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
  巳时五刻,苏虞准时出现在后院的亭台水榭。意料之中地看见一个清俊挺拔的背影坐于水榭之中,垂眸似是在瞧池塘里悠闲游曳着的鱼儿。
  苏虞嘴角微勾,提步走过去。
  “江状元好兴致。”
  江行闻声抬头,面无表情。
  苏虞瞧见石桌上有一壶酒和几只空杯,提步过去坐下来,发现那几只杯子里只有一只是盛过酒的。
  她抬手取了只干净的倒了半杯酒,却也不喝,拿在手里荡来荡去。
  江行沉默地看着她一举一动。
  半晌,苏虞抬眸笑问:“江状元不是身子不好不宜饮酒吗?”
  江行眸中古井无波般地看她一眼,淡淡道:“苏三娘还是莫要卖关子了,直言吧。”
  苏虞轻笑一声。
  她放下酒杯,视线却仍凝在那杯中清澈透明的酒液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江状元可知道今科二甲头名是何人?”
  江行敛眸,不明其何意,沉思片刻答:“张寅,幽州刺史嫡次子,会试是第二,殿试表现不佳,落到第四,如今与我和世子阎兄三人一同在翰林院。”
  江行其实也觉得此人有些怪异,分明只是个地方大员的嫡次子,比他这个状元和苏庭苏世子行事要嚣张得多。而且,按说是只有一甲前三才会留在京城,二甲都分配到地方去了。可张寅却同他们三个一起进了翰林院。
  闻言,苏虞笑意加深。她视线上移,看着江行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张脸道:“江状元也觉得奇怪吧?”
  江行不言。
  苏虞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一点都不怪,太子都能泄了题给他,把他留在京城又有何难?”
  江行一窒,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貌似不谙世事、天真貌美的小娘子。
  苏虞说话间语气淡了下来:“今儿劳烦江状元来此一遭,便是要麻烦你去检举张寅舞弊。”
  江行垂眸,半晌不言。
  苏虞漫不经心地抬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须臾,江行淡声问:“我若是不愿呢?”
  眼下他正是平步青云之时,惹了太子,掺和进皇家乌七八糟的纷争,可不是一桩妙事。
  闻言,苏虞轻轻地笑起来。
  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落在江行的耳中却宛如美人蛇在嘶嘶地吐着蛇信。
  苏虞抬头道:“姜大人伪名改姓入朝为官,和科举舞弊同为欺君之罪吧?”
  江行眼睛一眯。
  苏虞又笑了,转而道:“三娘一介深闺女子,孰轻孰重也不大拎得清,姜大人自行掂量吧。”
  江行闷声咳嗽起来。
  苏虞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
  江行心头发凉。这女子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么些事情?
  连与他日日一同办公的苏庭都不知他身子不好,阎初屡屡邀他喝酒被拒才知道些许。嘉元帝眼下看重他、栽培他,指望他能成为朝中新贵,削弱世家把持朝廷的力量。一个病秧子可不值得这般栽培。
  更可怕的是,他以为他会藏一辈子的秘密,刚入京城竟被人揭了去。
  苏虞自顾自喝了半杯酒,看江行止了咳嗽,转头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江状元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便无人知道此‘江’非彼‘姜’。而且,此事定不会给你的仕途添堵,皇帝陛下眼下欣赏的就是你这样不畏权贵、敢于直言进谏的人才呢。”
  话音落了半晌,才听得江行一声答:“我答应你。”
  苏虞满意地笑了。
 
 
第53章 百年好合
  苏虞作别江行之后, 立马赶回了前院。
  将将赶上瞧见一身红喜服、头顶红盖头的陆锦姝从大堂门槛前的火盆上跳过。跳完了火盆又用藏在裙裾底下的绣花鞋去踩碎特特搁在地上的瓦片。
  红红火火,岁岁平安。
  陆锦姝踩瓦片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身旁的苏庭立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察觉到苏庭掌心的热意,陆锦姝藏在盖头底下的一张精心打扮的脸染了红霞似的, 她抬手轻轻扯了下歪掉的盖头。
  二人手牵着手行至大堂中央,堂内上首两把太师椅, 空了一把,宁国公苏遒正襟危坐于另一把上。
  接着便是三拜礼了。
  主婚人高喊:“一拜天地!”
  苏庭和陆锦姝双双跪下,叩拜大堂前供桌上摆放的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二拜高堂!”
  二人转而朝苏遒所坐之处俯身拜下去。
  苏遒笑得一脸欣慰:“好好好!”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拜:“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二人转向相对, 深深地拜下去。至最低处, 二人的脸庞隔得很近, 陆锦姝的发髻碰到了苏庭的玉冠。
  隔着一层红盖头, 二人甚至能听清对方不那么均匀的呼吸。
  在一旁观礼的苏虞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她看着苏庭和陆锦姝行礼,却始终无法想象自己成为那红盖头下的新娘子会是什么样子。前世她入宫为妃, 说得再好听,表面上再好看, 到底还是个妾,只能一顶软轿从朱雀门的侧门抬进去。
  而今生,她不久之后便也要嫁人了,虽说还是嫁进了皇家,可到底不一样了,她今生能堂堂正正做一个正妻了。说来荒唐, 她前世嫁给了皇帝, 今生居然要嫁给皇帝的儿子。
  既然是做正妻, 且是给皇家做正妃,这些拜礼乃至三书六礼一样都少不了。
  苏虞分不清她自己到底是焦虑还是期待。她其实根本还未准备好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面对秦汜。
  不过,事情既已必然发生,早已没了退路,她只管大刀阔斧地往前走便是。何必因此而烦忧呢?
  主婚人喜庆而高亢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思绪——
  “礼成!”
  ……
  席上,苏庭一桌一桌地敬酒,轮到与他同在翰林院为官的那一桌,他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他平日里酒喝的不算多,酒量不深不浅,推杯换盏了几轮,眼下已有几分醉意了。
  至了这一桌,他便笑了笑,拱手道:“诸君可是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儿是在下大喜之日,可莫要折腾在下了。”
  一桌子人都还未出声,素来话不多的江行举着两壶酒道:“那可不成。”
  一旁的阎初附和道:“对对对,今儿可得一醉方休才是!”
  阎初说完,立马起身打了头阵,举杯道:“来,走一个!祝苏兄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庭无奈,笑着接下了,举杯与之在空中对碰,随后仰头闷了半杯酒。
  阎初“嘿嘿”笑,举杯准备再来一杯,被身旁的江行按着肩坐下来了。
  苏庭心中甚是欣慰。还是江兄待他好啊,不枉他与他称兄道弟这么些时日。
  孰料,江行把阎初按回座位,自个儿却端着两壶酒站起身来。
  随后,把其中一壶递给了苏庭。
  苏庭:“……”他是不是还该感谢他?
  江行淡淡道:“满上。”
  苏庭莫名觉得他这语气有点无可抗拒,愣了一会儿,还是把酒倒满了。
  江行端着另一壶酒,也倒满了。他举杯:“恭贺新婚。”
  苏庭接下,二人一同仰头喝尽一杯酒。
  不料苏庭刚喝完,又是一杯举在了半空中。
  江行举着杯道:“百年好合。”
  苏庭二话不说又仰头闷了一杯。
  还未及喝完,那头的江行又倒满了一杯举过来。
  “早生贵子。”
  “……”苏庭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了性。
  阎初在一旁叫好,还不忘槽了两句:“江兄你个状元郎,连个贺词都想不出来了吗?净抢我的词。”
  他说着自个儿倒了杯酒喝起来,作沉痛状摇了摇头:“江郎才尽呐,江郎才尽呐。”
  江行不搭理他,迎着苏庭沉痛的眸光淡淡道:“世子难道忘了适才在府前答应江某,要好好喝一杯的吗?”
  苏庭心道:这是一杯吗?!
  说话间,江行又斟满了一杯,举过来:“举案齐眉。”
  “永结同心。”
  “白头偕老。”
  “珠联璧合。”
  “佳偶天成。”
  “琴瑟和鸣。”
  ……
  不一会儿,苏庭手里这壶酒就已经见了底,他扶额。
  那头的江行也喝完了一壶,倒是脸色都未变一下。
  苏庭已经无暇思考江行今日为何酒量突飞猛进,又突然抽什么风。他脚步虚浮地进了洞房。
  ……
  宴席已近尾声,喝倒了一片人,翰林的那一桌上,阎初用手撑着脑袋看他旁边仍挺直脊背坐着的江行。
  他也奇怪。
  这人明明是他们中最不能喝酒的,平日是滴酒不沾,酒席上不得已喝一两杯就醉了。且上回他们三人琼林宴之后去酒肆喝酒,他家的那个妹妹特特跑来提早把他接回去了。
  那小丫头还瞪了他好几眼,暗怪他拐他兄长出来乱喝酒。
  阎初转而想到苏庭那个妹妹。
  啧。一个二个都是“妹管严”。
  还是他在京城孑然一身,来得逍遥自在。
  阎初脑子混混沌沌,左思右想,忽然举起适才江行喝光的那一只酒壶。
  江行吃着菜,没注意这边,转头便看见阎初举起那酒壶,仰头张嘴喝干了最后一滴。
  江行眼角微抽,暗道不妙。
  果然,阎初忽然坐直了身子。
  “江兄,你这是白水啊!”
  江行:“……”
  阎初瞪大了眼瞧他。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兄适才那模样恐怕进了洞房就倒床睡了,洞房花烛新婚之夜……白白浪费这良辰美景。
  瞧这江行素来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老实巴交的,今儿才露出狐狸尾巴!
  阎初阴恻恻笑起来,附到江行耳边问:“江兄,苏兄哪得罪你了?让你这样使阴招。”
  江行神情淡漠地看他一眼。
  分明是极淡漠的一眼,阎初却被他看得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几分,忙从他耳边退回来。
  江行仍旧是淡淡的语气,端的是君子淡如竹的风范:“无甚得罪,纯粹是某心情不佳罢了。”
  他说完忽然对着阎初笑了笑,把他适才附耳过来的声音学了个十成十:“阎兄你也要小心哦。”
  阎初:“……”太可怕了!
  ……
  宴席散去,江行独自一人出了宁国公府。
  刚出府门,便在苏府门前右边那只的石狮子旁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提步走过去,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姜宜仍是作书童打扮,她看着江行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皱了皱鼻子,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佯作凶巴巴的样子问他:“你又喝酒了?”
  江行道:“一点点。”
  姜宜好不情愿的样子:“那勉强原谅你吧。”
  江行心里好笑,他问:“等多久了?”
  姜宜仰头看着他答:“不久。”也就小半个时辰吧。
  江行微微笑了下,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宜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嗯?”
  江行转而替她顺了顺头发,淡淡道:“无甚,只是忽然发现你很可爱。”
  比那美人蛇似的女郎可爱多了。
  姜宜笑弯了眼:“你才知道啊?”
  江行看她笑得灿烂,一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走吧。”
  “嗯。”姜宜跟上他的脚步,一同离去。
  未出几步,江行回头看了一眼巍巍然的宁国公府,那府邸在夜色里如同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的巨兽,眼见着便要将他吞噬。
  江行想到他明日上朝之时要呈上去的检举信,仿佛已经能预见到明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而他将站在风口浪尖上。
  走了片刻,出了兴宁坊,江行偏头问那小姑娘:“若有一日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你将如何?”
  姜宜抬头,笑得好似没心没肺:“你去哪我便去哪,四海为家都行。”
  转而又添了句:“你可不能丢下我。”
  那头静默半晌,好半天才听得一句应――
  “好。”
 
 
第54章 此般福气
  紫宸殿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嘉元帝正翻阅着厚厚一摞奏折。殿内, 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举着牙牌, 屏息静待皇帝示下。
  倏地,嘉元帝气得扔了手上的折子,直直地砸在太子身上。
  “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踉跄着跪了下去。
  嘉元帝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逆子!朕让你做今科考官, 是让你好生学点东西, 你倒好, 以权谋私, 给人放水不说还把题泄了!”
  太子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心里却盘算琢磨这折子到底是谁上的, 敢公然与他太子为敌?
  他看着他身侧的那封奏折, 想伸手去捡,不料有宦官抢先将之拾了起来, 呈了回去。
  太子气闷, 他抬头狡辩了句:“父皇可莫要轻信小人谗言, 儿臣的清白竟比不上这居心叵测之人虚虚实实几句的构陷之语?父皇把那小人叫出来,儿臣与之当堂对质。”
  嘉元帝冷笑一声。
  长本事了, 想套他的话?不知悔改!
  这折子是和那张寅同科的状元江行上的, 一同科考, 如今又同在翰林院, 张寅私下有什么一举一动, 江行窥得一两分再正常不过。况且他出身寒门, 与朝廷几派毫无牵扯, 他犯得着挖空心思构陷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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