐是个嘴上不饶人的,随口便道:“呸!若说不中留,大姐都及笄了,姑妈还留着你作甚,反正已是别人家的了?”
凤姐本是无心之言,元春听见,当场冷脸,拂袖而去。王夫人也是脸色铁青,恶狠狠剜了凤姐一眼。“好你个不知好歹的莽丫头!我为你在贾琏这里要名分,你却公然羞辱我女儿,你且等着将来落在我手里!”王夫人心中咒骂凤姐不休,转身追元春而去。
迎春乐观其成。王夫人像要凤姐嫁给贾琏,不过因凤姐乃她娘家亲侄女,好拿捏。握住贾琏,可不就是握住了荣国府的爵位!王夫人算盘打得再精,也比不过迎春重活一世,未雨绸缪,偷龙转凤。
果然,凤姐见王夫人母女离去,又轻啐一声。王夫人心思,凤姐也门儿清。贾琏困扰揉眉,冲凤姐招手道:“凤妹妹,干嘛站那么远,过来。”凤姐又扭哒哒走过来,仰脸去看贾琏。
贾琏点着凤姐眉心道:“你呀,平素的心机应对跑哪儿去了?明知你姑妈、表姐性情,还非挑她们不爱听的说。你就不怕哪天儿她们在你父母面前告上一状?往后,你我相距万水千山,你说话做事再不可如此任性。凤妹妹可应我?”
凤姐甜蜜点头。
羡煞旁人呀!迎春不由心中叹道。
“那个,小师姐,先生说要登船了。师弟,师弟……”迎春身后一少年清润语声传来。迎春闻言转身,见是水溶。
迎春冲水溶微微一笑。水溶后半句话便再说不出口。
“世子切莫如此客气。你我虽师出同门,但从未同室读书,况迎春年龄年幼,身份也低过世子许多,以后世子还是直接称呼迎春名字吧!”迎春答道。反正她闺名,水溶早就知道了,两家又是世交,通名达姓也非格外越礼。
水溶却惊喜万分,颤抖着嗓音道:“迎、迎妹妹。”
迎春心道,得嘞,又认了个弟弟做哥哥!
那边贾琏和凤姐惜别罢,跟在王晟身后上了官船。官船起锚。王晟和贾琏都站在船尾冲众人招手,示意众人归去。
众人哪忍遽去?虽是喜事,毕竟久别,贾母带头,一众女眷又抹起眼泪!
迎春正揉眼睛,忽觉有人扯她衣摆,低头一看,贾瑁苦兮兮憋红了一张脸仰头望着她,看去如被遗弃,分外可怜。迎春芳心大恸,不自量力想要抱起贾瑁,却又听见身侧咬牙死忍再憋不住的哽咽声。迎春回头一看,水溶低着头,双肩颤动不停,正哭的伤心。迎春别绪顿空,只觉满耳朵呜咽声,嗡嗡嗡嗡,直比蚊蝇。
众人直望到官船消失在远天,江面空旷,再无船影,才转身欲回。
迎春正待上马车,贾瑁先挤了上去。只因来时他和贾琏共辔,如今归去,野马随主人登船远去,贾瑁又不会骑马,只能不情不愿挤在女眷堆里回去。
迎春再欲登车,水溶又叫住了她。水溶坑坑巴巴道:“迎妹妹,不知,不知何时有空,能否不吝赐教?水某想,想和妹妹对弈。”
原来是想邀我下棋!迎春随口答道:“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世子爷可会下盲棋?”
水溶点头不迭。
回程路上,水溶骑马跟在车外,迎春挨着车窗坐了。车帘掀起,二人“马东三车西四”,直直下了一路。贾母等人如听天书,又哭累了,个个靠着车厢壁昏昏欲睡。
迎春好容易得了清静,又棋逢对手,脸庞微红,厮杀得分外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贾瑁坐在她身边,正不错眼珠,虎视眈眈地瞪着水溶。
作者有话要说: 08秒!下一月!
哎,多情自古伤离别。
唯愿再见如初见。
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敬请期待!
第49章
贾琏离京次日, 不知怎么的,消息便传到昭阳郡主耳中。昭阳郡主也是个糊涂的, 不问青红皂白,火急火燎赶到荣国府兴师问罪。
自然荣国府中门不会为她个小小郡主而开, 昭阳到底从偏门入府。贾母也有气,只在房内等候。昭阳本欲直奔荣禧堂,居中高坐, 痛骂贾母等人不识好歹。可昭阳进府才知, 贾琏所在大房居住在偏僻的东院,二房忝居荣禧堂,而贾母年事已高在房内等她。昭阳傲气先衰三分。
待在贾母房中落座后,昭阳郡主抬头一看, 贾母竟按品大妆, 超品诰命服饰加身,国公夫人架势一摆,气场、气度远超她个老姑娘!
贾母轻轻吹着杯中茶叶, 漫不经心开口问道:“郡主大驾,寒舍实在蓬荜生辉。只是敝府回帖约郡主六日后相会, 不知为何郡主今日突然驾临?招待不周,多有怠慢,请郡主见谅。”
昭阳郡主小眼滴溜溜乱转,将房内人扫视一圈。迎春是她早便认识的。除此之外,还有三位妇人并一个小姑娘,衣裳首饰虽不甚华丽, 但容色皆佳,气质内敛,竟个个不逊色于她。昭阳省去客套,梗着脖子直接问道:“不知府上琏二公子现在何处?”
贾母似是颇为惊讶,双眼圆睁看着昭阳郡主道:“怎么,难不成郡主此来专门为拜访老身的不肖孙儿?”贾母说到此,故意停了停,目光灼灼盯住昭阳郡主身后的老嬷嬷。昭阳年轻不懂事,你个老婆子也不知男女有别、女德女戒?
那嬷嬷被贾母盯得头皮发麻,张张嘴,正欲发声。
贾母缺打断道:“那不巧,琏二爷随他先生今科状元王晟王大才子赴任金陵去了。三年五载内,只怕都不会回来。”
“什么?”昭阳郡主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他这分明是在躲我?”
贾母明知故问道:“恕老身愚昧,不知郡主何意。据老身所知,琏儿和郡主不曾有交且他乃奉亲命南下,求学应考。想来和郡主毫无干系。”
昭阳郡主从没被人当面拒绝过。她虽脸皮厚,却不是听不懂人话。贾母之语,句句如刀,直戳她心口。昭阳脾气上来,就要不管不顾破口开骂。她身后站着的老嬷嬷见势不妙,死死拽住昭阳衣袖,小声急道:“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哪知老嬷嬷不劝还好,她话方出口,昭阳大怒回身,“啪——”地便扇了她一耳光。
老嬷嬷好歹打宫里出来,是老人家,当众被昭阳扇耳光,登时紫涨了面皮,左脸迅速肿起,五个手指印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