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迎春送子——芳年
时间:2018-07-29 08:54:37

  贾琏出拳如电,踢腿似风,腿风过处,瞬时,草屑横飞,地上显出道道车辙般的痕迹。打远看去,贾琏身形兔起鹘落,似虎如豹,衣袂翻飞间,尽显气吞山河之势。
  “好!好!好!”山石后转出一人,抚掌大声叫好。
  贾琏听见,收拳停势站稳后回头望去来人竟是一身红袍的贾宝玉。
  “宝玉今日怎地有闲心逛园子了?”贾琏抬手抹去额上细汗,觉得一番操练下来,通体舒泰,连带着心情都越发好上三分。
  贾宝玉看着贾琏飞扬的神采,一时目为之夺。想起自己孱弱模样,前个儿帮助晴雯抬水都失了手,泼了晴雯一身水,得她好一顿埋怨。若是琏二哥帮手……贾宝玉想着越发恹恹的。
  昨日贾宝玉喝多了酒,今早起来,头疼难耐,好容易缓过来,又想起湘云归家与人相看,只觉屋中十分憋闷,便独自到园中散步。
  没走多远,贾宝玉便听见山石后有虎虎风声,好奇不过,转过山石一看,竟是贾琏在临水练拳。贾宝玉不由看痴了,大声叫起好来。此刻见贾琏问他话,不好意思说是思念湘云,只推说无事可做,随便逛逛。
  贾琏却知贾宝玉心事。大房二房这几年虽多有不睦,但是贾琏和迎春与贾珠、宝玉、探春、贾环、惜春等却是一样的兄弟姐妹。何况,贾宝玉生带异象,模样又好,性情还温柔,贾琏对其亦是十分疼爱。只是府上之人多溺爱宝玉,不合贾琏所想,故而平素两人交往不多。
  “可是为了湘云妹妹的事情?”贾琏问道。
  “二、二哥怎知?”贾宝玉震惊反问,却一语泄露心思。
  贾琏失笑道:“且不说二哥是过来人,就说你平素行事,这点子小事别说府里人怕是府外也是人尽皆知。”
  “怎,怎会如此?”贾宝玉不敢置信道。
  贾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般大了还不知隔墙有耳的道理?何况你二人日日腻在一处,当旁人眼都是瞎的?我只问你,你说为何你与湘云妹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史家叔叔婶婶却偏不成全你们?”
  “这这……”贾宝玉答不上来,他只觉得旁人是要棒打鸳鸯,却不知他们究竟为何如此。
  “我再问你,你整日开口闭口宝姐姐、云妹妹,难不成你欲享齐人之福?要知哪怕如此也有长幼尊卑先来后到,谁大谁小?”贾琏既然开了头,干脆一气儿说到底。这个傻宝玉无人点化,恐怕真就这般浑浑噩噩虚度下去,到头来非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可。
  “我我,我并无那等心思。宝姐姐虽好,我只当她是姐姐。至于云妹妹,我想,我想……”贾宝玉急得脸都红了。他自诩对待姐妹们一视同仁,同样亲近,却不知竟给旁人这等观感。有心解释他与湘云感情自然不同,却不知怎生开口才好。
  “如此,又绕回我适才的问题了。你和云妹妹既如此好,为何她叔叔婶婶还要给她相看别人家?”贾琏狠心问道。
  贾宝玉正是想不通缘何如此,大眼望向贾琏,竟是迷茫神色。
  “宝玉,我如今整日做文章,天天钻研经济仕途,是否也是你心中国贼禄蠹之流?”贾琏见他始终不开窍转而问道。
  “自、自然不是。二哥与旁人怎能相同。”贾宝玉眼神闪烁道。
  “呵,如何我便不同了?在你心中凡是提及文章仕途者皆是俗鬼凡胎,不屑与之为伍。你可知除了祖父凭军功挣得这份家业外,你如今吃穿用度,那样离得了经济仕途?”
  “就说昨日来的那些佃户,他们也有子孙,抑或他们自己并不比我们差些什么。不过命运不济,没有生来的国公府公子名头,便得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如此仍旧看天吃饭,灾年中易子而食。这些人若有机会读书识字,怕是连梦中都会叫着经济仕途!”贾琏一句句接连说将下去,半点不给贾宝玉插话的机会,也不管他受不受得住。
  “远的不说,就说云妹妹的婚事。依二哥拙见,只要宝玉你愿意读书考试,哪怕注定此生不中,云妹妹此刻也定是你的人。”贾琏斩钉截铁道。
  贾宝玉闻言如遭雷击,身子晃了几晃,几乎站立不住。
  贾琏也不管他,抬腿往外走去。路过贾宝玉的时候,贾琏又补一刀道:“或者宝弟弟不科举不入仕也有其他养家糊口的法子,不用食禄蠹之米粮。想来如此,史家叔叔婶婶也大可放心将湘云妹妹托付于你。”
  说罢,贾琏潇洒离去,留下贾宝玉独自风中凌乱。
  晚间,三春姐妹围在贾母房中用饭时,贾宝玉也在,却全程无话。探春几次引逗,贾宝玉都如若未闻。迎春也觉甚为奇怪,推了推贾宝玉低声问道:“宝弟弟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便要去摸贾宝玉脉门。
  贾宝玉突然反手握住迎春手腕大声道:“二姐姐,我不是国贼禄蠹,我不愿做国贼禄蠹,我,我也不想白吃白喝,我、我……”
  贾母被贾宝玉吼声吓了一跳,连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探春赶忙起身转到贾宝玉身边。惜春也站起身来,蹙眉盯着贾宝玉,瞬也不瞬。
  “二姐姐,你告诉我二哥说的话对不对?当真是宝玉无用,史家叔叔婶婶才非要接云妹妹回家吗?”贾宝玉语无伦次道。
  贾母虽不知就里,亦皱起了眉。
  迎春却立时顿悟。关于宝玉不爱读书的事情,迎春和贾琏早有合计。只是宝玉虽小,性情却极为执拗,贾母、王夫人又都溺爱于他。就连宝钗、湘云在他面前提起读书科举都要招来好大一通难听话。贾琏和迎春愈发无从劝起。
  却不想今生贾敏没有早亡,林如海官运亨通,黛玉妹妹日子过得比蜜还甜,从来不曾借住荣国府。贾宝玉自然无从与之培养感情,他心中仙子般的人儿可不就变成了确确实实与他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的史湘云。
  如今史鼎史鼐兄弟张罗给湘云相看,嘱意的却仍旧是卫若兰。谁让宝玉虽不似前世般爱猴在丫鬟们身上吃胭脂,整日混在脂粉堆里,却还是那副痛恨读书视仕途如豺狼虎豹的性子。
  偏偏二房贾珠虽在,仕途却不如意;元春更是无缘封妃;王夫人还三天两头发疯闹事;贾宝玉更是在宝姐姐、云妹妹之间摇摆不。,史家兄弟最是沉稳不过的人,哪里会让史湘云嫁给贾宝玉?这不,趁着荣国府双喜临门诸事繁杂的契机,史家兄弟二人强把湘云接回了家。
  看贾宝玉此时情状,分明是哥哥已然点化于他,可惜他仍旧一知半解。迎春暗忖。
  “宝玉不是男子汉吗?有一身力气,还怕不能养活自己?正好,泽莞常常跟着,跟着他哥哥去京郊庄子上做活。不若,宝玉也去试试?”迎春边说边给贾母使眼色。
  “这不好——”探春不赞同道。
  只是探春的话还没说完,贾宝玉如梦初醒道:“好!烦劳二姐姐知会他们一声,明日,明日宝玉便去庄子上。”
  “如此——便好。”迎春说着,见贾母轻轻点头应允便痛快答应。
  迎春吩咐下去,小厮自去柳府报信。果然次日一大早,柳泽莞便亲自登门。迎春拉着泽莞并宝玉事无巨细一一嘱咐二人。
  泽莞乖巧听完后笑嘻嘻道:“姐姐如今好是啰嗦!泽莞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这城外庄子,泽莞每月都要去住上几日。何况这回还是去贾府的庄子,有管事佃户们簇拥着,姐姐还操什么心。”
  说罢柳泽莞眼珠子一转接道:“还是姐姐见我哥哥不在,故而便放不下心了?无奈哥哥要读书练武以备春闱,不得来。”
  “好你个臭小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迎春闻言脸便羞红,更恐泽莞和宝玉看出端倪,赶忙扬手作势要打。
  柳泽莞见好就收,拉着贾宝玉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迎春这边无事,便想问问哥哥究竟与宝玉说了什么,竟让这顽石动了心,收拾一番后带着秋霜往梨香院而来。
  哪知迎春进得梨香院,却见平素此时都应在院子里练拳的琏二爷气鼓鼓坐在书房窗下看书。
  说是看书,书本拿倒了他竟也没发现。迎春再看廊下,一众大小丫鬟全能垂首肃立,屏气凝神,大气儿不敢出模样。而且隐隐约约地,贾琏和王熙凤卧房之中似有女子哭声传来。
  迎春心下纳罕,脚步不停,撇下贾琏,直奔卧房而去。小丫鬟打起帘子,迎春入内,正看见凤姐慌手忙脚拿帕子抹眼泪。旁边平儿站在炕边,也是眼眶通红,背身抹泪模样。
  “哎呀,这是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都哭上了?”迎春快步走到炕边,抓起凤姐的手,诧异问道。
  迎春不问还好,一问,凤姐那么要强一个人眼泪竟是扑簌簌砸落下来,却只是哽咽摇头。任凭迎春怎么追问,她就是不肯说。
  还是秋霜机灵,见平儿也是偷偷抹泪,扯过她悄声问询。哪知素来和善温婉的平儿也是咬牙不语。问得急了,把手中托盘往炕桌上一放,转身跑出屋去。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迎春急道。哥哥嫂嫂一向感情深厚,如今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时刻,怎么却像是吵得不可开交似的。迎春实在想不透。
  直到一股混杂着生姜辛辣气味和红糖甜香的味道飘入迎春鼻尖。迎春转头,看见了平儿放下的托盘,其上用瓷白的茶碗盛着一碗红糖姜茶。
  迎春使劲嗅了嗅,忽然问道:“嫂嫂可是月事来了?”
  凤姐本在暗自垂泪,闻言轻点臻首。
  两辈子经历加在一起,迎春立时明白了。八成是凤姐来了月事,恐怕贾琏无人伺候,要给平儿开脸。可看哥哥气恼模样,分明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迎春想明白后,反倒咧嘴笑了。她真是没想到,上辈子一天不偷嘴便浑身痒痒的哥哥,这辈子竟已然这般争气!
  凤姐却正伤心着呢,见迎春发笑,直觉心中更苦,有苦难言,越发委屈。想来她虽读书识字学了大道理,懂得身为女子出嫁从夫,理应三从四德,心如刀割般循着女德女诫给贾琏准备通房。可是她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王熙凤,那个视贾琏如珠如宝,倾心相许,交付终身的王熙凤。她已这般忍辱负重,他竟还不知足吗?
  她好心好意说她身子不方便,让他给平儿开脸。他却大发雷霆痛骂了她不说,还拂袖离去,大半夜惊动整个院子的下人丫鬟,劳师动众搬到书房去了。她哭了整晚,他看也不看一眼。
  早上平儿去服侍他梳洗,他更是阴阳怪气将平儿好一番辱骂。要知平儿打小和她一起长大,是她自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他那般当着下人的面喝骂平儿可不是赤~裸裸地给她没脸吗?
  “贾琏你这个杀千刀的!”凤姐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再顾不上面子,扑到被褥上闷头大哭。
  如此,迎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示意秋霜去陪平儿,她拉过凤姐的手,强忍着笑道:“我的傻嫂嫂,可是你太过贤惠,要给哥哥塞通房丫头不成?”
  凤姐听见,边哭边点头,“真是我傻,好心被他当作驴肝肺。打小我便将平儿视作姐妹,他当我舍得的?”
  凤姐声音不低,院子里落针可闻,贾琏坐在洞开着的书房窗下哪能听不见?闻言,贾琏越发生气,“啪!”地扔下书,负手在屋中走来走去。
  廊下一众大小丫鬟都是浑身一震,神仙打架叫她们这些下人怎生是好?
  “我看是嫂嫂迷了心,倘若哥哥顺水推舟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势收了平儿,你又该当如何?哥哥没有辜负你一片苦心,你就高兴了吗?”迎春反问道。
  “说来,我一个姑娘家,不该插手哥哥房里事。”迎春补充说道。
  凤姐多伶俐一人,闻弦歌知雅意,已然觉出这事好像是自己魔障了,赶忙翻身坐起,反握住迎春手腕道:“好妹妹,我知你对我好。你且放心,这院子里下人嫂嫂都□□好了,断没有人敢乱嚼舌根。嫂嫂更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妹妹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迎春这才笑道:“我好命的嫂嫂,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哥哥这是独爱你一个人啊,他不忍心你受委屈,故而不肯收房平儿。也是气你竟然不懂他对你的心意,竟然要主动往他身边塞人。这样看来,可不成了哥哥非你不可,你却并非离开哥哥便不行吗?”
  “竟,竟是这般吗?”凤姐目瞪口呆,良久才艰难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哎呀,最可怜平儿姐姐,我看她适才模样,分明比嫂嫂透彻,不愿做夹在你二人中间的受气包。可怜见呀!”迎春半真半假道。
  凤姐红了脸。枉她聪明一世,怎地却看不出这点关节,真是关心则乱。“平儿、平儿!”凤姐扬声叫道。
  耳房里,平儿也是搂着秋霜好一通哭泣。此刻,闻听凤姐唤她,赶忙接过秋霜手中热把头,抹了把脸,快步行来。
  平儿甫一进屋,王熙凤便笑眯眯冲她招手。平儿满腹狐疑,却不敢不去,挪步上前。刚到炕边,平儿竟见凤姐下炕,冲她深深一礼,口中还道:“姐姐昨日多有不是,还请平儿妹妹原谅则个。”平儿吓得够呛,猛然往后撤步,后腰一下子撞到八仙桌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凤姐和迎春都赶忙去扶她。三人坐下,凤姐真心实意与平儿道歉。平儿听得热泪盈眶,忽喜忽悲,倒在凤姐怀里哭成了个泪人。只是这眼泪滋味再不是苦涩难当的。
  廊下,琏二爷禀退下人,偷听良久,本来如罩寒霜的面上此刻已是云开雾散,阳光普照。
 
 
第77章 
  倏忽冬去春来, 年关过去。贾府上下都新衣新帽,面带喜色, 只是举动间,各个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皆因为春闱在即, 贾琏正埋头苦读,无一人胆敢耽误了琏二爷文武双进士的大业。
  就连琏二奶奶也不例外。
  这日,凤姐照例在贾母院中处理家务, 分派差事。好不容易才忙完, 凤姐一头扎进迎春屋里,再不欲动。“哎呦呦,这个年关总算过去了,可把我忙坏了!”凤姐仰躺在炕上, 叠声叫苦。
  “嫂嫂, 这是能者多劳,你可莫要躲懒!前个儿王太医才给我捎信,说果不其然咱家佃农送来的野果当真有助产顺产之奇效。问我果子何处而来?能不能大量种植?他还说要用它炼药, 做成丸药长久保存。”迎春对凤姐说道。
  “此话当真?”凤姐爬起,目露“凶光”道。
  “自然是真的。王太医还说此果利国利民, 他欲上告皇后娘娘,为我求赏呢!不过——”迎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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