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开着车,平视前方,随口应了句。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那些话,具体,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靳川食指无意识在方向盘上敲两下,淡淡地道,“你说呢。”
“……”
前方刚好需要等红灯。靳川踩了刹车,扭头,视线落在她白皙微红的脸上,“你觉得我什么意思。”
他此时的眼神,很直接,也很直白。
朵棉被他看得心里一慌,下意识移开目光,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知道。知道就不问你了。”
“你知道。”靳川盯着她,沉声,一个字就是一句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里没有开窗,大秋天的,朵棉却觉得全身都在发烫。手心湿湿的,一抹全是汗。
朵棉抿唇,没有出声。
过了几秒钟,靳川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他说:“朵棉,我他妈从小浑到大,真不是什么好人,还没哪个女的能让我这么伺候。你看不出来我什么意思?”
第35章
“……”朵棉低着头,两只手无意识地绞紧衣摆。
心跳砰砰,砰砰,跳得飞快,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冲。
……其实怎么说呢。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她好歹也十八岁的人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不是不太确定,所以想跟你再求证一下么。
靳川破天荒没有催,也没显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人行道的绿灯开始倒计时。
靳川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马上要绿灯了。”周围霓虹斑斓车水马龙,各种色彩的交织令朵棉更加慌乱,她咬了咬嘴唇,低声提醒他。
靳川:“你还没回我话。”
这时,红灯一瞬间跳绿。
滴滴滴,背后有汽车摁响了喇叭。
朵棉皱眉,回头往身后看了眼,背后的车辆显然有点疑惑,有几个司机甚至探出头张望,喇叭狂摁不停。
她又看向靳川。对方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鸣笛刺耳,置若罔闻。
……好吧。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
朵棉被打败,连对这位大爷高举双手投降的心都有了,通红着脸道:“……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你是那个意思,行了吧?”
他挑眉,“我哪个意思?”
“……”她脸烫得快失去知觉,声音很小:“不就是,那个意思。”
靳川听完勾了勾嘴角,坐正身子一踩油门儿,这才把车给开了出去。
此时,看着车窗外光束一般倒退的路灯,朵棉坐立难安,生出一种自己被拐上了贼车的感觉。
热热的。
脸热,耳朵热,身上也热。
她伸手把车窗落下,侧头,感觉晚风带着一股张扬的力道恣意吹过来。脸上的温度总算降下来些许。
轿跑拐进了一条老街。朵棉举目四顾,发现离奶奶家的小区已经很近了。
太好了……
她暗暗呼出一口气,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握住门把,做好随时跳车逃走的准备。
两分钟后,轿跑在老小区的街道上靠边停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朵棉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紧张的情绪已波及声带,她连声音都是哑的,“我先走了。”说完便去推车门。
就在这时,旁边走马灯似的传来两个字,“回来。”
朵棉心一紧,动作突的顿住,整个人僵在了抓住门把夺路而逃的姿势上。
靳川淡淡地说道:“都知道我哪个意思了,不给句话?”
“……”她觉得呼吸有点不顺畅,努力吸了口气,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定点,“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
“……”没装。
“招惹完还想拍拍屁股就走,我这儿没这种好事。”
“……”这句话,怎么说得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还要始乱终弃一样?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周围太静的缘故,靳川的声音,听着比平时要轻柔几许,不变的是平缓散漫的语调,和低沉悦耳的音色。
车厢里有须臾光景的安静。
然后,
“给句话,就说行不行。”他又道。
嗯?
居然有得选?
怎么不太像这位大爷的风格啊……
朵棉顿了几秒钟,不太确定地问:“也就是能说‘不行’?”
靳川两个字就给她回过来:“不能。”
“……”朵棉默。一道选择题,总共就A和B两个选项,其中选项B被出题的人直接毙了,告诉考生只能选剩下的一个A。
那这道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而且,角色定位是不是搞反了……你明明是在告白……那么主动权不应该是握在她手上的吗?朵棉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忽然反应过来。
很突然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拇指食指捏住她的下巴,离奇地、轻柔地,把她绯红的脸转过去。
靳川直视她的眼睛,“还打算让我等多久。”
朵棉眸光闪动。清楚感觉到他手指传递来的体温,暖暖的。
不多时,
她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说:“我……”
靳川微挑起一侧眉毛,等着。
“我……”握在门把的手使力,咔哒一声,车门开了,“我要再想想。”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了车,百米冲刺,冲向小区大门。
预谋多时的缘故,整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
朵棉跑着,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好像也曾干过类似的事,同样的夜色,同样的人,同样的逃跑。不一样的是,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走在老小区宁静的小路上,路灯暖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中照亮了前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弯弯唇角,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如果说确实能把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及对话定义成告白,那么,靳川的“告白”方式,的确很是他一贯的做派和风格。
高高在上,拽得二五八万。
这人太傲也太狂了。以他的脾气和性格,或许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
朵棉甚至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他放低身段低个头——你见过告白的比被告白的还拽么?你能指望一个大爷低三下四么?
只许说“行”不许说“不行”,一点都不讲理。
凶巴巴的,时不时爆两句粗口。
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离经叛道一意孤行。
朵棉认真思索着,发现,那位大爷的缺点简直是多到数不过来,从她开始了解他的第一天起,他的人设就在不停刷新并崩塌的道路上一去不回。
不过其实优点也蛮多:脸长得好,身材好,成绩好,游戏技术就更不用说了。而且看他平时的穿衣品味和开的车,貌似年纪轻轻还挺会赚钱?
优点缺点相当,所以正负相抵,归零,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那么你的答案是行,还是不行?朵棉在心里问自己。
她仰头,看向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眯了眯眼睛。没过多久就有了答案。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段话,写道:
“黑暗无时不充盈着这个世界,魑魅总是悄悄啃食人的心灵。
迷夜漫漫,于黑暗中前进的行人,都渴望着把心奉献给太阳。
我们是虔诚的逐光者,
膜拜那喷薄而出的壮丽,
信仰那战胜一切的决心。”
*
楼道内,朵棉跺跺脚把声控灯震亮,然后摸摸裤兜,掏出钥匙开门。换好拖鞋进客厅,抬头一看,愣住。
“爸爸?”她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沙发上的朵父脸色不太好看。他抽着烟,深吸一口直接把剩下的大半截烧完,将烟头戳熄在烟灰缸里,然后才看向她,没什么语气道:“你奶奶给你热了鸡汤,先去吃。吃完我有话跟你说。”
“我晚上吃过东西。”朵棉已经猜到父亲的来意,笑笑,转身把书包放进卧室,道,“您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朵父静默几秒钟,起身,也跟进了卧室。
厨房那头远远传来朵奶奶的声音,喊道:“棉棉,出来喝鸡汤,喝完再去写作业。”
“不用了奶奶,我这会儿不饿。”朵棉高声应了句,然后便关上了卧室门。
回头,父亲人已经在阳台上站定。
她上前几步,很淡地勾了勾唇,“爸,你是来劝我回家跟妈妈认错的?”
“……”朵父眉头拧着一个结,沉吟片刻,道:“棉棉,小孩子脾气闹几天也就够了,你妈是长辈,总不可能让她来给你道歉。”
“我在奶奶这儿住得挺习惯。”她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态度,“爷爷奶奶也很喜欢我们和他们住一起,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好什么?”朵父面露愠色,“这里是奶奶家,不是你家。”
朵棉很平静地道:“我今天作业很多。爸爸,你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准备写作业复习了。”说完就走回了书桌前,打开书包,拿出几本练习册。
朵父不满,“你这什么态度?家和亲妈都不要了?”
“……”朵棉拿书的动作顿了下,侧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朵父,“爸爸你知道么,如果妈妈意识不到她的问题,改不了她很多错误的观点和行为,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累,越来越不开心。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再被妈妈控制。”
闻言,朵父闭眼用力摁了下眉心,道:“你妈从来没想过要控制你。可能她的教育方式不够开明,不够尊重你的个人意愿,但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关心你她爱你。”
朵棉沉默,没有说话。
朵父长长叹了口气,“这一个星期,你妈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地哭。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白天去单位,那些同事还以为她生了大病。”
“……”朵棉听完,心口一阵抽痛,两手缓缓握成拳,但依然没什么表情。
“不过再这么整夜失眠哭下去,我看她离病也不远了。”朵父声音有点哑,眼眶微红,“棉棉,你还是一个孩子,太年轻了。只有等你为人父母的时候,才能体会我和你妈的心情。你妈为了你什么都可以牺牲,你说她什么都行,唯独不能说她自私,说她是为了自己,你明白么?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你明白么?”
“……”朵棉心里酸涩,别过头,胡乱抹了把脸。
“我们干土木的,一年三百天都在项目上,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你妈把你拉扯大几乎全靠她一个人。”朵父苦笑,“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我不能时时刻刻照顾你管教你,她只能一个人既当妈又当爸。棉棉,你妈没你想的那么不讲理也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你太不了解她了。”
听完最后一个字,朵棉已经泪如雨下,只能用力咬住下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跟我回家。”朵父笑笑,伸手拍女儿的肩,“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选择,都说出来,跟你妈好好聊一聊。她会理解你支持你的。”
良久,她缓慢地点了点头,回答:“嗯。”
朵棉最终收拾好东西,跟朵父回了家。
一进门,客厅里黑漆漆的,连半盏灯都没开。她在玄关处换好拖鞋,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朵父压低声,“你妈在卧里室,进去吧。”
“……”朵棉皱眉,很迟疑的样子,“爸爸,你不跟我一起么?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朵父揽着她的肩往主卧方向推,鼓励道:“事情总得解决,我已经跟你妈谈过了,她知道自己什么毛病也答应了我会改,没事儿的。”
然后朵棉就被推到了主卧的房门口。
门关着,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朵棉犹豫,抬手放下,又抬手,又放下,直到第三次才鼓足勇气敲响房门,“框框。”
里面传出母亲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淡淡地说:“自个儿家里还敲什么门。”
朵棉咬了咬唇,“妈妈,是我。”
话音落地,里面瞬间沉寂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朵棉杵在门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好一会儿,朵母才说:“进来吧。”
闻言,朵棉握住门把轻轻一拧,打开了房门。缓缓走进去。看见母亲坐在阳台的小圆桌旁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
朵棉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上前几步,声音也有点哑:“妈妈。”
朵母回头。夜色下,朵棉看见母亲的双眼红肿得几乎分辨不出本来样子。她瞥她一眼,语气冷冷地说,“舍得回来了?”
“……”朵棉才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往外窜。她清了清嗓子,说:“这里是我家,当然得回来了。”
朵母静片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行了。有什么话,自己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