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柳湘莲暗中奇怪,贾琏有何事这般急切?难不成事关迎春?柳湘莲赶忙拆开信,越读,柳湘莲眉头皱得越紧。
贾琏在信中将各路流言汇总全说了个清楚,甚至还有些添油加醋,意在警示柳湘莲。却不知柳湘莲看罢信,震惊之情丝毫不亚于他。
“竟有这等事?我竟一概不知!”柳湘莲心下骇然。
原来流言已满城皆知,只瞒了他一个人。
怪道近来同僚先是看他眼神古怪,似有嘲讽之意,三三两两说话还老爱背着他。后来又忽然都热情起来,个个跟他称兄道弟,纷纷恭喜不住。他还正迷糊着,至此方知症结在这里。
思及迎春听闻此事,当做何感想,柳湘莲再坐不住,情急之下,抓住妙语手腕便道:“烦你回禀二哥,信上之事都是子虚乌有、捕风捉影之语,全不为真!冷二一片丹心,二小姐切莫误会!”
柳湘莲情急失态,连“一片丹心”这种话都宣之于口。
妙语自然也不信柳湘莲会是那陈世美般的人物,又见柳湘莲情真意切模样,赶忙点头连连,表示必然一字不漏原样传达。
柳湘莲这才略放些心,嘬唇打个口哨,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燕赵撒开四蹄,飞奔而来。柳湘莲翻身上马,最后嘱咐妙语道:“这事儿交予我处理,你且让你家二爷、二小姐放心。”
语罢,柳湘莲一人一马已消失在大道拐角处。
另一头,景宁公主府门前。
柳湘莲向门子报出身份,还未说明来意,已被人恭敬迎进正厅。见来人态度这般恭敬,柳湘莲反心生疑窦,剑眉拧起,便再不曾松开。
不多时,景宁公主已盛装前来。柳湘莲赶忙起身行礼,哪知景宁不等他躬身,已快步走近,抬手去扶。
柳湘莲不动声色后退一步,避过景宁双手,低声道:“御前一等侍卫柳湘莲拜见公主殿下。”
“柳公子乃景宁救命恩人,何须如此客气,该当是景宁给公子行礼才是。”景宁公主柔声道。
柳湘莲心中更是咯噔一下。他虽身着便服,但是行的却是“臣礼”。景宁却偏偏称呼他为“公子”,还要与他平级论交。难不成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柳湘莲正沉吟间,景宁已命人“上好茶”并摆出与柳湘莲闲话家常的姿态。柳湘莲再顾不上客套,起身告罪道:“臣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只因近日从不知从何处传出些卑职与公主间的无稽之谈,事关公主清誉,请公主大人有大量,万勿介怀!”
柳湘莲为人本就磊落光明,直来直去,乍闻流言,一觉有愧迎春;二思有损景宁公主名节,三又担心谣言传到景宁公主耳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打算从源头制止流言,径直来到景宁公主府,意欲将原委说清,借公主府势力平息流言。
哪知,柳湘莲万料不到,他是当真直捣了黄龙,竟直接寻到了始作俑者府上。
景宁公主闻言,端起桌上茶盏,不疾不徐吹着茶叶片儿,半晌方道:“竟有这等事?景宁倒还不曾听说。只是既然需要柳公子亲自上门请罪,想必流言已是街知巷闻。还是那句话,柳公子乃景宁救命恩人,谣言又非出自公子口中,景宁自然不会怪罪公子。”
说到此处,景宁公主顿了顿,抬眸打量柳湘莲神色。
却见,柳湘莲静静立在堂上,面容冷峻,听罢她的言语,眉目间不喜反忧。景宁便知柳湘莲并不是好相与的。
可是,她又是谁?那些好相与者,日日在她府门前徘徊不去,若是列个队,可排出城门外去,其中又有哪个人得她正眼看过?
景宁想罢,忽然敛眉垂目,做出娇羞无依模样,怯生生说道:“只是,只是,这般景宁、景宁的名声便坏掉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罢,更是含羞带怯地瞟了柳湘莲一眼,要多我见犹怜便有多我见犹怜!
哪知,柳湘莲不识风情,神情却越发冷下去。
柳湘莲目视前方,挺直身板,冷声道:“请公主派人当众训斥卑职,说一切都是卑职妄想——”
“可,若本宫不舍得呢?”景宁虽没想到柳湘莲舍得这般直接拒绝于她,却也早有准备,故意不让柳湘莲把话说完,截口道。
柳湘莲终于向景宁面上投去一瞥。只见景宁玉靥含春,眼送秋波,娇滴滴、羞怯怯凝望着他。柳湘莲再说不出话,头一回这般后悔自己行事莽撞!
偏偏景宁还不肯放过他,又刻意婉转了语声说道:“若,若本宫说,本宫愿意似那戏文中人一般以身相许来报公子救命之恩呢?”
好一个景宁!玩的一手好手段!这会子又抬出公主身份,有意暗示柳湘莲若娶了她,便是皇帝的乘龙快婿、当朝驸马。
“公主言重了。那日本就是卑职负责保护公主安危,职责所在,不敢言恩。何况本是卑职事先未能清理好道路,惊了公主的驾,若非公主大量,本该领罚,更加谈不上恩情!再说公主御马乃宝马良驹,车夫更是驭马高手。那日不过片刻失控,公主至多受一点惊吓,绝不至于伤及性命。卑职所为,不过举手之劳,实在不敢邀功。”柳湘莲一五一十将那日详情道来,拒绝之情溢于言表。
那日惊马本就是景宁刻意安排,这诸般细节,景宁哪里不知?只是景宁万万想不到,她这般明示暗示,低声下气软语温言地恳求,倾国美人在前,锦绣前程可期,这般多好处摆在眼前,柳湘莲不仅不动心,还这般冷硬拒绝于她!
实在是给脸不要脸!
景宁长这般大,哪里受过这种气?闻言,大怒喝道:“大胆奴才!本公主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诸般推诿!本公主且问你,我要招你为驸马,你到底愿不愿意?”
“公主厚爱,原不应辞。但卑职已与——”柳湘莲不卑不亢答道。
“住口!”景宁实在怒不可遏,抄起手边茶盏,冲着柳湘莲额头直直砸将过来。
柳湘莲却不肯躲,静静站着挨此一击。滚烫的茶水立时浇了他满脸满身。他光洁的额头当下便出了血,整张脸被热茶烫得通红,玉面郎君霎时间变成了红脸包公。
还有那飞溅的碎瓷片,好几枚都堪堪擦过柳湘莲眼角,好险没划伤他的眼睛。但是碎瓷片到底还是在柳湘莲脸上、脖颈等处留下好几道血痕。
……
正堂内鸦雀无声。景宁公主正在气头上,一时间,下人们竟无一人胆敢应声。
景宁也没想到柳湘莲竟不闪不避,生生挨此一击,也被眼前景象唬住了。
还是陪侍的丫鬟、婆子生怕景宁也被茶水烫伤,呆愣片刻后,一拥而上,争相给景宁整理。
景宁气得直喘,却拿柳湘莲没奈何,只得颓然坐回凳上,再见堂上闹成这等样子,万一传扬出去,让人家知道她堂堂公主逼婚不成,脸面实在无光,便冲柳湘莲挥挥手,说道:“也罢,本公主只当你突逢喜事,应对不及。你且回去好好掂量掂量。今日的话本公主撂在这儿了,这婚,你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最不济,到时候绑你上花轿!”
景宁说罢也不等柳湘莲作答,转头吩咐管事护送柳湘莲出去。临了,景宁却也不忘大声嘱咐管事道:“给柳公子送伤药。”
柳湘莲却似未闻,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
景宁本是做作,见状,又被柳湘莲气了个倒仰。奈何她贪恋柳湘莲美色,又惧柳湘莲四品武将身份,到底不能把柳湘莲怎样。景宁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对身边丫鬟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痴恋的那女子是怎样的货色?不过一个小小庶女,也敢和我争!传话让她来见我!”
第86章
柳湘莲这边厢才离开景宁公主府, 顾不得脸上伤势,打马便去宁荣街。
梨香院外, 应门之人竟是妙语。
原来妙语传过话后,又奉贾琏之命, 来与迎春报信。才将转过一圈,又被凤姐叫去问了好一通话,这会子正欲去寻贾琏复命。
妙语乍见柳湘莲带伤前来, 唬了一大跳, 赶忙将其迎进府来。
柳湘莲也不作假,在贾琏书房坐了,隔窗与凤姐问过好,拜托凤姐去请迎春过来。
凤姐不曾看见柳湘莲面目, 不知他受伤情状, 妙语却早代为传达。凤姐不及多问,赶忙命平儿去请迎春。
这边厢,迎春本磨好了墨, 准备练字静心。她虽不担心柳湘莲负心,但是公主势大, 招惹上这等人物,到底麻烦。迎春怕贾琏等人担忧,故作轻松,暗地里还是有些拈酸。又觉自己可笑,怎地这般小儿女情态,心思翻转间, 只得以字静心。
哪知,她毛笔蘸满了墨,一笔还未落下,便见平儿急匆匆闯进屋来。
平儿言语利落,三两句话便将事情说清。迎春适才已得妙语回话,此刻却听柳湘莲负伤,慌忙扔下笔,也不换衣裳,直奔梨香院而去。
“二郎!”迎春闯进贾琏书房,一眼看见柳湘莲脸上大小水泡堆叠,双腿登时一软,再不怕人笑话,扑过去就趴到柳湘莲面前,细细查看。
柳湘莲脸上、脖颈处烫伤,经他奔波,此刻都已长出明晃晃的水泡,右半边脸通红一片,看去颇为吓人。
“秋霜!”迎春大声去唤秋霜,哪知发出的语声又细又抖,若非秋霜就在身侧,几乎就听不见。
秋霜赶忙拿出药箱,将细布、伤药一溜儿摆好,另一边,妙语早端来清水。二人帮手,迎春亲自给柳湘莲清洗伤处。
迎春手拿细布,沾了清水,一点一点给柳湘莲清洗,面上不显,手却抖个不住。
因二人离得极近,柳湘莲端坐着,迎春呼呼喘出的气息全喷在他脸颊、耳侧,只觉如百蚁噬心,烫伤的疼全忘了个干净。
偏偏迎春名医难“自医”,不过一个上药活计,荣国府尽是好药,随便一个丫鬟也能帮柳湘莲治疗,她却不愿假于人手。
这可苦了柳湘莲。
盏茶时分过去,迎春急出了满头汗,柳湘莲脸上伤药还没上完。
柳湘莲无奈,抬起手,隔着衣袖握住迎春手腕,柔声道:“小师姐,师弟这不过被茶水烫着了。乍看吓人,却不碍事。师姐连这点小伤都治不住了,仔细师父知道,不愿你的意。”柳湘莲说着,调皮冲迎春一眨眼。
迎春本焦急万分,被柳湘莲这一提醒,也醒悟她实在小题大做,再想想圆清大师声名,又蒙柳湘莲唤她一声“师姐”,整个人好容易放松下来,手这才不抖了。
“你今日不是休沐吗?去哪惹来这一身伤?”迎春边麻利儿给柳湘莲上药边问道。
柳湘莲眸光一暗,沉吟片刻,方道:“我适才去了景宁公主府,不成想公主她竟,竟……”柳湘莲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迎春却立时会了意,寒了脸问道:“流言便是她放出来的?”
“迎儿怎知的?”柳湘莲惊讶抬头,望向迎春。
“哼!”迎春轻哼一声。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她堂堂公主,这种流言既不是柳湘莲有意散步的,他亲去府上却闹得这般不欢而散,以柳湘莲性情来看,八成是谈崩了。原因,可想而知。
桃花朵朵开啊!迎春想着,手上一个没注意,力气大了些,柳湘莲却吭都没敢吭一声。
“此番是我行事不周,恐怕已惹下祸来。想来那景宁公主不是好惹的人物,她可能会来寻你的麻烦。你且记着,万事不许强出头,且交给我。”柳湘莲目视迎春,面有愧色道。
迎春虽吃醋,到底更加心疼柳湘莲,哪里还听得进旁的话,闻言瞪了柳湘莲一眼,怒道:“你都这般了,还有闲心管我?你何时见我受过伤?”迎春这话却是有些不讲理。她个国公千金,平白无故得了一身伤回来岂不是奇哉怪也?不过,迎春这般说,也是忘了那年她和水溶出城遇袭之事。
柳湘莲看见迎春气鼓鼓模样,知她没有误会,反倒放下心来,控制不住咧开嘴角。却不曾想,牵动右脸伤处,疼得一呲牙。
迎春见状,越发心疼,给柳湘莲上药的动作便是一顿。不知怎地,迎春突然回头看了秋霜一眼。
秋霜分外知趣,立马带人退出书房,却不关门,还亲自站在门外候着,以便迎春随时使唤。
迎春见秋霜会意,不由脸上一红,扭回头来,正碰上柳湘莲双眼亮晶晶凝视着她,越发羞涩,便要打退堂鼓。可是想到柳湘莲伤势,迎春一咬牙,凑上前,在柳湘莲脸上轻轻吹了口气,小小声说道:“我、我与二郎吹吹,便、便不疼了。”
这招是迎春小时候,秋霜常常做来哄她的。她虽知昏招无用,只是……
迎春一时昏头,做出这般孩气儿举动,立刻后了悔,奈何覆水难收,整个人如煮熟的虾仁,从头发丝红到了脚底板。
而她对面,承受“吹吹”的柳湘莲,早已石化当场。
“咳咳。”秋霜忽然在门外咳嗽。
迎春赶忙收敛心神,快手快脚给柳湘莲包扎完毕,才轻咳一声,示意秋霜进门。
平儿和秋霜一同进门,手里还拿着景宁公主府的帖子。
原来景宁公主府已经来人,说要请迎春过府一叙,帖子上约的日子竟是明日。
迎春看过请帖,随手合上,刚要吩咐秋霜几句,却被柳湘莲拉住手腕。
这次,未隔衣袖。
“迎儿莫去。此事我已有法子处理。”柳湘莲怕景宁仗势欺人,迎春赴约后有个好歹,急忙道。
“哦?师弟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迎春斜睨柳湘莲道。
柳湘莲突然笑了,“美人计如何?”
迎春狠狠剜了柳湘莲一眼,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二小姐,可答应我,定不能前去赴约。”眼瞅着迎春身影便要消失不见,柳湘莲赶忙说道。
“知道了。”迎春双手背在身后,冲柳湘莲摆了摆。
这边厢,柳湘莲已见过迎春,贾琏却是一时半刻回不来。迎春前脚刚走,柳湘莲后脚便拿着那张请帖离开。
次日一大早,柳湘莲便拿着请帖奔赴景宁公主府。
门子见了柳湘莲,着实大吃一惊,又见他拿着公主送给荣国府的请帖,虽不明所以,到底放柳湘莲进府。
另一边,景宁公主闻报柳湘莲拿着她给迎春的请帖前来赴约,恨的银牙咬碎,怒气冲冲便冲进待客花厅。
花厅里,柳湘莲负手而立。单单一个背影,便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景宁公主见了,越发坚定夺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