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骨膏?”迎春声调都提高了许多,双眉深锁,十分不赞同地瞪着柳湘莲,手上动作不自觉轻了许多。
果然,柳湘莲脸上烫伤没了膏药作用,看去已正常许多,那只眼睛也不再通红的怕人。迎春心疼不过,脸上却不愿显出来,嘴硬道:“你这又是何苦?放着千娇百媚的公主不娶,冒着杀头的罪名不说,如今怕是还要毁容!”掩下没说的那句话便是,我当真有这般好吗?
柳湘莲明目张胆盯在迎春面上,直看的伊人耳根发红,才低声道:“迎儿妹妹,你也太小看柳某人啦!你既然可以为了柳某,拒了未来北静王的求亲。柳某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那吃软饭的勾当?”
迎春倒也不吃惊他如何知道水溶的事,有了泽莞这个奸细,他二人间哪还有隐秘可言?心内欢喜,却故意冷了脸,装模作样地啐了一口道:“呸!也不怕烂了嘴。谁为你拒婚来着!”
柳湘莲却不生气,只一味笑嘻嘻地缠着她,接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金戈铁马,要花容月貌干甚?再说,日后我在外面都是黑面罗刹,回到家中只做迎儿一个人的玉面郎君,可好?”
迎春觉得要是给柳湘莲一把折扇,此刻他定能戳到她下巴上,瞪大了眼,望着他。
柳湘莲被迎春表情逗乐了,捧着肚子大笑。倪二抱得美人归,巴巴送了他好些话本,适才的话便是他从最新的话本上偷学而来。效果嘛,十分的好!
柳湘莲还在笑,迎春终于回过神来,在他崭新的靴子上狠狠一踩,转身就要跑。
冷二郎哪里肯依,追上她,好一通打闹。最后二人都乏了,在亭子里坐下闲话。
“迎儿,我有意往西北走一遭。”柳湘莲道。
“哦?二郎要从军?”迎春回道。
“正是。近来边疆不稳,我又是武举出身,西北之行,当大有可为。况且公主一事,圣上回心转意怕是打的也是西北的主意。”柳湘莲言外之意,一日无实权在手终难免怀璧罪过。不论他是否周全,迎春一身平安喜乐全系于他身,他如何肯马虎?
迎春闻言,绞尽脑汁回想前世关于西北的记忆。上一世,听困居深闺,家国大事一概不知,实在难有助益。不过她犹记得,南安王护卫东北,出了大乱子。柳湘莲此去,只要避开东北,想来无事。
“哥哥也说,待嫂嫂生产后,便请旨随岳大将军前往西南。”迎春斟酌半晌,说道。
“迎儿也赞同我去?哪怕我此去数年不得归?”柳湘莲半期待半愧疚地问道。
迎春歪头,笑向他道:“二郎难道怕我变成石头?”
“不会的。我保证,三年后,我必凯旋而归。届时……”柳湘莲话未说完,迎春截口道:“我等你。”
以力破局,迎春相信,二郎和哥哥此去,南北照应,居中有姑父林如海坐镇京城随时可上达天听,南边有先生王晟筹措军粮,保证粮草。加之圣上荡寇意志犹坚,如无意外,必然凯旋。
三年后,红妆十里,迎卿过门。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章了,发糖发糖。
至不过好事多磨,
有情人自成眷属。
马上要完结了,
感谢一路走到现在的朋友,
愿大家都能不疑不怨有始有终!
第91章
三年后的孟夏, 定安侯陈府内院。
迎春、沁春、巧姐、黛玉、湘云并唐氏双姝等一众女子俱在。
唐珏大着肚子歪在贵妃榻上,一旁沁春带着巧姐围着她团团转。
巧姐如今正是说话流利时候, 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不停地好奇追问着“姨姨肚子里的宝宝什么时候出来?”
“他是不是饿了?”
“姨姨要不要出去走走?巧姐听见弟弟说他想出去玩呢!”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
黛玉带头道:“八成是你这小滑头不耐烦与我们说话了, 想要出去玩,还推到弟弟身上。”
“就是,巧姐是姑娘家, 怎么能整天只想着往外面跑?”迎春知道巧姐喜动不喜静, 故意拿话逗她。
果然,巧姐见众人都笑话她,小嘴一瘪就要不依,沁春作为小姑姑, 立时挺身而出, 双手将巧姐护在身后,撅着嘴道:“你们坏,都欺负巧姐, 仔细我回去告诉娘亲打你们屁股。”
众人听说,愈发笑得开怀。
湘云本就是不老实的, 顾不上在人家府中做客,刮着沁春小脸道:“俺们才不会被娘亲打屁股呢!只有沁春,现在字儿还识不全才会被舅母打屁股。”
沁春去年已经开了蒙,专门请了先生来教。奈何闺女随爹,沁春便十成十像足了年轻时的贾赦,一见到书本就犯瞌睡, 到现在千字文还没认全。
荣国府养了一大院子顶顶有名的大才女,四春名气,除了探春弱些,说出去更是个顶个的响亮。刑夫人怎么也不能让沁春做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整日拘着她读书,反有了几分养儿子模样。为此,沁春小屁股可没少受罪。
湘云拿沁春伤心事来说,沁春如何肯依,小跑着扑到迎春怀里,求姐姐给她做主。
迎春见沁春可怜巴巴模样,顿时起了坏心思,晃着沁春的小脑袋,一字一句教她道:“下次云姐姐再这般说你,你就回她说,仔细你这般嘴儿利,你那爱哥哥不似陈家哥哥般胆气壮,反被你吓跑了!”
这辈子没有黛玉入府,少了木石前盟,宝钗更是早早看破,嫁入东平王府,和元春互为臂助,如今也抬了侧福晋。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终得善始善终。湘云和宝玉已经定下亲,只等湘云及笄后便风风光光嫁过来。
本来定过亲的表兄妹都会避嫌,湘云却是个豪爽的,荣国府照来不误。
只是,宝玉不再似昔日一头扎在脂粉堆里,在外院另辟了住处不说,每日读书极勤,两人倒也不常遇见。
湘云脸皮再厚还是红了脸,转身躲到黛玉身后。迎春随之望过去,见黛玉也拿眼白看她,忽然醒悟说错了话。
迎春本意是拿唐珏与她夫君兼表哥陈仪的佳话打趣湘云,却忘记了这间屋子里除了唐珏还有一人也与陈家哥哥有亲。
要说黛玉比湘云还要大些,也到了定亲年纪。且黛玉又是林如海和贾敏的嫡女,名气比起迎春更大许多。黛玉将将十岁时,求亲的人排起队来已然可以排出东城门外去。
为了躲避这些“狂蜂浪蝶”,贾敏可没少费心。连氏,如今升作了怡亲王妃,日日陪着贾敏相看,都跑瘦了三斤,几乎传为美谈。
好不容易,林如海和贾敏都看上了定安侯陈良亲弟弟户部尚书陈安的幼子陈也俊。
至于这定安侯陈家,虽只侯爵,却与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陈也俊之父陈安虽出身勋贵,却或因非长子,而和林如海一般举进士入翰林,不过不惑之年,已是一部尚书,隐有入阁之相。陈也俊母亲赵氏乃江南名媛,家风清正,知书达礼。
陈安夫妇恩爱有加,陈家家规无通房,不纳妾。陈夫人更是十分喜爱黛玉,恨不得认作义女。陈也俊少有贤名,人人称为神童,偏性情温和、不骄不躁,深得林如海亲睐。
两家父母一拍即合,只怕小儿女们无意。赶巧,那日,陈也俊去北静王府拜访。水盈拿出黛玉诗词考教水溶,被他听个正着,从此着了迷,巴巴往林如海门下不知投了多么帖子、诗文。
亏得林探花大发善心,特许黛玉览信回信。这般诗文相酬,一来二去,二人情愫暗生,互相心许。两家大人趁热打铁,当即做主定亲。至此,林侯府门前才勉强清净下来。
而那东床快婿陈也俊正是唐珏夫君陈仪的堂弟。
说起来,唐氏双姝大姐唐玥性情温柔却嫁入了武将之家,二妹唐珏活泼开朗偏入了舅舅家门。唐珏和陈仪这对表兄妹去岁成亲时嫁妆这端还没抬出唐府那端已摆满定安侯府大院,轰动整个京城,正是好大一场热闹。此处暂且不表。
唐珏新婚不久便查出有孕,如今已五六个月,又赶上盛夏,食欲不佳,身体不便,越发心情不好。陈仪心疼不过,偷偷请来她的姐妹们陪她说话解闷。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而陈家人丁兴旺,陈老太君身体康健,陈良、陈安兄弟并不曾分家,两家人住在一处。陈也俊的母亲、黛玉未来婆婆也住在这定安侯府后院内,适才还亲自来给黛玉等人送过时鲜瓜果。
黛玉到陈府,明面上是来看望密友,暗地里自然少不得见一见陈也俊。此刻被迎春拿陈家哥哥点破,免不了也有些难为情。
唐珏本就喜欢湘云爽利,又见未来弟妹黛玉跟着“受屈”,“反唇相讥”道:“知道你家冷二郎最是温柔体贴,身在边关也少不了与你日日鸿雁月月时鲜。任凭你再是舌尖嘴利,也不怕你家冷哥哥不要你!”说着,唐珏拎起一串西域葡萄,夸张地分给众人吃食。
原来,三年内,柳湘莲已经从当初从军时的小小校尉混成了韩大将军麾下十虎将之首。不仅战无败绩,去岁冬天嘉峪关一战,好险于万军丛中直取敌将首级,名动三军,获封转世兰陵王。
不提柳湘莲的赫赫战功,单表贾薛二家西行商队,月月向京城并南边贩运西北风物、时鲜,驼铃声声,从不断绝。
而那驼铃带来的,还有柳湘莲的亲笔信。
起初迎春藏得紧,并没有人知晓。直到有一回巧姐无意把茶水撒到迎春床头,迎春慌忙跑去擦拭,这才将情信暴露。
这一来,换迎春脸红了。反倒是最初委屈的巧姐和沁春听不懂大人的哑谜,早跑一边玩去了。
“我听闻,西北战局已定,不日,韩大将军便将班师回朝。届时,柳将军可同归否?”唐玥见大家闹够了,这才接过话头。
迎春摇摇头,小声道:“我却不知。”
黛玉笑话她道:“你若不知,恐怕全天下便无人知晓了。谁不知道,你与柳将军有三年之约。三年后,必回还。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迎卿过门。”
迎春万没料到黛玉会把这话儿一字一句说出来,顿时羞红了脸,扑上去狠命挠黛玉痒痒。巧姐看着好玩,也来助纣为虐。黛玉抵受不住,在秀榻上翻滚着求饶不休。
还是唐玥分开二人,拉过迎春低声与她道:“你且莫害臊。我与你说的是正经事。夫君与我说,如今西北既定,西南又有岳大将军并你哥哥坐镇,局势既稳,上面已经有意削弱韩岳二位将军的兵权。柳将军并琏二哥分别拥兵两方,尤其是柳将军无根无基偏偏军功硕硕,怕是……”
唐玥话没说完,意思却再分明不过。迎春听罢,心内十分感动,这种话若非真心以待,谁会说与你听?反握住唐玥的手道:“好姐姐,妹妹知晓了。哥哥开春时已来家书,说了今秋必归。至于二郎,上月、上月特地托迎香坊采买管事带回来好、好几匹大红绸缎。”
迎春越说脸越红,说到大红绸缎时简直能滴出水来。
唐玥见状,会心一笑,忍不住抬手去掐迎春的脸蛋,含笑道:“看样子,娘亲给我压箱底的那些好东西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转眼初秋,北风渐起。
这日,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如过新年。东城门大开,文武百官出迎十里。只因西北大军凯旋而归,圣上御旨举国同庆。
旌旗猎猎,鼓乐齐鸣,大军整装冠甲列队前行。
三军之前,韩大将军金盔金甲纵马开道,十虎将分列两旁。百姓夹道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柳湘莲端坐马上,肩披银甲,头戴银盔,目不斜视,纯白披风无风自动,在烈日下看去比史书中兰陵王高长恭还要俊美三分。有那些胆大的女子,纷纷从门边、窗内探出身子,挥舞着手中绢帕,高叫“柳将军”“柳将军”……
一时间,柳湘莲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三军统帅韩大将军。
十字大街上,三军未到之处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十字大街迎香坊第八分店二楼厢房,有女子声音急问道。
“回二奶奶话,大军刚到十字街,走到咱们这里怕是还得小半个时辰。”小红恭敬回道。
原来适才发问之人便是凤姐。
凤姐对过,迎春坐在靠窗的桌边,状似不在意地品着迎香坊的新品,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
窗外,人声越发鼎沸,凤姐再坐不住,也挤到窗边翘首以盼。迎春还待矜持,凤姐忽然大叫道:“来了来了!”
迎春再端不住,腾地起身,膝盖碰到桌子腿也不知疼,一步跨到窗边,一眼瞅见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柳湘莲。
柳湘莲一身白衣,配上纯白如雪的燕赵,人声热浪掀动他银盔下的长发,不知哪家姑娘手里舞动的鲜花,花瓣随风飘落柳湘莲盔甲上。
艳红点白衣,正如那年海棠花树下,风过,他接了一身的花瓣,随着他转身,洒进她心里。
谁家少年曾白衣。
她的翩翩少年郎,归来。
恰此时,柳湘莲也拉住燕赵,往旁让出一步,正正停在迎香坊大门前。一人一马,同时抬起头来。
终于,柳湘莲和迎春的视线,阔别三年,在十字大街街头,在滚滚红尘中,再遇。
此别经年,
这一眼,
再不分开。
第92章
贾母房中, 一灯如豆。
贾母端坐炕上,贾赦躬身站在下手, 贾政板着脸坐在凳子上,手中热茶早已凉透却还在兀自撩盖吹气。
“母亲, 儿子想过了,如今琏儿西南大捷,年少有为, 颇得圣上赏识。迎丫头和二郎的婚事也已议定, 不日便将过门。儿子不才,碌碌无为,草包肚浪子心,能得子如此实是福分。荣国府门楣重责大任早该交给琏儿。至于儿子, 年岁大了, 倒思起老家金陵风物来了。赶巧王夫子来信,约儿子江南看花。若得母亲允准,儿子欲待迎儿大婚毕, 也学古人下扬州。”贾赦本甚郑重,说到后来, 目现神往,尤其提到王晟王夫子更是双目放光。
贾母凝视着他,脸上神情复杂。知子莫若母,贾赦什么脾性、能为,没有人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清楚。这些年他能规行矩步,不贪花不惹草, 给贾琏、迎春留下个好名声,已大出她意料之外。如今,大儿子连一等将军的爵位也心甘情愿让贤,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老二,这事你怎么看?”贾母转而问贾政道。
贾政微阖双目,手持茶盏,正神思不属,忽被问及,半晌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