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死,我必不独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
为了这句“他若死,我便不独活!”,
至此,二木头才真的是不一样了。
她独立,认真,敢爱敢恨。
也许有人会说为了个男人去死,爱的好依附。
可是在我看来,
懦弱木讷的迎春,
可以剖白自己的内心,
立志同生共死,
便是她的勇气。
第82章
“他若是死了呢?”
“他若死, 我必不独活。”
水溶站在雅间窗户旁边,脑中回旋他与迎春的对话, 眉目隐在窗棂阴影中,脸上神情怎生也看不透。
窗外,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春雨纷纷扬扬,路人或撑伞, 或疾行, 摊贩们着急收摊,客人慌忙去街边店铺避雨。斜风调皮,乱了行人衣角,迷却美人眼眸。
迎春并贾琏一同下楼离去, 衣袂在细雨中翻飞。旁边, 秋霜举着油纸伞帮二人遮风挡雨,观言早已打起车帘。贾琏先行上车,迎春踏上矮凳, 忽然心有所感,回首, 看向二楼雅间窗口。
水溶赶忙侧移一步,整个人躲到窗户后面。
迎春看着空荡荡的窗口,似有若无地叹息。
蹄声哒哒,车轮辙辙,转眼,迎春车马再看不见。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吧!”水溶望着街道尽头, 正胡思乱想,身后突然传来“扑咚”一声。水溶拧眉回头,只见棋童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爷,都是奴才自作主张!伏击柳湘莲的人是奴才派去的,奴才——”棋童话未说完却被水溶抬手打断。
“可有伤亡?”水溶冷声问道。自打看见那个钱袋,他便知道八成是棋童捣的鬼。他只是不敢相信,棋童胆子这般大,下手杀人都敢不经他允许!是恶奴欺主还是他北静王府当真已然这般权势熏天?
棋童从小伺候水溶,对水溶脾性再了解不过,此刻见到水溶云淡风轻模样,便知大错铸成再难善了,不由吓得抖若筛糠。
“奴、奴才斗胆请了四个江湖人,其中有,有一个人受了伤,另,另外一个死,死了。”棋童结结巴巴说完,已面如死灰。
水溶厉目看向棋童,十分震惊,竟然死了人?
“呵,若是今日贾二小姐不说,你是否便准备将此事瞒下?”水溶负手而立,微阖双目,嘴巴里的味道十分苦涩,半晌才接道:“原来棋童也学会了欺上瞒下的好手段!”
棋童闻言,惊骇莫名,扑到水溶脚边,想要解释,几番开口,终觉无由分辩,只能以头抢地,叩头不止。
“也罢,我知你为何如此。棋童,你我主仆一场,以后你且回家好生伺候双亲吧!”水溶扔下这句话,也不管兀自磕头不休的棋童,转身离去。
水溶骑马走在风雨中,恍惚有了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是这样吗?
北静王府内。
世子妃孟琬站在回廊上,看着雨帘下百花枝叶飘摇,残红如泣,面孔氤氲在水汽中,看去分外寂寥。
“娘娘,雨越发大了,不若回房里去吧?”身后丫鬟紫陌小心问道。
“无妨。我看看雨。”孟琬头也不回答道。
紫陌退下,不再言语。
眼见雨越下越大,风助雨势,孟琬衣裙下摆已被飘进来的雨水濡湿了好大一片。紫陌恐其着凉,咬牙欲上前再劝,眼角余光瞥见,回廊那头,水溶外书房的小厮正快步跑来。
“回禀娘娘。世子爷不知为何,在外竟淋了雨,浑身湿透回来,更大发雷霆,撵了棋童不说,还把奴才们都赶出来,将自己锁在外书房喝闷酒,到现在连湿衣都不肯换下来……”小厮茶倌急忙道。这小厮也是打小伺候水溶的,除了水溶抗婚时,他再没见过水溶这般模样,不由慌了神,喋喋不休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孟琬却听出了重点,秀眉微蹙,撵了棋童?水溶身边贴身伺候的不过几个小厮,棋童是最亲近的,今日竟发怒撵了他!不换湿衣,独喝闷酒,难道又是为了她?孟琬心里又酸又疼。
“去外书房,吩咐小厨房煮姜茶,温酒。”孟琬边走边说道。自有丫鬟领命而去。
水溶的外书房离他和孟琬的居所甚远,孟琬到时,身上衣衫已湿了泰半。她理也不理,径直走向外书房门口,抬手欲叩门扉,耳边却蓦然响起水溶长揖到地,虽是请求却语气绝决退婚的话语。
“水溶莽撞直言,实在已心有所属,万不敢委屈了姑娘,还请姑娘三思。”
那时,两家亲事刚刚说定,彼此互换庚帖,她更被母亲含笑拘在闺房开始做嫁衣。姐妹们都来与她道贺,她面上不显,心里早乐开了花。更让她高兴的是,晚间,她便收到水溶亲笔信,约她一晤。
孟琬羞涩不已,二人虽名分已定,到底不曾行礼,怎能私下相见?只是……
她还是赴了约。
她多希望她不曾去。
那夜,月如钩,凉如水。她到时,水溶早在彼等候。灯笼微光映到他脸上,减了月光的凉,将他五官轮廓勾勒得更深,将他眉眼描摹得越发清楚。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他。
她满心欢喜,正欲开口,哪知,他接下来便说出,“水溶不才,心有所属”。
多么煞风景!
多么有情又是多么无情!
孟琬身子抖了抖,几乎站立不住,勉力扶住亭柱,稳住身子,涩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琬儿全凭父母做主,不敢辞。”
也不愿辞。
谁让水溶是她孟琬打小便喜欢的人。
无论是八岁时宫宴初见,人流如织,独公子如玉。
还是十岁那年,百花宴她抚琴,恰好有人吹笛相合。一曲终了,吹笛人振衫而去,她追了好几个回廊,终得见一角侧颜,果然是他。
抑或是那次北静太妃做寿,她跟在母亲身后,遥遥望见他与母亲撒娇。行至近处,隐约听见他央求王妃帮他寻各色画笔,还惊叹他果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她,北静王妃嘱意于她,想替世子水溶求娶她。母亲问她何意。
孟琬忍住心中狂喜,低头垂目,自以为镇静自若地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琬儿全凭父母做主。”却不知,绯红的耳朵尖早出卖了她。
孟母心领神会,揽住女儿,既替她欢喜,又不舍母女分离。孟琬亦有所感,回抱住母亲,难忍眼泪簌簌而落。
彼时,孟琬万分欢喜,远胜大喜之日。
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人,至此心境再不相同。
那夜,孟琬不再听水溶说些什么,转身离去,眼泪砸落。水溶看不见,也不愿看见。
“娘娘?”丫鬟见孟琬凝立门前,久久不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孟琬如梦初醒,轻叩门扉。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门内,水溶湿衣紧贴在身上,发梢还有水珠滴落,却恍若未觉,正自斟自饮。孟琬冲上前,正要夺过水溶手中酒杯。
却听见水溶迷迷糊糊唤她道:“迎儿,迎儿,可是你来了?”
孟琬手停住。
身后跟进来的丫鬟婆子都识相低头,屏气。孟琬低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众下人应声退下。
孟琬在水溶身边坐下,淡淡道:“我不是二小姐,我是孟琬。”
“哦?”水溶醉眼迷离,目光看向孟琬,歉然笑道:“我竟又看错了。”
孟琬也跟着笑,抬手拿过酒壶,帮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是啊,你又看错了。”
对弈时,看花时,睡梦中……你与我一处,一转身,一抬头,一回眸,脱口而出呼唤的却总是“迎儿”。
“我竟那般像她吗?还是你眼中,除她,别无一人?”孟琬再次扪心自问,到底不争气,低头掩饰失态,眼泪全砸进酒杯里。
水溶却没看见,如幼童被抢了玩器,劈手抢过孟琬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奈何他心也苦,品不出其中滋味。
孟琬看着,忽然一拍桌面,大声道:“孤饮无趣,何若同酌?来人,换大杯。今日琬儿陪爷一醉方休!”孟琬说着,再斟一杯酒,仰头饮尽。
水溶眼睛亮了几亮,也学孟琬模样,猛一拍桌,放声道:“痛快!孟姑娘豪气干云,永裕愿陪一杯!”亦是酒到杯干。
门外丫鬟小厮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厢二人已对饮三杯,孟琬始终在等人换酒杯,久久不见来人,不由怒道:“紫陌!红尘!你们两个聋了不成?娘娘我要换大杯!”
水溶醉了,称她孟姑娘,她可不糊涂。她如今已是水溶的妻子,北静王府的正头世子妃娘娘,哪怕有名无实。
紫陌、红尘听见,慌地本出去,几乎撞在一起。眨眼工夫,便换了酒盏过来。
孟琬与水溶,学着市井流氓模样,挽起袖子,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碰杯牛饮,酒到杯干,看去痛快已极!
恍惚白日过去,外间风雨已停,雨过天晴。外书房内,烛影摇红,夫妻二人却仍未醉,酒入愁肠,各有痴心,兀自身在局中,对饮不休。
第83章
二月末这日, 终于到了春闱放榜的日期。难得天气晴暖,大清早儿起, 荣国府众人便聚齐在贾母房中,翘首以盼放榜名单。就连久不露面埋头苦读的贾珠也与贾宝玉坐在一处, 兄弟二人共读一书,边聊边等。
“几时了?可有消息传回来?”贾母半柱香工夫内问起第十八遍。
邢夫人怀抱沁春,不厌其烦回答道:“刚刚辰时, 八成榜单还没贴出来。妙语并大老爷身边的金哥等人都在外头守着, 一有消息,府里马上便能得信。如今时候尚早,老祖宗且放宽心。”
“如此便好,便好。”贾母嘴上这般说着, 手底下却一边一个抓住迎春并凤姐手腕不放, 力气着实不小。
迎春与凤姐对视一眼,都觉手腕发疼。迎春还算镇定,凤姐眼中却是难掩紧张、兴奋之意。
贾赦坐在外间, 看似淡定品茶,茶水都凉透了却不自知。至于贾政, 今日休沐,难得没和幕僚们作诗论文,也巴巴等在一处。
倒是王夫人,不知何故,直到此时才来给贾母请安。请过安后,王夫人便上前告假, 只说元春思念母亲,急急寻她过去。且她欲带着宝钗同去东平王府。
贾母看看旁边老老实实站着伺候的李纨,再看看面前一身新衣花枝招展的宝钗,沉吟片刻,到底允准。
王夫人欢喜转身,牵起宝钗便走。宝钗轻移莲步,临去前,特特回头去看宝玉。
奈何宝玉正与贾珠聊得热络,不曾看见。宝钗黯然转身,出门远去。
迎春看着,正沉思间,忽听身旁有人冷笑一声,扭头看去,竟是探春。
探春美眸盯在宝钗暗绣金纹渐去渐远的衣裙上,嘴角噙笑,贝齿溢出冷光,神情分外诡异。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迎春忍不住问道。
“哦!让二姐姐操心了,妹妹不过见宝姐姐今日打扮实在漂亮,有意问她衣裙是哪里做的?赶明我也去做一套,穿穿看。”探春随口道,面上表情复转平静。
惜春本自顾自歪在贾母身后炕上作画,闻言接口道:“哪里是别人做的,不过宝姐姐并袭人那丫头的手艺。只是那衣料和绣线名贵,都是上用的,咱们府上还没有。”
惜春如今已是公主侍读,常常出入宫廷,见识气度远非旧日可比。再加上贾母心中有愧,刻意补偿惜春,惜春日子如今分外顺心,人也活泼开朗许多,连带着画技也突飞猛进。因惜春年幼,快人快语,时常语出惊人,但皆是童真之语,众人不见怪,反颇为喜欢。
只是,今日惜春脱口指出宝钗穿着上用衣料,且不论她衣料从何而来,只如此逾矩之事,赶在贾琏将要高中之期,贾母听见,难免不快,眼珠一转,扫了外间贾政一眼。
难得贾政于这等事上最是机警,立时反应过来,双眉紧皱,心下计议已定,待王夫人回来定要好生盘问于她。
这边厢,众人等得心急如焚,贾琏却跟没事人似的,一大早跑去东府校场教导贾蓉骑射。这会子,跑出一身汗,通身舒泰,辞别贾蓉,回转梨香院,贾琏好生泡过澡,换过衣服,清清爽爽来至贾母房中。
鹦哥才打起帘子,回报:“琏二爷来了。”凤姐并贾母都是“腾——”地站起身。
“放榜啦?”贾母颤声问道。凤姐也双眼放光凝视贾琏。
贾琏唬了一跳,刚迈进屋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还是贾宝玉,正好有问题请教贾琏,飞奔过来,一把将贾琏扯进屋,虚心求教去了。
贾母见吓住了贾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辈子大风大浪都经过,实在是因为偌大贾府,除了林如海这个探花女婿,上上下下连个举人都没出过,一时关心则乱。
迎春本有意说些闲话,只是心里记挂柳湘莲成绩,聪明脑袋也打了结。
唯独李纨还算清醒,只她看着邢夫人逗弄哺育沁春,事必躬亲,念及自己多年不孕,王夫人明里暗里说了多少难听话,心中不是滋味,也没了兴趣。
一时屋中众人各有各忙,倒安静下来,只余珠琏玉三兄弟谈诗论文的语声。
“大喜!大喜!”忽地连串报喜之声从外拥至贾母院中。房里众人除了贾琏,齐刷刷都站起了身。
“可是中了?”贾母扬声问道,已然喜上眉梢。
外间廊下,玻璃探头张望,只见报喜之声由远及近,却不见来人,又闻贾母问询,提起裙摆就往院外奔去。
玻璃刚跑到院门口,正碰上冲进院来的观言。“二爷高中啦!高中啦!”观言再顾不上规矩,逢人便报喜。玻璃掉头就跟着观言再往屋里冲。
那边厢,贾母已率众人走出屋子,听见观言话语,双手合十,叠声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国公爷,琏儿总算不堕您的威名!”说着,已然流泪满面。
凤姐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却还孝顺,赶忙抽出手帕,帮贾母拭泪,边劝道:“老祖宗,都是老祖宗教导的好!如今大喜,老祖宗可不能借着高兴便躲了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