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赏!大赏!阖府上下每人赏一个月月钱!从老婆子我的私房里拿!另外,再给城西善堂拨三千两银子,这个,从公中出。”贾母说着,赞许地望了迎春一眼。
自打迎春坊经营上了正轨,贾氏善堂再没有动用过公中一分一厘,这事迎春谁也没说,不过到底瞒不过贾母。
迎春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嘻嘻道:“如今,老祖宗便这般大赏,待哥哥殿试过后,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回来,老祖宗的私房岂不得被我们掏空了?”
“哈哈哈!祖母巴不得!巴不得!”贾母仰头大笑。
众人纷纷附和。贾赦更是激动得忘乎所以,右手紧抓贾琏左肩,嘴唇抖动,眼泛泪光,半晌没说出话来。
贾琏见状,一改淡然模样,咧嘴笑开了。
只是,众人一通贺喜笑闹打赏谢恩过后,迎春眨巴着一双笑眼,目含期待,望着观言。
观言多么识趣的人,早就想说了,只是众人七嘴八舌,他不敢轻易插话,此刻见迎春眼巴巴瞅着他,赶忙笑答道:“柳二爷也高中了!名次稍稍在二爷后面。”
迎春嘴角一下子咧得更开了。
凤姐便来打趣她,惜春也来跟她报喜,就连探春也盈盈冲迎春一礼,伸出手来讨赏。
迎春哪受得住,拧身跺脚,跑远了。
邢夫人笑道:“果然迎丫头长大了,知道害臊了!”
众人又是哄笑。
且说迎春跑回屋去,气还没喘匀,便让绣橘磨墨,她要给贾敏写信。内容嘛,便是求贾敏转托林如海,趁姑父得闲时候,指导贾琏并柳湘莲殿试机宜。
这边厢,迎春书信尚未写完,玻璃便来唤她道:“二小姐,姑太太来了,正在老祖宗房里坐着呢!”迎春立马放下笔,三两步奔上房而来。
果然,迎春到时,正听见贾敏拉着贾琏猛夸道:“我琏儿果不愧人中龙凤!姑妈实在高兴!只是,且不可骄傲自满,得意忘形,需知还有殿试。你姑父是探花,咱琏儿怎么的也得挣个榜眼吧?”
贾琏忙应道:“琏儿末才,哪能跟姑父相比?”
“就是!哥哥还没殿试,还要姑父倾囊相授,多多指教呢!”迎春插口道。
贾敏本就最喜迎春,闻声已然展眉,又见迎春今日刻意穿了一身大红绉纱裙,外罩鹅黄布衫,明艳俏丽,专为报喜,更觉迎春细心,拍手笑道:“好好好,谁让姑妈就是喜欢你们呢!母亲和嫂嫂莫怪我夺宝,还有凤丫头,不许痴缠。敏儿做主了,到殿试前这小半月,琏儿都搬到林府去住。”
贾府众人心中都求之不得,自然万分乐意。贾母太过高兴,顾不得其他。邢夫人看看迎春欲言又止模样,好心替她开口道:“还有柳家公子,也是榜上有名。反正都是自家人,妹妹做主,干脆多烦劳姑爷些,不知可否?”
贾敏美目斜睨迎春一眼,迎春顾不上害羞,连忙帮贾敏揉肩捶背,狗腿巴结之意再明显不过。贾敏“噗嗤”笑出声来,一把扯过迎春,拥进怀里,“好好好,都去都去!回头荣国府铁定要外出一位探花郎新姑爷!”
满堂皆笑。
迎春羞红了脸,整个人埋进贾敏怀中,酒窝里噙着的笑意幸亏某位冷二郎看不见,不然非从此一醉不醒不可。
不多时,各处礼物便已送至。柳府更是泽莞亲至。迎春拉着他,把贾敏原话传过去。泽莞上前与贾敏谢礼,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反得了贾敏好一通夸。待得无人时,泽莞偷偷塞给迎春一封信,不用说,自然是柳湘莲写的。
迎春飞快接过,若无其事塞进袖中,又装模作样陪坐了“好一会儿”才迅速抽身,躲回房里偷偷看信去了。
时光易逝。
转眼殿试之期即至。贾琏和柳湘莲二人竟是联袂从林府出门。这半月间,与其说林如海在指导他二人学问,不如说林如海在教导他们治国从政之道。
林如海如今已是户部侍郎,只等明年老尚书卸任便是妥妥的户部尚书。户部公务繁忙且牵一发动全身,非天子心腹不能胜任。林如海甫回京城便可居此位,一得见圣上信任,二可知如海手腕高强。林如海这几日略略将国情大事说与贾琏和柳湘莲知道,再问他二人对策。
如此一来二去,贾琏并柳湘莲于策论一道见解更是一日千里且切中要害、有理有据,远超纸上谈兵的一众“黄口”贡士一大截。
贾琏并柳湘莲意气风发共奔金殿,一路上自然平安无事,只是辛苦贾琏还早有准备。
贾琏并柳湘莲已经试前复试,于保和殿复试毕,次日再于黎明入保和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再试策题。
二人展卷,发现竟是有关良田、垦荒与灾年赈济的试题,不由会心一笑。且不论,它二人亲见饥民困苦,亲历流民作乱,更设计参与赈灾,只说试前,林如海便给二人押过此题。自然,下笔如有神助。
至日暮交卷,二人始得出。
次日,便是传胪放榜,赐宴琼林的大日子。迎春等一众女眷不便出门,自然在府上苦等。只是因着大凡荣登金殿的贡士便算作是“进士及第”,区别不过三甲名次耳。
贾府众人虽对贾琏并柳湘莲期望甚高,到底二人还年轻,能有进士出身,已然光耀门楣。状元、榜眼、探花,不过锦上添花,众人反倒没有那般期待。
不过,放榜处,观言、妙语、金哥并柳泽莞都是早早便等在那里,翘首以盼。
“咚咚咚”鼓声开道。官员前来放榜。看榜人群乌泱泱围上前来。观言等本就围在发榜位置,此刻更是拼了命地往前挤,整个身子全趴在皇榜上,几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八只眼睛在皇榜上到处乱扫。
“贾琏!”
“柳湘莲!”
“中了!中了!”
几人光顾着高兴,却不知细看几甲几名。倒是别府看榜小厮,有与观言等人熟识的,冲他们拱手贺喜道:“贵府琏二爷高中探花,实在不愧状元弟子!贵府一门两探花,实在可喜可贺!”
观言等人登时傻了眼!
“探花?”
“探花!”
还是泽莞镇定,细细看过,果然贾琏是一甲第三名,不是探花是甚!至于他哥哥柳湘莲,只在三甲第十名,虽与贾琏相距甚远,亦实在难得!
泽莞见观言等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模样,挨个在他们面前打响指,口中笑道:“还不速速回府报喜!仔细差官走在你们前面,老祖宗打你们板子!”
观言等这才醒悟,赶忙与柳泽莞互道恭喜就要上马回府。这边厢,却又有官员再贴出一榜。
众人虽不明所以,仍旧一拥而上,皇榜贴出,原来是武生榜,今日文武双榜同放。而那高居榜首之人竟赫然是柳湘莲!
旁人尚可,观言等齐刷刷回头去看柳泽莞。只见柳泽莞一对狭长凤目竟瞪成了铜铃大,嘴巴大张,呼呼招风,半晌,抬手揉揉眼睛,再三确认无误,又与观言等视线相对,明确再错不了后,泽莞掉头就走,火急火燎回家报喜去了。
良久,妙语才说道:“你说泽莞少爷知不知道咱家二爷也是武探花?”
金哥插话道:“八成不知道。”
观言道:“泽莞少爷走这般急,难道是怕跑不赢报喜差官?”
金哥、妙语闻言,二话不说,拔腿便走。观言急喊道:“哎哎哎,等等我!”
再说贾琏和柳湘莲披红挂彩,享宴琼林。今上亲自召见文武两榜三甲五人。
武榜眼年已而立,生得膀阔腰圆,方面阔口,虬髯厉目,十分威武。文状元并文榜眼不过意外,均是三十开外,虽文质彬彬,相貌却实在平凡。
故而,贾琏、柳湘莲站在三甲堆里,圣上看去,二人竟也隐有鹤立鸡群之象。
“果然不愧荣国公后代!两榜探花郎,虎父无犬子,朕心甚悦!”圣上目视贾琏道。
贾琏大礼下拜,“谢皇上赞誉!”
“至于武状元,朕听闻你文武兼考,文试竟也在三甲之列,确实人才,特赐御前带刀侍卫,可于内廷自由行走。”皇上转对柳湘莲说道。
柳湘莲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臣谢主隆恩。”
其余人等,均按旧例封官,独贾琏官位未定。
皇帝身侧,怡亲王端坐,举杯冲贾琏示意。贾琏慌忙饮尽杯中酒,忆起怡亲王昔年许诺,心下雪亮。
琼林宴罢,两榜三甲跨马游街。
茶楼饭铺,酒肆客栈,铺面家宅,万人空巷,十字大街上水泄不通,各处高楼门窗洞开,处处皆是探头观望的人群。
鸣锣开道,高马劈路。
贾琏、柳湘莲并辔前行,马踏飞花,一日观尽长安风华!
天香居二楼雅间临街一面窗户大开,里面衣香鬓影,来来往往。
“公主,三甲来了。”有一低沉女声道。
“哦?”一道柔媚语声响起,不多时,续道:“那并辔而行的两位是谁?”
“左面那位是荣国府嫡孙贾琏,现一等将军贾赦之子,今科两榜探花,去年大小登科,新娶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侄女。”先前说话女子答道,倒是对贾琏背景如数家珍。
“右面那位呢?”柔媚女声问道。
“这位乃今朝武状元,名唤柳湘莲,据说也是世家之子,不过已然没落。琼林宴上,已被圣上封为御前带刀侍卫。”
“没了?”柔媚女声似乎对此答案颇不满意。
“这,这位状元此前并不出名,不,不似探花郎……”低沉女声说着偷觑柔媚女声神色,立马改口问道:“不知公主还想知道什么?”
“他,可有婚配?”柔媚女声淡淡道。
“似,似乎不曾有。”低沉女声不确定道。
“如此,甚好。”公主展颜一笑。
第84章
贾琏金榜题名, 声动京城,荣国府设宴庆祝, 贺客似云,往来如流水, 四王八公、六部尚书、各路官员不说,亲朋故旧,沾亲带故, 甚或素无来往之人都或亲至或派人送来贺礼。
文武两榜探花郎, 别说我朝开国以来不曾有,便是纵观古今,找不出第二个。贾琏获封双榜,虽然少不了他国公爷嫡孙、世家之子的身份加持, 但是若非贾琏自己有真才实学文武双全, 考不上举人、贡士,皇帝就是有意造出一个盛世贤才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且两榜三甲共五人,除贾琏外, 皆已封官赏赐,独贾琏无有安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圣上这是另外有重任交托,贾琏前途不可限量,树大好乘凉,自然,溜须拍马、锦上添花者蜂拥而至。
荣国府外院,贾赦此刻被众宾客环绕贺喜, 如众星捧月一般,贾赦却早已非昔日纨绔,虽捋须长笑,面甚得意,到底知道克制,进退有据,不说一句大话,半点不惹人诟病。
至于贾琏更是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含笑揖客,有问必答。各位高官见着贾琏风采逼人,各个眼冒绿光,尤其那家有千金者,深悔有眼无珠,错过佳婿。个别眼皮子浅的官员,竟当场动起将自家族中貌美女子送予贾琏做平妻的歪心思,实在可笑!
众人这边厢围绕贾赦、贾琏父子好一通恭维,连带着贾政、贾珠并贾宝玉都与有荣焉,正闹腾着,忽有管事唱名道:“今科武状元御前带刀侍卫柳湘莲携亲道贺。”
人群呼啦啦散开。
贾赦心中得意,却还要端泰山翁老丈人的架子,站在原地未动。贾琏自然快步相迎。
贾琏才行出人群外,那边厢柳湘莲已至外院当门宴宾处。贾琏一眼望见柳湘莲一身红袍,头戴玉冠,龙行虎步而来,飒爽英姿使百官失色,不由心中暗叫一声好!
柳湘莲走至贾琏面前,拱手行礼,口中说道:“二郎特来与恩兄道喜,有事耽误,此时方至,还望恩兄海涵!”
贾琏一拍柳湘莲胳膊,笑道:“二郎怎地这般客气?你我早已是一家人,何须拘此虚礼!”
言下之意,你既叫我一声哥哥,我便认了你这个妹婿。
柳湘莲闻言,大喜,不顾贾琏阻拦,非要长揖到地。
众宾客不知就里,只觉两人并肩立于中庭,如芝兰似玉树,实在养眼的紧!
除却水溶,早看穿二人之间机锋,无言退至廊下,独自喝闷酒去了。
至于端坐不动的贾赦,在后看着,对柳湘莲越发满意,只是想到柳湘莲此番既然高中,不日后便要来求娶迎春,父女情深,顿生不舍之心,又见柳湘莲竟不先来给他行礼,更加吃起醋来。
可怜冷二郎,一时失算,先外老丈人处背记一过,故而,当柳湘莲来与贾赦行礼问安时,赦大老爷脸色半尴不尬,爱答不理,倒叫二郎好一番心悸担忧!
再说内院女宾处,怡亲王世子妃连氏、宛平郡主、清河公主连着北静王妃、世子妃孟琬等人接踵而来,按次落座。
迎春在其间,帮着邢夫人并凤姐四处张罗,如穿花蝴蝶,直到走至贾母身边,被贾母一把拦住,按在柳夫人身边坐下,迎春立时老实了。
论理柳夫人身无诰命,无权无势,在此宴席上,不得坐在贾母身边。但是适才唱名,众人皆知柳夫人乃武状元柳湘莲亲婶婶,又见柳夫人姿容娴雅、气度不凡,自然高看她一眼。
此刻,众人见迎春老实、羞赧模样,有那提前得了信的,如连氏并宛平郡主等都是含笑看着。
柳夫人刚才已和贾母、邢夫人、凤姐等都道过谢,这会子便在邀请贾母等人明日赏光去柳府饮宴。迎春听见这话儿,不由害羞低头。
贾母瞥见,哈哈大笑,握着柳夫人玉手笑道:“承蒙柳夫人看得起,二郎那般好本事,好品貌,老婆子我实在喜欢。明日,不管说什么,老婆子也定要去府上讨杯喜酒喝。”
柳夫人大喜道:“老祖宗说话可要算话呀?”
贾母反手拉过迎春右手,交到柳夫人手中,郑重道:“自然算话。绝无二话。迎丫头可为证!”
迎春本来大庭广众之下,手儿被交到柳夫人手中,便已羞不可抑,又逢贾母老不知羞,使劲调侃她,再受不住,“嘤咛”一声,不依栽倒贾母怀中,耍起赖来。
宛平郡主带头大笑。那不知情的人现下也品出真味,纷纷恍悟怪道荣国府任凭媒人踏破门槛,总不松口二小姐亲事,原来贾母眼光独到,早早押对了宝,暗中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