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迎春送子——芳年
时间:2018-07-29 08:54:37

  鲜衣怒马少年郎,醉里问道,醒时折花。贾琏回府,直入贾母房中,撩袍下跪,恭恭敬敬三拜,方道:“祖母,琏儿回来了。”
  贾母喜不自胜,一把抓住贾琏双臂,眼珠子将宝贝孙儿上下打量一遍,只见贾琏眉如刀裁鬓如墨画,眸若朗星,声若清泉,站如松坐如钟,容貌不减当年清丽,更添三分嗜血煞气,已脱少年稚气,俨然国公在世!
  “好!好!好!”贾母连说三个好字,旁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那边厢,贾赦、邢夫人等得了信,纷纷赶来,看见贾琏英姿,贾赦得意长笑,邢夫人却濡湿了眼眶。
  贾琏过去,一一行礼。轮到凤姐时,小夫妻二人,阔别多年,眉目相对,千言万语,柔肠百转,笔墨难描。
  一家人正你侬我侬时,观言进来回报,宫里传出了话,要贾都司拜过贾母后速速进宫回话。
  贾母忙催贾琏起身。
  贾琏躬身回道:“回祖母的话,父亲欲让孙儿袭爵的信,孙儿已经收到了。然而,孙儿不孝,有旁的主意,不知祖母可愿闻否?”
  “哦?”贾母让贾赦去信和贾琏商量便是要听他的意见,自然不会拦着他。
  邢夫人听贾琏要说袭爵的事,看看王夫人和凤姐,示意回避。王夫人却两眼放光,假作不见,不肯挪窝。
  贾琏阻止道:“母亲不用回避,原是府中大事,母亲主掌中馈,合该共参。想我贾氏,蒙恩深重,一门获封双国公,孙儿辈更是坐享其成,从小蒙祖荫,穿锦衣,享玉食,却不曾为国为君稍许分忧,不仅愧对君上,更无颜面对先祖。”
  “如今,孙儿腆颜,虽略有微功,但实担不是国公府名号。况且,男子汉大丈夫,爵位当由己出。承荫之下,何时可得再见国公府封号?孙儿斗胆,愿请辞爵位。”贾琏一字一句道。
  “好!”贾珠和贾宝玉从外赶回,恰巧听见贾琏这番话,忍不住异口同声抚掌叫好。
  王夫人见贾珠、贾宝玉这般说,气得站起身,戟指痛骂道:“混账东西,说得什么胡话!祖宗家业,岂容尔等败坏?”
  指桑骂槐之意,路人皆知。
  贾琏傲然而立,默然不语,只静静看着贾母。
  贾母乍闻此言,也是脸色几变,待听得贾珠、贾宝玉兄弟等交口称赞,想起古人云花无百日红,这爵位世代相袭,也留不住许久。就连他们窃居国公府邸,也是逾制之举。如今贾琏有了出息,何苦还死抓住这旧日风光虚假架子不放,平白给孙儿添堵,让他尾大不掉呢?
  荣国府已是空架子的话,凤姐和迎春私底下没少在贾母面前提。要不是凤姐和迎春经营有道,量入为出,再时常贴补些,荣国府煊赫的架子早撑不住了。贾母岂会不知?只不过拉不下脸面,不愿让人看轻了。
  可如今贾琏的出息,别说四王八公后代中无出其右者,就是圣上的龙子皇孙,贾琏也不遑多让。得孙如此,妇复何求?
  贾母思量再三,点头道:“祖母老了,你父亲也已生了华发。这贾府,已是你们的天下。是荣是辱,是封妻荫子还是泼天大祸,全在尔等一念之间。琏儿有雄心壮志,效仿乃祖,再挣个国公封号回来,祖母便是,便是此刻闭眼,也瞑目了!”
  贾政带头,众人跪下道:“母亲/祖母言重了!”
  贾母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旁的话我也不说了。圣上召见,琏儿速速进宫。一切应对,但凭你心。”
  这便是允了!
  贾琏郑重磕头,大声道:“孙儿定不负祖母重望。”
  金銮殿上,皇帝听罢贾琏奏对,知他代父辞爵,愿效仿乃祖沙场立功,再挣功勋后,放声大笑。
  前有西南捷报频传,后有勋贵自请夺爵,腾位让权,怎能让皇帝不乐?今上万没想到,贾琏一介弱冠少年,却能深体圣心,处处讨好。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怡亲王授意,指点。
  世间事,便是如此。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千方百计,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相反,顺其自然,问心无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却能遇难成祥,柳暗花明。
  贾琏辞爵消息传出,朝野轰动。效仿者,却无。
  然而,两日后,迎春大婚当日,圣旨亲临,封贾琏忠勇伯,赐第皇城大街,紧邻其妹婿柳湘莲府邸。此乃后话。
  十月十四是荣国府送嫁妆的日子。
  说起迎春的嫁妆,打她十岁起,邢夫人就张罗给她准备嫁妆了。这些年下来,母女感情越发深厚,邢夫人眼界也高了,再看自己早年给继女准备的嫁妆单子实在入不得眼。不用贾赦开口,自动自觉全部换成了最好最佳的。
  更不用提贾母,恨不得将她当年嫁妆的一半都搬给迎春。上到雕花床鸳鸯帐良田美第,下到挖耳勺竹夫人金樽玉筷寿材锡箔,贾母都给迎春备齐了。
  不是说贾母有多偏疼迎春,只是这些年贾母已经看出来,迎春是福星,大房的转变都从迎丫头起。送子观音菩萨心肠,这等名声,岂是一般人应得起的?
  迎春的嫁妆早已商定不能出一百二十抬之数,然而皇后钦赐凤冠霞帔不说,添妆那日,怡亲王妃、世子妃,宛平郡主,史王薛三家,唐侍郎府,定安侯府,北静王府,东平王府,南安王府等四王八公诸家同僚并柳湘莲和贾琏军中袍泽都来凑趣,添妆太多,无奈只能将邢夫人备下的绫罗绸缎等统统替换,又是好一通忙。
  贾敏见状,干脆大笔一挥,将备好的添妆换做江南两处园林的地契,全给迎春压箱底。最后,迎春嫁妆之厚,简直可与贾敏当年比肩。
  十四日寅时,贾母早早便起,细细审过迎春的嫁妆单子,确定再无遗漏,方递给凤姐。
  凤姐看过,笑道:“我好歹应迎丫头一声嫂嫂,今日怎地也要再添些妆。”
  贾母笑指她道:“不愧是凤辣子,添妆不早说,此刻再讲,哪里有空余?可见不诚心。”
  李纨附和道:“就是。”
  凤姐却面不改色,“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太太不知道今日除了我,要现给迎丫头添妆的人海了去呢!赶巧,我哥哥在京郊新买下一处温泉宅子,昨儿才把地契给我送来,正巧便宜我腆着脸给迎丫头压压箱。”
  王夫人闻言脸色都变了,王家在京郊的温泉宅子,她觊觎多时,别说要来了就是轻易想去住住也不成。哥哥竟然这般大方,说添妆就给添妆?她当初出嫁可都没这排场!
  贾母扫了王夫人一眼,推辞道:“你这份礼太重,迎丫头小孩子怕是受不起。”
  “老太太哪里话?二小姐御赐的凤冠霞帔都穿的,宫里的添妆都收的,我这点筛剩下的小米粒哪会担不起?何况,地契我早放进去了,这会儿子怕是已经抬进柳将军府啦!”凤姐恭维道。
  “你呀~”贾母含笑默认。
  荣国府门外,锣鼓喧天,贾珠带头,宝玉坠后,贾府下人红衣红裤一抬抬嫁妆流水般往外走,珠玉宝钏、田庄地契,自少不得,尤为稀奇的是一匹胭脂红马扬脖奋蹄跑前跑后,颇似代主人巡查一般,实所罕见。
  为了庆祝迎春大婚,迎香坊从半个月前就在酬宾赠客,今日更是摆出九九八十一样不同的香粉分赠路人。而贾氏善堂,本就是积德行善、施粥赠药的所在,就只能口口相传,请来人为贾二公子新婚道个喜,讨个彩头。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贾府送妆队伍一面走,路边行人一边追着贺喜,更有受过贾府恩惠的全福妇人们自发带来红尺、瓷碗、竹筷、利是等等,说要添妆。
  贾珠本不愿收,奈何意头太好,只能临时召来管家,现场登记,再添嫁妆单子。积跬步至千里,贾府积年行善终得回报。
  另一边,柳府管家读嫁妆单子从寅时直念到午时,直读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再也读不下去,只得换人接上。偌大的庭院被嫁妆箱子摆满,几无立锥之地。满院珠光宝气,耀目生光。
  柳夫人听着那似乎没有尽头的唱单,忍不住露出焦急神态,拉住柳三老爷道:“这可如何是好?荣国府嫁妆这般丰厚,咱们给二郎备的聘礼可不是太寒酸了吗?”
  柳三老爷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好。
  柳湘莲在旁听见,解劝道:“婶娘不知,迎儿做生意可是一把好手,光凭她贾家商队西行运来的奇珍异宝就够她几辈子吃喝花用不愁了。这点嫁妆不过小意思。何况,单子也是咱们自己人知道,外人看来,聘礼一百二十抬,嫁妆也是一百二十抬,不多不少,哪来厚薄之分?”
  贾母考虑到柳湘莲新贵,刻意定准了明面上嫁妆的数量便是为此。柳夫人思及此,不由展眉笑道:“二郎好福气!”
  “那是。”柳湘莲一本正经点头应道。
  多年后,迎春送妆这日的喜庆热闹还为众人津津乐道。十里红妆不稀罕,百姓添妆才是奇。
  十月十五,大吉日,诸事皆宜,尤宜婚嫁。
  迎春大半夜便被叫起,梳妆更衣,宛平郡主作为全福之人来给迎春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宛平郡主边梳边唱,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不仅是探春、惜春、沁春、湘云、黛玉,就连水盈、唐氏双姝、陈家姐妹、孟琬并诸多旁人都围在迎春左右,注目合掌,同心祝愿。
  迎春看着自己镜中面庞,恍若隔世的感觉再次袭来。前世种种,今生件件,似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浮现……
  不觉间,她已珠泪满腮。
  “新嫁娘不兴哭。”邢夫人弯腰凑到迎春面前,凝视着她面庞道:“我的迎儿今日真美,天仙下凡也不可匹配。倒是便宜那——”
  “呦呦,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怎么那柳将军那般好品貌却得不了嫂嫂欢心呢?”迎春和柳湘莲乃圣旨赐婚,贾敏怕邢夫人动情失言,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赶忙插科打诨道。
  邢夫人又哪里是不满意柳湘莲,不过舍不得迎春,拿帕子帮迎春拭干泪珠,轻声嘱咐道:“莫花了妆。”
  迎春抬头,环顾四周,身边尽是关切欣喜面庞,和前世她出嫁情景可谓天差地别,她更是已非吴下阿蒙。迎春看着探春,想起自己对她说得前事不可追之语,将最后一丝迷惘彻底抛去。
  今生一切,皆为她力争而来。往后种种,更要由她夫妻二人共同绸缪。
  对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吉时到,新娘上轿。”
  外间来催,宛平郡主亲自给迎春盖上红盖头,贾琏背起妹子,伴着喜乐送往花轿。
  花轿前,柳湘莲红衣红带,骑着燕赵等候于前,就连燕赵也换了红鞍。乍看去,冷二郎除了面色红三分,眼眸亮三分,还是那般眉眼形容,干练沉稳,不动如山,颇得了在场王公大臣的赞誉。
  只是柳泽莞站在他身侧,清楚看见哥哥耳后汗珠密如牛毛,握着缰绳的指节也已泛白。想起昨夜哥哥房中长明的烛火,柳泽莞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眼见着快到花轿边,忽而云动风起,送着喜乐声卷起迎春的盖头。迎春慌忙抬手去压,举手间,瞥见旁观人群中有一白眉老僧颇为眼熟。定睛一看,竟乃诈死出京暗助柳湘莲的恩师圆清大师。
  迎春喜出望外,开口欲呼。圆清大师遥遥冲迎春摆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再双掌合十,口宣佛号。
  风息。
  迎春的盖头落下。她急忙掀开,旁边喜婆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迎春在贾琏背上大张着眸子四下张望。
  宾客一阵骚乱,全没想到贾二小姐这般大胆。
  倒是柳湘莲心有所感,向着迎春目注方向看去。只看见圆清大师潇洒离去的背影,想起恩师承诺,待他二人大婚之日,必亲来相见。恩师果不食言。柳湘莲双掌合十,向着恩师离开方向恭敬行礼。
  恰和迎春此时举动相合。
  如今迎春万事顺心,唯一遗憾便是不得再见恩师。她现下一切,全是恩师所赐,大恩大德不啻再生父母,叫她如何能不想念?虽有柳湘莲承诺恩师未逝,一日不亲见,她一日不放心。
  此番夙愿已了,迎春放下盖头,合十而拜。
  有那个别眼尖的人,瞧见新郎新娘举动,又遥见一赤脚僧人,猜测新人笃信佛法,心志虔诚,故有此举,便不以为异,反褒奖起来。
  风波既过,贾琏将迎春送入花轿。“起轿。”随着喜婆的吆喝,喜乐之声大做,一时,彩纸喜糖纷落如雨。
  花轿起行,一路上,道旁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柳湘莲不停拱手回礼,一张冷面此时却笑开了花。走在两旁的家丁下人大把大把地往外散喜糖,热闹情状,不可言表。
  不知行了多久,花轿停住。迎春坐在其内,听见喜婆高唱,“落轿,请新郎射轿门。”
  接着便是“笃”的一声,迎春只觉得轿身微晃,似有余波传来。
  紧跟着便是喧天的叫好声。
  原来柳湘莲竟手持重弓,一箭三矢,右手微抬,三支绑了红绸的羽箭便齐根没入轿门一端,只余箭尾并弓弦兀自颤动不已。
  “好!不愧是武状元!”
  “不愧是右将军!”
  “可为贾二公子良配!”
  周遭喝彩声顿时盖过喜乐之声。
  水溶站在人群中,看着神采飞扬抱得美人归的柳湘莲,脸上神色几经变幻。身旁一袭鹅黄衣裙,淡妆天成的孟琬不着痕迹地触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水溶低头看向她,眼里似有若无的怅惘散去,只余下伊人倩影。
  花轿内的迎春听见众人赞誉,与有荣焉,掩唇偷笑。轿门前的柳湘莲也默契地牵起唇角。
  “牵巾。”迎春在喜婆和秋霜搀扶下走出花轿,默默拿起红绸一角,眼角余光瞥见对面人的红色袍角,眸中笑意更深。
  柳湘莲牵起红绸另一端,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比吃了蜜还甜。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跨火盆。”
  “过马鞍。”
  ……
  柳湘莲在前带着迎春一步步行去,转眼便至正堂。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喜婆喊声刚落,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再次袭来。正堂门外,人头攒动,嬉闹声恭贺声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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