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回身冲车厢里人问道:"世子爷,接下来我们去哪"
车厢内人吩咐道:"回府。"
九日后,三场文试结束,荣国府马车早早便等在考场门口。马车旁,燕赵老实呆着,时不时侧头冲车厢里喷几口气,似乎在和马车里的人儿逗闷子。
迎春在车厢里,等候良久也不见有考生走出场,忍不住掀开车帘问前去打听消息刚才归来的观言道:"怎么说"
观言苦着脸道:"贡院门口侍卫说,今年倒春寒太过凶猛,前两日便有许多举子受不住寒冷,在考场里病倒了,卷子没答完就先被侍卫们抬将出来。剩下的举子虽没病倒,也都如同大病一场。如今,好容易考试已毕,众考生却手僵腿麻,脸色发青,半天起不来身。说是,这会子里面正在生炭火给考生们暖身呢!"
迎春听罢愈发忧心,赶忙吩咐秋霜把备好的暖炉、披风、围脖、厚靴等物统统拿出来,让观言、妙语抱着在门口等候。
这边厢,迎春正张罗着,外面妙语惊喜的语声已然传入,"爷,您出来啦!"
迎春再等不及,也不用人搀扶,径直跳下马车,就要往考场大门口冲去。
"哎——"
"哎——"
两声制止,不约而同。迎春还没迈出几步,身遭一左一右围上两个人。左边那人还伸手拉住了迎春手臂。
迎春慌忙就要甩脱,却听右边那人笑道:"迎儿身手越发好了,看来最近没少骑胭脂。"
胭脂是一匹矮脚小母马,今年不过两岁,通身枣红,性情乖巧,是柳湘莲寻来送与迎春的。
迎春格外喜欢胭脂,为了相称,总是着一身红衣,骑马游园,还专门骑马去林府看望黛玉。
连黛玉都很羡慕迎春有了胭脂,央求贾敏教她骑射,也给她寻一匹小马。贾敏见难得黛玉喜动,辗转托了好些人,才寻到一匹合适的纯白小母马。
至此,姐妹二人没少纵马驰骋,不仅迎春身手利落许多,连带着黛玉的身体也强健许多。整个冬天未闻其咳嗽之声。为了这儿,林祉自告奋勇,屡次带着家丁、护卫陪同迎春和黛玉出门游玩,可高兴坏了二人。
闲言少叙。只说迎春听见右边语声,便放下心来,笑眯了眼,左看右看。
果然贾琏和柳湘莲衣衫虽单薄,到底是武举人,连试三日,面色依旧如常。二人均身姿如松地站着,衬得旁边需要家丁小厮们搀扶搂抱才勉强站立的其他考生越发孱弱可怜。
迎春看了,心下得意极了,却也不忘一人一个塞暖炉进他二人怀中。
"哥哥辛苦了,快上马车,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迎春笑道。她话里虽未提及柳湘莲,眼神却从柳湘莲身上溜了一遭,邀请之意再明显不过。
柳湘莲低头微笑,却知大庭广众之下,迎春虽作男装,到底不好共乘一车。何况,他早瞅见泽莞那小子在街尾探头探脑张望,分明已等不及。
见状,柳湘莲冲贾琏一抱拳,说道:"琏兄,三日后校场上见。"
贾琏亦抱拳回礼。
柳湘莲从观言手中接过燕赵缰绳,含笑望了迎春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哎,你的披风。"迎春抓过秋霜手中捧着的白狐皮披风,追上柳湘莲,双手递给他。
柳湘莲低低笑了声,道过谢后,伸手接过披风,穿戴整齐后翻身上马向街角久候的柳泽莞一行人而去。
第79章
春闱连试三场九天, 吃喝拉撒睡全在小小一个隔间里面,任是柳湘莲和贾琏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二人都是一回到家, 先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臭味。再胡吃海塞一通山珍海味, 便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价儿响。
直睡过一日一夜后,两位青年才俊方从床上爬起来, 各自在院中打了一通拳, 好生舒展了番筋骨才分头忙去。
此回武试,考场定在京郊大营的校场,届时各省武举人汇聚,能人异士辈出, 参加者有千人之多。然而当真能进士及第者不过一百二十余人, 亦可谓鲤鱼跃龙门。
我朝以武立国,崇尚戎马,武状元地位极为尊崇。状元登第后的三天内, 可以披红挂彩,上街夸官, 所谓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也。且状元径授御前一等侍卫,可于内廷自由行走。
再说武试流程,共分三场进行,称为内、外场。一、二场考教应试者弓马技勇,称为“外场”;三场考教应试者策论武经,称“内场”, 正是内文外武。
其中一场试马上箭法。驰马三趟,发箭九枝,三箭中靶为合格,达不到三箭者不准参加二场。
二场考步射、技勇。步射九发三中为合格。所谓“技勇”,实际上主要测膂力,一共又分头中尾三项。
头项拉硬弓。弓分十二力、十力、八力三号,另备有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应试者弓号自选,限拉三次,每次以拉满为准。
中项舞大刀。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八十斤三号。试刀者应先成左右闯刀过顶、前后胸舞花等动作。刀号自选,一次完成为准。
尾项是拿石礩子,即专为考试而备的长方形大石块,两边各有可以用手指头抠住的地方,但并不深。
也分为三号,头号三百斤,二号二百五十斤,三号二百斤。考场还备有三百斤以上的出号石礩。
应试者石号自选,要求将石礩提至胸腹之间,再借助腹力将石礩底部左右各翻露一次,叫做“献印”,一次完成为合格。
凡应试者,弓、刀、石三项必有两项为头号和二号成绩,三号成绩超过两项者为不合格,取消三场考试资格。也就是说,技勇考试不合格者,不得参加内场文试。
第三场便是考文,即同文试般考教应试者程朱理学“程文”,也称“内场”,就是文化课考试。
只因武人多不能文,所考策、论多不合格,而不少外场成绩突出者又往往败于内场。于是后来干脆废除策、论,单考《武经七书》默写,以致武进士被嘲笑目不识丁,无知莽夫,地位大不如前。当然这乃后话。此时,武试仍考策、论。贾琏、柳湘莲能文能武,颇占优势。
武试亦同文试,先有春闱考取前一百多名,才经殿试,由圣上钦点状元并三甲名单。只因武生千人众中,唯独柳湘莲和贾琏二人文武兼试。我朝开国以来,无比奇事,故而此次武试,春闱开考之时,便有圣上亲临,可谓殿试提前来临。
三日之期,眨眼便过。这日一大早,柳湘莲便收拾停当,骑着燕赵出门奔校场而去。
一路行来,燕赵不疾不徐,似在观花,柳湘莲也随它自在,安然坐在马上。他出门甚早,今日天气晴好,晨间早市热闹。柳湘莲侧耳倾听人声喧哗,心中沉静如水,仅有的一丝应考的焦虑也如风过古井,再刮不起半点波澜。
燕赵穿街过巷,正拐入一处小巷。穿过这个窄巷便是出城大道。柳湘莲本双目微阖,按照圆清大师传授佛家法门,凝心静气,吐纳呼吸。忽然,一道破空之声刺入柳湘莲耳中。
柳湘莲不假思索,一夹马腹,微侧过头。燕赵有灵,主人稍有暗示,立时停步。毫厘之间,一枚闪着幽光的飞镖堪堪擦着柳湘莲脸颊飞过。
柳湘莲这才得空,一抖马缰绳,燕赵侧身而立,柳湘莲一人一马斜横在窄巷当间,将窄巷前后尽收眼底。柳湘莲定睛看去,只见窄巷尽头,原先他正面对着的方向并排站立两个黑衣蒙面人。其中一名高个壮汉手持双刀,目光如鹰;另一人个子矮小,躲在双刀大汉身后,探出的右手戴着手套,掌中仍有飞镖,蓄势待发。而柳湘莲背后,也有两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手握明晃晃的匕首,堵住了他的退路。
“想要瓮中捉鳖吗?”柳湘莲暗哂。
青天白日,皇城之中,便敢设伏于举子,可见其心。加之敌众我寡,柳湘莲还带着燕赵。窄巷逼仄,鸳鸯剑根本施展不开,且此处背巷,人烟稀少,非京城本地人士不知此途。如此看来,这伏击乃早有预谋。
“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柳湘莲心中有了决断,再不犹豫,右脚轻磕燕赵小腹,不顾再次迎面而来的飞镖,箭矢般向前冲去……
荣国府内,西窗下。
迎春难得老实呆在房中,低头认真做着针线。虽说哪怕迎春与柳湘莲不日便会定亲,成婚恐怕也得是两三年后的事情。只是迎春自个儿的女红手艺,实在惨绝人寰、目不忍视,若不加紧苦练,实在不能见人。
偏偏贾琏有心,文试过后,大睡一场醒来,便不知哪根筋搭错,巴巴跑来找到迎春,再四嘱咐她好生磨练,提前准备,早日开始缝制嫁衣,免得三年也绣不成一件衣服。
迎春听罢,自然羞恼,不平之下连追了贾琏好几个院子。只是蚍蜉撼树,越跑,贾琏越精神焕发,反把迎春累个够呛。技不如人,迎春只得作罢。
没想到,兄妹一场逗趣,秋霜却当真上了心,备好笸箩、针线、绣样,待迎春送罢贾琏出门应考,便将她扣在屋内,无论如何,也要迎春坐下练手。
迎春嘴上虽硬,心里到底没谱。以前她与人应酬,迎来送往各式礼物,多为秋霜、绣橘等丫鬟给她顶缸之作。日后成家,柳湘莲再是家庭简单,也有叔婶并几房远亲长辈,总不能太过失礼。
故而,当宝钗悠悠来至迎春房中时,破天荒看见迎春正埋头绣花。料峭春日,迎春额上竟见了细汗。
“呦!这倒稀罕,我今日竟见着二姐姐绣花,难不成这绣样子格外了不得?”宝钗入屋,凑近了说道。
迎春正醉心于和那对浮水鸳鸯较劲,连宝钗并莺儿走近都不知晓。此时忽闻人语,猛地抬头,手底下便失了准头。那绣花针便如同长了眼般,直冲迎春指尖而去。
“嘶!”迎春倒吸了口凉气,低头一看,左手食指上一粒浑圆的血珠拦不住地滚落。眨眼间血珠便落到那只正垂首舒毛的公鸳鸯嘴畔,衬着水波纹绣,快速晕染开来,洁白的手帕上瞬间红了一片。
迎春心中突生警兆,心儿狂跳,眼睁睁看着食指尖不停冒出血珠。
“啊呀!”宝钗坐得最近,见状,惊呼一声,拉过迎春左手,一口将她食指含~入口中,轻吮两下,拿出再看,果然不再出血。宝钗仍不放心,接过秋霜递来干净棉布,细细给迎春包扎起来。
迎春呆呆看着宝钗举动,只觉得心慌得紧,耳边有人疾呼,不好!不好!不好!
什么不好?哪里不好?谁不好?迎春脑中思绪翻涌,心乱如麻,陡然站起。
“哗啦”一下,炕上小几被迎春带倒。茶水流了一床,点心、笸箩、针包滚得到处都是,迎春浑然不觉。
在宝钗并秋霜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迎春闷头向外冲去。
再说窄巷中,柳湘莲连人带马向当先两名黑衣人撞去。这二人似是没有料到柳湘莲这般果敢,竟然径直冲来,反应慢了一瞬,柳湘莲却已宝剑出手,冲至他二人眼前。
持双刀的大汉十分精悍,矮身低头避过柳湘莲飞来一剑,双刀翻飞,就势直向燕赵双腿砍去。
哪知柳湘莲飞来一剑也是虚招,在双刀大汉面门前一晃,趁他闪避工夫,剑尖连闪。藏在双刀大汉身后,被他身形完全遮蔽的矮个飞镖汉子已暴露在柳湘莲眼前。
瞬息间,柳湘莲舞动的剑尖已连续刺中矮个汉子双肩几处要穴。矮个汉子两臂立时被废,肩头血流如注,双臂瘫软如泥,无力垂下,手中飞镖再握不住,哐当坠地。
双刀大汉听见飞镖坠地之声,便知同伴已废一人。可他双刀马上便要砍中马腿,哪里肯舍?双刀大汉连人带刀又先前突进三寸。在他看来,奔马前冲,他又是突袭暗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任它宝马神驹也万防不住。
眼看双刀就要砍中马腿,双刀大汉耳边已传来刀砍入肉的轻响,眼前更是马血迸溅,红通通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双刀大汉以为一击得手,正要站起,趁柳湘莲立足不稳,摔下马来之时,乱刀砍下,取他性命。
哪知双刀大汉未及起身,兜头两只马蹄飞来,一袭他面门,一攻他胸口。燕赵正值壮年,双蹄飞来,如匕首破空,刺啦作响,且一踏之力,力逾千钧。
本来燕赵就在极速前冲,双刀大汉求胜心切,又主动靠近,自己送到燕赵马蹄之下,更加躲闪不及。燕赵双蹄重踏被他挨了个结结实实!双刀大汉一口血箭喷出,不及闷哼一声,立时倒地,气绝毙命。
笔下絮烦,一切却不过几息之间。柳湘莲背后那两个持匕首的壮汉还没冲至窄巷当间,堵路的同伴却已一死一伤。所谓绝路,已被柳湘莲冲出豁口。柳湘莲头也不回,一抖缰绳,燕赵扬蹄大嘶,从双刀大汉尸体上飞奔而过,绝尘而去。
旁立矮个汉子本是暗器和使毒高手,此刻双臂被废,便是废人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湘莲从他身边擦过,扬长而去。
而那两名持匕首汉子凭借一双肉腿怎敌得过燕赵如飞四蹄?可怜三人,望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出师未捷,心同血液一起冷将下去。
“只盼前面的弟兄莫要再失手!”三人不约而同想着。
却说此刻京郊大营校场内,贾琏负手立于校场大门口,目光时不时扫过门外大道尽头。校场内铜壶滴漏中刻尺已读到辰时,开考在即,守门侍卫举起鼓槌,正欲擂鼓。
三声鼓响罢,校场封门。届时未不入场考生,便视同放弃此次武试资格。
而柳湘莲却还没到。贾琏面上已然显出惶急神色。
另一边,校场居中正对的高台之上,明黄衣袍拂动,皇帝已在内侍并高官贵戚簇拥下落座。
皇帝居中高坐,身旁分成两列,相对放置这十余张太师椅。六部尚书并几位王公贵戚都依次落座。其中左手第三张太师椅上,北静王世子水溶赫然在坐。
武试各项准备已毕,如今只等三声鼓罢,由圣上亲自鸣锣,宣布武试开考。
“咚——”第一声鼓响。
“咚——”第二声鼓响。
守门侍卫手中鼓槌高举,第三下鼓声将响,校场大门已然缓缓关闭中。
忽然一人一马如神兵天降,从合拢了一半的校场大门中窜出,跃入场内。
健马入场,似是奔行太急,一时停步不及,四蹄在地上留下好深两条拖痕。那马儿停步后,欲发泄余力一般,昂首长嘶,雪白鬃毛迎风招展,镀上日光金辉,更显神骏非凡。健马周身雪白,独下腹和前蹄处有点点红痕,乍看之下,如踏雪寻梅,夺人眼目,格外好看。
宝马神驹,马上之人却也不遑多让。一身箭装,手持长剑,双眉入鬓,目赛朗星,薄唇轻抿,春风拂过他的衣裳,金戈之声铮铮入耳,顾盼间,杀伐之意尽显,当真如绝世战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