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家里有缝纫机的,都不会选择买成衣的。百货商店里摆着卖的成衣,只有着急着结婚、或者条件宽裕的人才会购买。
衣服的款式和料子也是规规矩矩的,并不提倡个性化,走在大街上同颜色的中山装看起来几乎都差不多。直到八十年代,国人开始注意起物质生活,各式各样的服装才渐渐兴起。
在七十年代靠着做衣服致富,赵兰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靠着它混个温饱倒是没问题,让大姐靠着它过上温饱的日子,才是她一开始打起的“坏主意”。
缝纫机这种宝贝不容易折旧,结实耐用,买回来用个几年再转手卖出去根本不亏。
赵兰香淡定地将“酬劳”塞入兜里,脸上还颇为遗憾、流露出些许嫌钱少的意思,然而搁在贺松叶眼里却完全是吃惊了。
她们花两天做出来的一套衣服,竟然这么值钱。
贺大姐还是遵循着“慢工出细活”的道理、干完自己的活才抽空做的衣服,要是抓紧时间闷头一直干活,恐怕一天做两套都是使得的呢!
铁柱取走了衣服之后,赵兰香在屋子里把“赃款”给贺大姐分了。
一人十五块,她把厚厚的一撮钞票推到大姐的手里。
“这段日子多亏大姐了,这是你应得的。”
贺松叶推拒了,她摇摇头。
“我搭把手,不费事。”
“做完就好。”
赵兰香指了指铁柱拿过来的几捆布,“无奈”地道:“那边缺人做衣服。”
“也只有我这里有缝纫机了,毕竟是照顾我的生意照顾了那么久,一时之间也不好推辞……”
她明亮漆黑的杏眼微微眨了眨,在老实的大姐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够够的。
如果不是她的脸庞就被屋里暖和的空气熏得发烫了的话。
“你看,你要是不要酬劳,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请你帮忙了。”
贺松叶垂头,沉默了许久,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
因为这段时间勤奋上山打柴的缘故,她那双破旧的布鞋裂开了一圈笑脸,贺松叶窘迫地缩了缩大脚趾。
她沉默了许久,才伸出了大拇指,冲赵兰香点了点。
好的。
她没要赵兰香的钱,“这次,我答应过帮你。”
“钱不要,算跟你学做衣服的,答谢。”
赵兰香听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去吃早饭吧,等会回去睡个回笼觉。”
赵兰香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想着贺松柏也快要起床去干他神神秘秘的活了,她去柴房做起了早饭。
贺大姐给她烧火,打下手。
她用红薯淀粉揉面团,面团被她搓成一个个面剂。用擀面杖把球碾成扁平的皮儿,把皮冻混着鲜肉玉米、韭菜揉成了八道皱褶的小包子。皮儿越薄,蒸出来之后越是晶莹剔透。
锅里放油,稍稍地煎炸一会包子,加水盖上锅盖。等到锅里的水蒸干了,她掀开了盖子,锅里头水晶煎包黏糊糊地冒着热气,透着那层凝脂般的皮儿,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散发着肉的香味。
“来吃早饭啦!”
贺大姐蹲在灶头边,看着胖乎乎的水晶煎包,有胃口极了。
她咬了一口,从下至上,包子底被煎得脆脆的,面皮儿凝软,流出满口的肉汁。
又香又好吃,她三口两口解决了四只包子,洗干净了手又钻入了赵兰香的屋子开始埋头苦干了。
……
早起的贺松柏也急匆匆地啃了两只包子,扣好衣服问对象:“想不想跟我去看看我干活的地方?”
他昨夜几乎彻夜未眠,然而精神还是很充沛的,漆黑的眼睛明亮而幽深。
赵兰香闻言,几乎是眼前一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
“你不瞒我了?”
贺松柏无奈地点点头,拉着对象上了他的凤凰车。
连身上的猪屎味都逃不过她的鼻子,他又哪里瞒得过哟!
不过那边的养猪场已经已经差不多建好了,情况也稳定下来了,新养猪场被他们收掇得齐整。他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这个令人喜悦的消息,好让她也尝尝他的快乐。
赵兰香哎了一声,简直哭笑不得。
“你的包子还没吃完呢,等会肚子肯定饿。”
匆忙之下,她用干净的手帕包了好几只揣进兜里,男人骑着二八式的单车载着她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
他宽厚的肩膀几乎替她挡去大部分的寒风,她靠在他的背上,心里止不住地温暖。
等他终于骑得不那么颠簸,嗖嗖的山风也变小了,她才默默地伸出了手凑到他的嘴边,指尖拈着只包子。
“来吃一只?”
贺松柏才略略低头便含住了一只热滚滚的包子,腮帮不住地嚼动着,深邃的眉目含着隐约的笑意。
一连吃完了四只包子,他才含糊地评价道:“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明明是咸肉味,哪来的甜味。
柏哥:嗯,就是很甜。
平生君:“……”
就……好想把这两条浑身散发着恋爱酸腐味的双身狗叉出去?
第82章
他嘴里的水晶生煎包底脆皮儿劲软,薄薄一层皮, 里边裹着的肉馅厚汁水多, 筒骨汤味的汤汁味鲜浓郁, 贺松柏尝了四只犹还觉得不够满意。
他吃完了又张开了嘴, 不过却吃了一嘴冷冷的风沙。
“没啦?”
赵兰香很久才反应过来贺松柏说的甜,是啥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怀里揣着的仅剩的两枚玉米肉馅的生煎包, 刚刚贺松柏吃的明明是韭菜馅的, 哪里来的甜味。
赵兰香被他闷骚的表达,弄得心脏蓦然地砰砰砰地发热。
她拧了把男人腰侧精瘦的腱子肉,默默地低头把两只甜味的生煎包喂给他吃完了。
“这才甜。”
贺松柏叼着甜甜的玉米馅包子, 懒散地微微眯眼。
“都甜呢!”
漫长的车程,赵兰香不说话,贺松柏却兀自地一路喋喋不休:
“大妞, 唱首歌来听听?”
“为什么叫你大妞呢, 你没有姐姐吗?”
赵兰香又拧了他一下,骂道:“你好好骑你的车, 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妞是小虎子给取的花名, 赵兰香确实也没有姐姐。
赵兰香的爷爷赵雄有三个儿子, 赵永庆排第二, 上边还有个兄长, 赵兰香的伯伯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女儿却是小了赵兰香一岁。
赵兰香听见贺松柏叫出这个称呼,也不奇怪, 她常常把家里写来的信放在桌面,父母给寄来的家书上打头的称呼就是大妞。
她问,“你偷看了我的信?”
“没有。”贺松柏迅速回道。
他只是随意地撇过一眼,看了她的信头称呼。
这婆娘很不讲究,把信明晃晃地摆在他眼皮子下,他是光明正大地看的。
不过说实在的,贺松柏对对象的家人还是有一丝好奇的。她把他的家人都熟悉了,他却连她家里几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贺松柏吊儿郎当地道:“大妞你唱不唱?”
赵兰香掐了他一把,耐不住他磨,便低头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她轻柔的声音不似往常那么清亮,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奇异地多了一抹浅浅的慵懒。
“月亮那样美丽,月亮不是你。
照在我的身边,没有你的情意。”
她慢慢地哼着,几十年前的老歌她也记不太清,碰到不会就哼哼地滑过,唯独几句记得特别清晰。
“时光一去不再回来,留下无限回忆。
谁知道谁知道今夜你在哪里,谁知道今夜我在那里。”
一路青寒的山峰,万树俱落叶,唯独山岩峭壁中的松柏依旧常绿。浅浅的调子带着淡淡的忧伤。
“看见月亮,叫我想起,想起你的情意。”
贺松柏听完了她唱歌,哼笑道:“你们城里人的歌都是这么不拘束的吗?”
赵兰香不服气地说:“你们这边的山歌,嗯……什么好哥哥好妹妹,还火辣辣呢!”
贺松柏闻言,低头闷闷地笑了。
她说:“你也来唱首好哥哥好妹妹给我听听?”
“不唱,不会唱。”
贺松柏说完,更加卖劲儿地蹬单车了,风呼呼地吹过他青郁的板寸头,划过他麦色的脖颈儿,呼呼地灌入脖子。
赵兰香扎着辫子的头发也被大风吹得到处摇晃,她捂着头发把脸贴在他暖呼呼的背,忍不住笑了。
这个害羞又闷骚的小男人。
……
骑了很长时间,他们才来到新的养猪场,这个养猪场比原先那个更深入大山的腹地,来回一趟得花好长时间。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总是见不着人影,要是来这边一趟要花那么多时间,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回家了。
也是恰恰好入冬了碰上了农闲期,大队的农活并不多了,他闲得发慌,不然就这样一天两趟地跑指不定得累死他。
贺松柏带着她爬上了山,山腰上层层的林子掩映着的某处不起眼的瓦房,传来了一阵浓浓的猪屎味。
还没靠近,赵兰香就闻见了这活色生香的味道。
养猪的地方果然是臭,难怪他身上能沾了这些味道。这跟她猜测得果然差不多,他干活的杀猪场和养猪场都没了,他在短期内凑到了一笔巨款,除了把人家的猪场包下来不做他想。
赵兰香走进了养猪场,略略数了数,有不下百来头的猪,白白粉粉的身躯,完全是小乳猪而已。不过也有一栏略大些的猪,但一眼望过去完全没有可以出栏的猪。短时间之内这个养猪场是没有任何收益的。
她不由挪开了眼,陷入了深思。
狗剩和牛蛋几个人见了贺松柏带了生人过来,不由地走了过来。
贺松柏介绍了他们互相认识,他指着赵兰香说:“我对象,自己人。”
“放心。”
狗剩见了赵兰香,多瞅了几眼,“以后还是少带人来吧,这可紧张死咱了。”
牛蛋说:“嫂子好。”
狗剩埋怨完了,也问候了一声赵兰香。
牛蛋柏咳嗽了声,说:“咱们是才刚刚开始干这份活,狗剩他担心得半夜都睡不着觉,老是得跑来这边。”
贺松柏猪栏移开,站在猪圈里摸了摸小猪仔,一只只地检查过去。
他低声跟赵兰香说:“他们俩是跟我很多年的朋友了,为了养猪家也不住了,就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赵兰香闻言,不由地吃惊。
贺松柏解地道:“为了安全,狗剩才说那番话的。”
“我的这个养猪场绝对不会像以前那个那么容易倒闭。”
赵兰香看着他一脸坚定又骄傲的模样,忍不住笑。
“是,它能好好地一直做下去。”
“凡事注意些安全才好,我之前心里还是挺担心的,亲眼来看了一次才能放下心来。”
说着她和贺松柏走出了养猪场,站在山腰上眺望着山脚光秃秃的树丫。
这个山头的地形挑得特别好,站在这里往下一看,谁来了都能看的着。要是能有望远镜,那就更好了,看得清清楚楚。
她想了想说:“你知道怎么养猪吗?”
贺松柏点点头,“之前养猪场的猪倌,我留了两个下来。”
赵兰香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农民,多半都是会养猪的,不过这养一头猪跟养很多头不太一样。”
如果猪饲料配得好,科学地养猪,理论上三个月出一栏猪是没问题的,不过实际却是三到四个月出一栏猪。但眼下她来到乡下后,发现这边的人养猪是一年出一栏的,从年头养到年尾,养得通体肥膘,一只近两百斤。
如果做养猪场,一年才出一栏猪,那得穷死。
贺松柏听了对象的话,眼神不由地发深。
“听起来你有想法,指教指教我吧。”
赵兰香连忙摆摆手,“哪里谈得上指教。”
她肩并肩地跟贺松柏漫步在林间,她边走边说:“我以前在学校常听老师说说什么事都讲究个方法,马克思也提倡方法论。隔壁二大队的队长不就是经常捣鼓点农业科普书来看,用科学的法子来种田吗?”
“养猪也是一样的,要科学养猪,不能胡乱地养,我给你找找这样地书,你……要看吗?”
贺松柏闻言,深邃的眉眼舒展,眉梢微微挑起,骤然一亮。
他连连点头:“要看,要看!”
他忍不住赞扬和欣赏这个女人,有胆有谋,眼界也宽阔,跟他阿婆一样。
贺松柏由衷地替自己结交到这么好的对象而感到自豪,他的对象就是不一样。
他愿意听她的话,甚至迫不及待地找一找养猪的书。
贺松柏的文化,全都是阿婆靠着记性一点点地教来的,正规的课本是没有的,阿婆想到啥就教他点啥。
他对书籍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书,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既是陌生,又是无用,但他是知识分子的后人,骨血里融入了祖辈对知识的渴望和向往。他觉得他理应该是个知识分子,然而实际却是一个平凡的农民。
贺松柏捏了捏对象微微发凉的手指,温声道:“我让李忠给我找找,你看好吗?”
赵兰香看了这个男人又激动又老实的模样,他跟昏了头似的笨拙地问着她问题,不免忍俊不禁,“当然好啊,他的路子可比你广多了。”
“这种书可能不太好找,我让朋友帮我留意一下。”
眼下科普类的书可不像未来那样遍地开花,钻进书店一找一大把。这年头的特色就是红宝书、五花八门的主席语录、马列思想。整个市连书店都少,要认真找本实干的书还真不太容易。尤其是N市这种落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