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丽捏了捏衣袖说:“我准备回城了,来跟你道个别。”
她耸了耸肩,“我来这边就图挣个工农兵学员,结果大学的边儿没沾着,还受了一身的伤。我想着既然来了,好歹也得撑个一年半载,有始有终。”
“不过家里的父母不同意,让我早点回城。”
蒋丽说完,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赵兰香。
“我知道留你一个人在这不太厚道,所以我来问问你,你想不想跟我一同回去呢?我让我家里人给你弄份工顶上,把你调回城。”
赵兰香闻言,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愿意回去,她来乡下的目的又不同蒋丽一样,贺松柏的事情还没个了结,眼见着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红火火了,她哪里肯走。
蒋丽蹙起了眉头,好似有些不解。
赵兰香解释道:“我……还要继续努力努力,指不定下一期的学员里边就有我了呢?”
“你也知道,我家同你家不一样,你这条路走不通了还能换条走走。我的路子就很窄了,你等着瞧,我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里赵兰香偷换了个概念,她并没有用“选上”这个词,而是“考上”,她就等着明年开放高考,从农村考回城市,凭实力去上大学。
本身工农兵学员也有一次思想政治考核,赵兰香这么说,蒋丽也没有疑问。
蒋丽笑嘻嘻地道:“那我就不挽留你了,记得过年来我家玩!”
“我请你吃糖果,还有,我哥也在……”
她冲赵兰香挤了挤眉。
赵兰香把锅里的饭盛了出来,掀开盖,夹出了热腾腾的松烤腊肠。
她淡淡地道:“我跟你哥真的没有关系了,我找了个比他还好的人,正处着对象。”
“你回家要是碰见你哥,让他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没有谁非得谁不可,你哥脾气坏、人又傲,我犯不着这么死心眼去追捧着他。”
蒋丽虽然之前也总是听到赵兰香否认她和哥哥的这段关系,但却是头一次她说得这么“绝情”,蒋丽吃了一惊。
赵兰香把香喷喷的菜端了出去,匀出了一点儿给蒋丽,彻底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要来尝点吗,等你回去以后也没法吃了。”
蒋丽闻见了那么香的肉,也不管她哥的感情问题了。她赶紧去洗了手,迅速地给自己舀了碗饭,洁白的大米饭煮得香软,嚼在嘴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好似赵兰香煮的饭就是比别处要更香一点。
饭里油腻腻的腊肉更是香得流油,雪腻泛黄的肥肉薄如蝉翼,仿佛被烤化了一般,滴下的油汁浸得米粒都带着肉香味。
这股肉香还掺着奇异的草木的清香,肥而不腻,肉里美妙的滋味融于一体,分外和谐,香浓可口。真是又香又好吃,好吃得她差点连舌头都吞进去了。
蒋丽刚吃完一碗饭,脑海里就生出了一股恋恋不舍的情绪。
等她回城以后,上哪找这么香的饭吃?
赵兰香说:“如果你哥以后找我麻烦,记得帮衬我一下。”
“我这种平明百姓,可争不过你们家的人。”
蒋丽闻言,差点就要笑了,她哼哼地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谈个对象而已,难不成谈不拢还要撕破脸皮吗?”
她嘴巴贱贱地还想来句指不定我哥还没那么喜欢你呢,不过吃人嘴软,吃了赵兰香那么久的饭菜,麻烦了人那么多次,离别之际,她难得地软了下来。赵兰香跟她以前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蒋丽拍着胸口道:“你放心,要是我哥敢这么没脸没皮,我就站你这边。”
赵兰香非常欣慰,破天荒地拣了两根腊肠给蒋丽包好。
“这个你自个儿带回去吃,用水蒸蒸就能吃了,不过不能留给你哥吃!”
平时温柔敦厚的赵兰香难得有这么小气的一面,这令蒋丽觉得竟然有点反差的可爱。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她自己吃还嫌不够,她就是个霸王性子,这点肉哪里还舍得匀出给别人吃。不过……父母还是能沾点肉味的,她哥是想也不用想了。
蒋丽留了一块钱的饭钱下来,赵兰香没要。
蒋丽离开之前,眨着眼小声地说:“我知道,黑市那个倒爷手里的糕点是你的,真好吃。”
“不过我会给你保密的,哼。”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吃点好饲料,咱们的猪猪很快就能长大。
李忠默默掏出五百块,First Blood!
柏哥:再打点疫苗,咱们的猪猪健健康康
李忠默默掏出五百块,Double Kill!
柏哥:再多雇几个人,咱们的猪猪越养越多
李忠默默掏出五百块,Triple Kill!
平生君:柏哥你去干传.销吧,一定能混到饭吃的(哭笑)
第86章
蒋丽走了,吃完了一顿饭从此从河子屯消失了。
她的一走了之, 让很多知青觉得本就该如此, 又不免羡慕。多少人已经在河子屯呆了几个年头了, 时间长的老知青甚至十年前就下乡了。
而蒋丽却又是唯一一个返城的知青, 这多么令人羡慕。
她可以回家了,永远地回家了, 不会留在山沟沟里生根发芽了。
贺松柏知道大队里常来他家吃饭的那个女知青回城了, 很是诧异。
蒋丽是队里极少数能跟赵兰香一块被人双双提起的人, 甚至比赵兰香还要阔绰呢!虽然大家都是来自城里,但人和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蒋丽和赵兰香同样都是年轻又俊俏的女知青, 家境优渥……
加上两个人后来还凑在一块,不少人都以为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蒋丽的离开,竟然牵动了贺松柏的一丝别离愁绪。他……当然不是不舍得蒋丽离开, 而是直面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对象迟早也要离开的!她不会留在这里太久的。
他对着大水缸舀水, 沉默极了,连干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赵兰香说:“你磨蹭个啥?”
“我还等着你舀——”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贺松柏默默地走了。
赵兰香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此刻恐怕挖破脑袋都不会明白这个男人竟然是为了蒋丽的离开而低落。
她只当是养猪场那边琐事令他忧心了, 她舀水, 从陶罐子里夹了一些卤猪肠出来去贺松柏的房间。
赵兰香敲了敲门。
里边许久才传来男人沉闷而含糊的声音:“有事?”
她径直地推门而入, 笑嘻嘻地说:“昨天你带回来的猪下水,我都卤好了,你来尝尝这个味看看, 可好吃了。”
她爱惜地把卤猪肠放在男人的桌上,手指抚摸着他窗边那枚破瓶子,里面的花早就谢了,他折了一根松枝条插.在里边,苍翠的针叶在阳光下宛如打蜡一般,光滑油亮。
赵兰香自个儿尝了夹了一块来尝,脆脆的,卤汁入味,嚼得满嘴的油香。
她也夹了一块给背对着她而坐的男人,一只手托着喂他,“好吃不好吃?”
“我跟你说,猪肉不止肥肉好吃,这些廉价的猪下水才是——”
赵兰香的话还没说完,唇就吞没在他急切又炽热的吻之中了。他的牙齿磕着她的,冰凉的嘴吮着她的唇,带来一阵凉意,不过很快就热了起来,非常非常热……
他像个急不可耐的毛头小子,毛毛躁躁地把她压在床上,眼神漆黑又暗沉,跟狼崽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
唇瓣分开的一刹那,赵兰香忍不住笑了。
她摸了摸他日渐变长而没空打理的青郁郁的头发。扎手的头发长出的稍软的发,耷拉下来有种飘逸之感。发丝掩着的锋利的眉眼,褪去了几分侵略性。她的手最后撩开了他额间的发丝,看着他的眼问:
“你怎么了?”
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沮丧?
贺松柏没有回答,摁着她又用力地亲了下去,手劲又大吻得又凶,跟小狼崽似的。
寒冬腊月里,身上贴着个跟火炉似的躯体,亲得赵兰香都有些意动起来,内心深处传来阵阵对他的渴望,渴望他的爱.抚,他蛮不讲理又霸道的亲近。
最后他用力地抓了一把女人的柔软丰臀,倒在一侧轻微地喘着气。
他问:“你过年回家的票买了吗?”
腊月大队里有知青组织买返程的车票,交上介绍信统一去火车站购买就好。春运不比以往,得早些做准备,不过早也早不了几天,火车仅仅开售前几天车次的票。
赵兰香摇摇头,忍不住笑:“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啥,让我瞧瞧?”
“现在怎么可能买得到票啊?”
贺松柏沉默了片刻,又喘了口急气,“几时回去?”
赵兰香想了想说:“跟着大家一块走吧,嗯……怎么,舍不得我了?”
她揉了揉男人发红的耳朵,翻身贴在了他臂肘间。
“舍不得我的话,趁现在,亲个够本。否则——”
春节漫漫,你就亲不到了!
赵兰香的话当然是没机会说完的,哪个男人受得了她这么挑拨。
亲得后面赵兰香都能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生起的强烈的反应了。
他和她,最后都默默地在昏暗的屋子里默默喘着气,呼吸声紊乱又粗重。
安静极了的屋子里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混乱的喘声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赵兰香舔了舔唇,最后说:“放心,我很快回来。”
这句话赵兰香上次回家也说过,她就像牵着跟线的风筝,不管飞得多远,最后都是要回家的。而守在河子屯等着她的贺松柏,除了“风轻云淡”地嗯一声,还能怎么办。
“路上注意安全。”
……
腊八,大队杀年猪了。
交完了国家规定的份,剩下的几头大肥猪大队的社员们一块分。从年头养到年尾,这些猪头头都超过了两百斤,被社员养得珠圆玉润的,杀猪的时候老远之外的人都能听见猪嚎声。
那当真是大。
贺松柏很有几分杀猪的把式,杀年猪的师傅最后还能多拿一斤的猪肉作为报酬,大伙都不兴吃的猪肠、猪肝这些他们也能拣点回去。
贺松柏知道对象挺喜欢吃猪下水的,跃跃欲试,捋起袖子就想去杀猪。
赵兰香拉住男人的手,摇摇头。
“你别去,等着分猪肉好了。”
“咱们低调点,不缺这口肉吃嗯?”
两百多斤的大猪被人开膛破肚,接了一盆的猪血,杀完猪后新鲜的大肠果然被杀猪佬捡得干干净净。按照年贡献的公分,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十斤左右的猪肉,多的甚至还能分到二十来斤的猪肉。
李大力家就是这样,全家四个壮劳力,两个中等劳力,公分挣得红红火火。
李翠花多得了一付猪肚,特意上门送来给阿婆吃。
她笑眯眯地露出一口糯米牙,“我家大力多亏婆的照顾了,看他这个样子开春就能走路干活了。”
李阿婆对这种猪肚猪肠猪肝没啥兴趣,不过想起家里的赵知青喜欢,便留了下来。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客气。”
“这些油饼你拿点回去吃。”
李阿婆推了推搪瓷碗装着的糯米油饼,黑芝麻馅的,炸得油汪汪、嫩嫩的,看起来是很金贵的过年食物了。拿着走亲戚访亲友都是妥当的。
李翠花就不客气地拈了一块油饼子来吃。
“唔——好吃!”
糯米饼外边炸得脆脆酥酥地起了一层皮儿,里面的糯米嫩而软滑,掺着油香味儿芝麻香味,香甜可口又不腻人,咬进里边儿了浓浓的芝麻沙流出来,香得让人光顾着舔芝麻沙了。这种油饼子照顾了老人家的口味,甜度合适,外酥内软,嚼起来软腻不粘牙,难得的是外边居然还炸得这么形状这么好。
本来只打算腆着脸吃一只的李翠花,忍不住又摸了一只来吃。
“阿婆你这饼是自己家做的,还是去供销社买的?”
李翠花家今年还清了债、又替儿子治病背回了债,所幸下头三个儿子也一年年拉扯大了,明年保准儿能再还清债。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地,也咬咬牙买了富强粉糯米粉做了点过年的糖饼,过年过得红红火火了,新的一年才有盼头。
不过她家的喜饼做得可比这个差得远了。
李阿婆面无表情地道:“家里住的赵知青送的。”
她这么说,令李翠花羡慕起了贺家人。赵知青人是真的好,大媳妇结婚的那件红褂子还是她亲手缝的。
相比起来男知青就没有女孩子这么贴心,不过李家每个月还白挣了一笔租金还算好了。
“山崩那会,大队拿出了不少钱慰问受伤的社员,知青宿舍怕是没着落了!”
“这样正正好!”
李阿婆闻言,也不想跟李翠花继续拉家常了,她本来也不习惯跟人打交道。
她下了逐客令,“饼你多拿几个回去,我精力不济招待不住你了。”
李阿婆让孙子过来,把猪肚拿走洗干净。
赵兰香那头也得了几斤的猪肉,也奇迹般地混到了一副完整的猪下水,这是贺松柏用他们家得到的几斤肥肉换来的。沉沉的足足十几斤重,外加一只猪蹄,这么丰富的菜,她当下拍定了:做火锅!
猪杂火锅!
为了这顿火锅她收集了很久的原料,跟村民买了很多辣椒,又去黑市买了好几斤油,辣椒晒干制成辣椒粉,芝麻、花椒、八角、桂皮碎粉配着油煎炸熬出了几大碗的红油。
火锅的精髓就在于食材的鲜美和汤底的浓郁、辣红油锦上添花。赵兰香爱吃辣火锅,红灿灿的一锅汤水滚滚红花打起旋儿来,甭提多开胃了。
猪肉都是今天新鲜杀的,她昨夜就用大筒骨配上鲜汤秘方熬了炖了整整一夜,吊够了八小时的靓汤,熬得汤汁清亮而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