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似乎中断了。不过那样悲伤的话题,暂告一段落也好,青之川可不想再触伤他人的心情了。
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有些口齿不清道:“既然你对我坦诚了你的过往,那么我也和你说说我的过去吧——单单让你剖白自己也太不公平了些。”
玉藻前本来起身想走,听到青之川这句话,忙坐回到了原处,点头应道:“嗯,说的也是。”
青之川清了清嗓子,可惜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她没有玉藻前那样说话简练的本事,只得絮絮叨叨道:“我应该说过的,我是一个孤儿,被一个老僧人养大。”
开头就让玉藻前惊讶到了。他不着痕迹地惊呼了一下,挑眉问道:“那你在寺庙里长大吗?”
“不是的。玄青——这是养大我的僧人的名字——他并非是住在寺庙里的那种僧人。他自己有一间小茅屋,平日吃斋念佛,还整日整日地在佛像前打坐,虔诚到了极点——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虔诚的人了。”她顿了顿,“唔……其实他这个人挺奇怪的,但具体说他身上的诡异之处又很难捋清,所以最好还是别用世俗的观念去评价他的作为。”
青之川甩了甩手,满脸嫌弃,不过嘴角的浅浅笑意却透露出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位抚育她长大的老僧人。
“十二岁的时候,他把我送到了四十九院家,因为他说我足够大了,不应当跟着他这样一个僧人继续生活。我听四十九院家的人说,玄青原本也是四十九院家的子嗣,还是相当有天赋的阴阳师呢。”
“然而他却遁入空门,逃离了俗世……”玉藻前喃喃道。
“他明明有天赋,就连下人们都为他惋惜,但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倒也不是说他的抉择一定是错的,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吧……总觉得他还是做个阴阳师比较好——他一定会是个明辨是非的好阴阳师,我确信!”青之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好像她真的见过玄青尚且还是个阴阳师时的模样。
玉藻前忍不住想要戳破她这份自信,便反问道:“为什么如此断言呢?”
“因为他是个好长辈。”青之川答道,没有丝毫犹豫。
好长辈就一定是好阴阳师了吗?显然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玉藻前却不再继续挑错了。对于玄青的评价本就是青之川自己的主观想法,玉藻前即不能左右,也难以得知此等评价的由来。
况且他人的故事,还是悉心倾听为好。
青之川顿了顿,意识到玉藻前不再提问以后,便继续道:“我其实不喜欢四十九院家。虽说四十九院家的人都没有苛责我,但总觉得我与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总是以客气且疏离的态度对待我,我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融入到了那个家中,所以生活了几年就借着靠阴阳师资历证书的由头离开了。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她耸了耸肩,满脸不在意,但玉藻前只要她不可能不在意。
数年如一日的疏离态度,天知道她是如何撑下来的。在今日之前,玉藻前一直以为青之川这种有些过分自来熟的性格是因为她成长的家庭氛围过于温暖,所以她才会对一切都不抱戒心——就算是面对他这么一个亦正亦邪,看上去就不太像是正派人士狐妖,也会下意识地想要去拉近距离。
看来现实与他的猜测完全反过来了,他不由得轻笑起来,笑声中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
玉藻前双手撑在青石台阶上,昂头看着悬在空中近乎浑圆的满月,喃喃道:“看来我们都孑然一身,真可怜啊……”
“其实也没有那么悲惨!”青之川急忙反驳道,“至少我们都还能遇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美好,这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了,不是吗?
“譬如现在,我们还能坐在这样的月光下一起交换心事,不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吗?”她轻快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经历哟。”
玉藻前畅然大笑了起来,肩膀随着笑声不断耸动。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意。
诚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两个同样悲惨的人相互交换充满苦难的过往。
他本想说出这话,但深思熟虑了一番,他还是选择不语。他总觉得要是把这番话说与青之川听,大概会被她念叨上好一会儿。
玉藻前正这么想着,一旁衣料摩擦的声音突然让他的思想中断了。转头,他发现青之川已站了起来。月光斜照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五官修饰得格外柔和。
“回去吧,那群小崽子在等我们一起吃晚饭。”她眨了眨右眼,眼底透出笑意,“茨木告诉我今天有鲈鱼吃,可不能让他抢先吃光了。”
青之川的真诚笑容让玉藻前略微有些晃神。恍惚间,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强大的妖怪都甘心成为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女的式神了。
她并非是靠什么心机或是狡猾的招数降服那些妖怪的,而是凭一颗真心。
以真心待人,自能收获他人的真心。善用假面伪装自己的玉藻前,花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这个简单的道理。
他“嗯”了一声,也站了起来,将双手拢于袖中,走在青之川的身后。
假面再完美,也敌不过一颗真心。
归途中,玉藻前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爆肝刷超鬼王拿椒图皮的,结果fgo把本能寺活动提前了。刚好和超鬼王撞上……
再见,我的秀发!
接下来我要抓个式神黑化,哪个小孩会这么幸运呢[滑稽]
第43章 严冬将至
“突然发现, 建了神社好像也没有什么非常实际的用途。”
次日午间,准备回到左京府邸的四十九院青之川站在重新建起的风神神社前沉思许久,忽得说出了这话。
虽然青之川这话乍一听上去有些膈应, 但一目连知道她没有丝毫恶意或是后悔。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又不会住在这儿。”一目连耸肩,故作无奈。
青之川掐指算了起来,顺着一目连的话茬继续道:“而且我还要另外请人来清扫神社, 否则时间一长绝对会脏得难以见人。估摸着这也会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呼——看来你白花这么多钱了。”玉藻前嘲讽般的调笑话语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才没有白花呢!”青之川嚷嚷着,急忙反驳了回去, “你忘了吗, 见到神社的一目连有多开心?嘛,虽说他哭得也很厉害……但他确实是高兴的。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一目?”
为了增加自己的话中的可能性, 青之川说着说着突然向一目连抛出了问题。
“是的,我非常惊喜。”一目连用力点头,但眼神略微有些躲闪。她叹了口气,颇有些抱歉道, “不过想到四十九为了建造神社几乎出生入死才赚到了钱, 我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您。”
青之川很随意地摆摆手道:“说这种见外的话做什么?只要你们能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能说出这话,显然她已经把缉捕源赖光时的辛苦抛到了脑后, 说不定都已经忘记了五个源赖光中持弓的那位曾给她留下过穿透腹部的重伤。都怪小玉藻的宝具愈伤效果太好,否则青之川也就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没有了丑陋疤痕时时警醒着, 她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忘记往日曾经历过的痛苦。
对于她的所谓辩解,玉藻前满意得颔了颔首, 却未做请假,只是挑眉反问道:“不后悔的话,那不是件好事吗?”
青之川一时无语,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才好,隐约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玉藻前戏弄了。
越往深处想,她就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青之川用幽怨的目光悄悄瞪了玉藻前一眼,然后玉藻前依旧带着惯常的笑意,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同玉藻前置气是最愚蠢的事情,青之川深以为然——毕竟这世间几乎没人敌得过这只老狐狸。她抚顺衣领,昂首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不再同玉藻前就这个问题继续进行深入交流了。
回到左京的府邸已是夜间。稍微收拾了一下,生活习惯良好的青之川就准备睡了。鲤鱼精缠着一定要和她一起睡,青之川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这夜她睡得不好,泰半时间都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也比往日起得更晚了些。
彻底清醒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鲤鱼精。
今日比昨天又冷了许多,她从乱糟糟的衣服堆中找出了一件厚度适中的披风裹住身子,沿着长廊走到正厅。
出乎意料的,式神们居然都聚在了这儿。粗粗扫了一眼,青之川立刻找到了坐在角落的鲤鱼精。
青之川朝她走去。
“你昨天和我一起睡的时候是不是睡得不安分?你看,连鳞片都掉在床上了。话说你的鳞片可真硬啊,存在感强烈到没有办法忽略,硌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青之川不停揉着被硌得生疼的后腰,一边说着,一边摊开右手。她的掌心间正躺着一枚银白色的半透明鳞片。
“但就算这样四十九还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不知哪个嘴快的式神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恰好落进了青之川的耳朵里。可惜她找不到这个嘴快的家伙,否则一定会好好地“教育”他一番。
鲤鱼精俯下身,认真打量了一番青之川手中的鳞片,眼睛几乎快要贴到鳞片的表层上去了。她伸手摸了摸鳞片的表面,上面还残留着来自青之川身体的温暖,因为青之川几乎整夜都睡在这片碍事的鳞片上。
这鳞片确实坚硬,鲤鱼精单凭触觉就能得出这结论了。
然而经过了仔细的考察,鲤鱼精也没有得出什么确切的结果。她摸着下巴,有些不确定地问青之川:“这是我的鳞片吗?”
青之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轻捏了一记鲤鱼精的脸,嗔怪道:“当然是你的啊。我又不是鱼,怎么会长鳞片。”
鲤鱼精总觉得这鳞片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她又没办法道明违和之处,只好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并保证下一次和青之川睡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会再把鳞片掉在她的床铺上。
得了这一声保证,青之川便就放心了。把掉落的鳞片交还给鲤鱼精,她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水,余光刚好瞟到一帮式神们围在一起,安静得不像话,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青之川悄然踱步走近,惊愕地发现坐镇中心的是玉藻前——确切地说,玉藻前似乎是被式神们围起来了。
站在外围的青之川什么都看不到,因而对于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出于过盛的好奇心,她卯足了劲用力朝里挤了挤,以整张脸险些撞在玉藻前后背的代价成功靠近了中心。
只见玉藻前正手持狼毫,飞速沾满丹青,许是沾得有点多了,他又撇去了些。他提笔在宣纸上刷刷绘了数笔,虽然风格略显粗犷但笔锋却稳得很。玉藻前正专注于描绘出心中图景,青之川难得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正经的认真。
或许正式因为他这份难得的认真以及高超的画技才会吸引式神们都围到他身边的吧——被玉藻前宽阔后背挡住视线看不到宣纸的青之川如是想。
忙活许久,玉藻前终于放下了毛笔。
“完成了。”
“真的吗?让我看看!”青之川伸出魔爪在玉藻前眼前晃动。
对于青之川这掩饰不住的急躁,玉藻前倒也不生气,笑着把自己的大作交到了青之川手上。
青之川急不可待的热情在见到画作以后化作了一片冷彻,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
“恕我直言,你这幅画作可真不怎么样,水平大概和鬼灯大人相当。”
刚睡醒的青之川,显然脑袋还有些不清不楚,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玉藻前一时语塞,不知应当怎么回答才好。但他画技糟糕的事实却不容辩驳。他抿紧双唇,故作不快地甩下毛笔,颓唐道:“没错,我就是千百年来画技都没有丝毫长进的蠢材!”
青之川瞬间怂了。她可没料想过玉藻前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呆呆地与玉藻前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才醒转过来,急忙拯救起自己一时失言导致的糟糕结果。
“别难过嘛,比你画得差的人海了去了。譬如……酒吞,再譬如我!”
“本大爷的画可比这好看多了。”
“呃……”
青之川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点到的酒吞,居然还是个擅长画画的家伙,明明他长得并不文雅,还有些五大三粗——不过这可不是贬义词。
她觉得尴尬极了,在心里暗骂起自己。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说多错多,只好讪笑着试图糊弄过去。
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转移话题:“话说起来,你们今天怎么窝在屋子里面?”
按说依着他们爱好自由的本性,这会儿应该在庭院里闹腾才是,没想到居然会在屋里。
难道是下雨了?可她没有听到雨声。
不等他们回答,青之川便自己去寻答案了。她推开大门,窜入室内的冷风冻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往外望去,四处皆是一片纯白,细小的雪花随风凌乱落下。
“呼,居然下雪了!”
青之川把手探出室外,可惜没有雪花愿意眷顾她手心的温暖,纷纷擦过她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看这积雪的情况,应该是下了一夜的雪。
雪天让青之川有些兴奋,但还不至于让她丧失所有的理性和常识。她关上门,不然冷风逸进。
“最近确实很冷没错,但在这种天气下雪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她说道。
现在才十月,还正值秋天,青之川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合理。
玉藻前收起令他“骄傲”不已的大作,洗净狼毫,漫不经心道:“可能是雪女降临京都了。你也知道,雪女身边总是环绕着飞雪,大概是她的存在影响到了季节吧。”
他的猜测让青之川笑了起来。
“倒是有这种可能性。”
虽然青之川这么应着,但她其实并不相信这个可能性,只是玩笑般的应了玉藻前一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