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妹妹……一定知道些什么吧?正是因为知道了那些本不该知道的,所以才会转了性子?
  苏虞垂眸。她知道她的父亲兄长在等着她的解释。
  可她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想彻底尘封那段记忆,让她爱的这些人不必知道任何不堪与沉痛,安然无恙地渡过这一劫。
  地狱里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可她如今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她已不是那个金銮殿上一言定人生死的垂帘太后了。
  苏家要想成功渡过劫难,就一定要有所舍弃。身为家主的苏遒更是不能心软。
  她得说服父亲。
  苏虞低着头沉思半晌,再抬头时,眼中已是雾气蒸腾,眼眶微红。
  她哑着声,戚戚道:“阿爷您知道吗?前些日子女儿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今年冬日……您死在了凉州。”
  话音一落,屋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遒喝茶的手生生僵在半空中,苏庭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苏虞。
  苏虞说着突然激愤起来:“您不是死在突厥人的刀下,您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您一生杀敌报国,最后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畏罪自尽的下场。”
  苏遒和苏庭父子二人被她一席话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眼下是夏日,苏虞怎么会梦见冬日发生的事?况且如今不还都好好的吗,这梦也太荒唐了吧!
  这她凄凄然,说得煞有介事的。
  苏虞顿了顿,再张口时语气里又多了几分委屈:“女儿没有咒父亲死,女儿是最见不得父亲有半点差池的了。我也不愿相信那个梦,可这么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都是按照那个梦里的轨迹来的,我不得不相信了。”
  苏遒瞧她那小模样心疼极了,道:“父亲知道你的心,你只管说便是。”
  苏虞遂继续道:“您畏罪自尽的消息传回京城,祖母闻讯眼一闭就去了,圣人下令抄了苏家,阿兄前去请罪,最终自刎以证清白……苏家到底还是被抄得一干二净,阿兄的死只换来了苏家剩下人的苟延残喘。”
  苏庭瞠目。
  苏虞垂眸,淡声道:“而一切的根源,是太子。”
  她四下瞧了瞧,又转头看了眼书房外,确保无人偷听,末了,低声一字一句地吐出惊天秘闻:“今岁冬,太子逼宫,被镇压。圣人震怒,太子被幽禁,皇后被废。而太子逼宫所调用的军队,正是父亲您当年打天下的那支亲兵。”
  苏遒深吸一口气,半天都吐不出来。
  太子调他的亲兵去逼宫?那他岂不是谋朝篡位的帮凶?
  接着,苏虞语气凉了又凉:“是二叔偷了您的虎符去献给了太子。”
  苏遒拍桌而起:“他竟敢做出这种混账事!”
  看着父亲震怒,苏虞却恍然松了一口气。
  父亲是多爱她,才会无条件地相信她这满嘴荒唐言。
  苏虞心里唏嘘不已。
  她默了会儿,又添了句:“女儿也不愿相信,却由不得女儿不愿。经由那一梦,阿兄上考场前我便知道他会是金榜题名的探花郎,二姊还未嫁,我便知道她嫁的那个人是太子。”
  苏遒双手撑着桌案,微垂着头听她的话。
  半晌,他哑着声道:“庭儿,你带着你妹妹先出去。”
  苏庭起身,垂首应“是”。
  苏虞便跟着苏庭出了书房。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行至抄手游廊,苏庭忽然转了身。
  苏虞怔了下,抬头看向苏庭。
  相比父亲苏遒,兄长苏庭的性子其实要内敛得多。虽说他骨子里仍有传自父亲的那种直来直去、豪迈大气的武将性子,但书读得多了,倒也染上几分书生的文气。
  且自高中探花,得了个翰林院修撰的文官,官场上长袖善舞惯了,情绪愈发往内敛了。
  她抬眸看着他,竟也猜不出他此刻所思所想。
  二人对立半晌,苏庭忽然伸手擦掉了她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
  末了,他垂下手,轻声问:“为何不早些说出来呢?”
  苏虞看出他面上的哀痛,忘了眨眼。
  苏庭长叹一声,道:“你知道的,阿兄等了很久了。”
  他那声叹得轻,被游廊外头隐隐的蝉鸣声给盖了七八分,却有十二分都叹进了苏虞的心里。
  沉甸甸的。
  那是阿兄对她的关怀与疼爱。
  苏虞几欲哽咽道:“不是还来得及吗?”
  苏庭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傻妹妹,不在于来不来得及,也不在于真假与否,而是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承担那些呢?”
  苏虞怔怔地看着兄长,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第51章 兄长成亲
  蝉声不休, 游廊里的兄妹二人双双沉默下来, 衬得那知了声愈发地肆意。
  不知不觉便已是夏日了, 她却一直活在素缟漫天的冬日里醒不过来。
  苏虞垂眸,不敢再看苏庭的眼睛, 她怕自己忍不住失态落下泪来。那岂不是更惹得阿兄心疼?
  须臾后, 苏庭在她头顶轻声问:“那夭夭的梦里, 阿爷阿兄都去了,夭夭自己一人过得可还好?”
  苏虞低着头,看着他腰间挂着的那只香囊,艰难地吐出来个字:“好。”
  末了又似是怕他不信,低低地添了句:“好得很。”
  苏庭默了半晌,又问:“可嫁了人?”
  苏虞轻轻“嗯”一声, 抬起了头, 看着苏庭道:“今岁秋, 我便嫁给了晋王,由是躲过了苏家的劫难。秦汜他待我很好, 阿兄你不必担忧。”
  苏庭将信将疑。
  苏虞垂眸又瞥了眼他腰间的那香囊, 嘴角勾起, 笑道:“明儿便是阿兄你的大喜之日了,还有闲心思管我呢。你妹妹我也不是纸糊的,哪那么弱?”
  苏庭垂眼看着她, 眉头未松。
  苏虞心里叹了口气, 面上却仍是笑嘻嘻的:“我赶着抄完佛经就是回来吃你的喜糖的, 明儿你要是敢如眼下这般苦着张脸, 我可跟你没完!”
  ……
  ***
  翌日一早,宁国公府迎来这座府邸自建成以来头一次的热闹。
  宁国公世子娶妻在京城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事儿了,自公布婚事以来,苏家世子苏庭和陆家娘子陆锦姝便是茶楼酒肆里谈论的中心。
  江行一早便坐在茶楼雅间内喝茶,外头热闹不休,他一人静坐品茶。
  茶喝了半壶,时辰也近了,他起身唤小厮进来,结账后出了茶楼。
  他和苏世子苏庭乃同榜进士,如今更是同僚,私交也很是不错。苏庭大婚,自是给他发了请帖的。
  他一路穿过东市琳琅满目的商铺,途径数坊,最后进了兴宁坊。
  兴宁坊离大明宫不过数坊之隔,坊内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不少都是当年嘉元帝登基后亲赐给亲信们的宅子。
  宁国公府也在其列。
  眼下已是门庭若市。宁国公苏遒和新郎官苏庭一同在府门前迎客。
  苏遒正同几个服紫的朝廷重臣攀谈,苏庭站在一旁噙着笑听着,时不时搭上几句话。他今日着一身喜服,愈发显得意气风发,人生得意。
  江行提步走过去。
  苏庭一眼瞧见他,走上前几步招呼他。
  江行笑着道喜:“恭喜苏兄了。”
  苏庭也笑了,道了声谢,转而把他引荐给父亲。他转头对苏遒道:“父亲,这便是状元江行,如今与儿子同为翰林院修撰。”
  江行感受到苏遒和他身旁几位服紫老臣打量他的目光。
  几道目光中隐隐有不善之意。
  这些人皆为世家出身,他这寒门庶子乃朝中新鲜血液,世家把持文武朝廷的局面已久,自然不希望有人打破这一局面。
  士庶之别有如鸿沟,云上的盼着越腾越高,鸿沟越大越能显出其高贵,泥里的拼了命地往上爬,盼着这沟越来越小,好能有朝一日有机会走上云坛。
  此二者的心境他倒是都能十分理解。
  江行笑着拱手作揖:“小生江行见过诸位大人。”
  苏遒面上温和,叹道:“后生可畏啊,江郎可谓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吧。你与庭儿有同榜之宜,眼下又是同僚,还望日后能与其互相照拂才是。”
  江行颔首,道:“国公谬赞了。是小生要拜谢世子的诸多照拂。”
  苏遒笑了,转而做了个往内请的手势:“里面请吧。”
  江行复作了个揖。
  一旁的苏庭拍了拍他的肩:“吃好喝好,莫要拘束。”
  江行问:“阎兄可至?”
  苏庭面带嫌弃:“他一早就来了,定是早就盘算着今日来蹭吃蹭喝一顿了。”
  江行笑了声。
  苏庭道:“你进去寻他吧,让他莫要喝太多了,出洋相丢丑是他自个儿的事,但若要在我成亲之日折腾出什么乱子来,我可饶不了他。”
  江行点头,提步往内走。
  他走了半步又转头道:“待会儿你我二人可得好好喝一杯。”
  苏庭应下:“一定一定!”
  江行遂提步进了府,府内满目繁华,他一路走马观花,路上也有不少人慕他状元郎之名上前和他攀谈。
  他都笑着一一应和了几句,也不曾深谈。
  江行在府内转了半晌,才在苏府一角的亭台水榭里寻见已有三分醉意的阎初。
  阎初举着酒杯道:“江兄,你来了?来来来,陪我喝几杯,苏兄府上的酒就是好啊,不多喝点实在可惜。”
  江行笑问:“你怎么跑这儿来窝着?”
  阎初晃了晃酒杯,举起来又是一饮而尽,末了道:“这儿清静。”
  江行垂眸道:“世子在前院正找你呢。”
  阎初抬头问:“苏兄找我何事?”他说着又嘿嘿笑起来,“莫不是又有好酒打算给我尝尝?”
  江行噙着笑答:“也许呢。”
  阎初一喜,遂拍拍屁股起身往前院去。
  江行看着他离去,暗自惊叹一番其好酒之深。
  这般模样性情往后如何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生存?
  不过练出好酒量倒也是一桩好事,官场上迎来送往酒局不少,被人灌醉了说漏了话可就不好了。
  江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阎初走了几步又回了头,见江行仍坐在水榭中未动。他问:“江兄你不去吗?”
  江行答:“你快去吧,莫要管我。我又不喝酒,在这吹吹风赏赏景。”
  阎初遂不再管他,自个儿提步一路脚步轻快地往前院而去。
  江行见他走远了,怔坐半晌,低头自袖中掏出一张纸条。
  其上书:“巳时五刻,苏府水榭。”
  落款是“姜”。
  真是头一遭见到用别人的姓落款的。
  江行垂眸端详那纸半晌。
  纸上之字乃清秀文雅的簪花小楷,一看便知是出自秀丽的女子之手。
  据说……这字还曾得了太后的赏识,让其用之替她老人家抄了不少的佛经。
  江行把字条收回袖笼里。
  他自然不会跟着阎初一道去。不然他费心思把他打发走作甚?
 
 
第52章 准晋王妃
  今日苏庭大婚,宁国公府上上下下一早便忙碌起来了, 苏虞也早早便起身了。苏瑶出嫁了, 苏家这辈的娘子中,她便是打头的那个了。
  虽说苏瑶作为苏家长女委实无甚存在感,底下有她这么个风华绝代的妹妹, 想出头也难, 但不论如何长女就是长女, 此般宴席上帮着主母迎客待客的差事多半落在长女头上。
  苏虞也乐得清闲, 偶尔瞧瞧苏瑶闹出来的笑话也是一桩乐事。如今这差事倒是落在她头上了。
  苏老夫人昨儿个晚上便派人提点过她,今日一早又派人唤她早早起身, 梳妆打扮妥当后便把她叫到前院去了。
  长房无主母, 二房的吴氏又是个不顶事儿的,如今受了那杨姨娘的气, 愈发地撑不起台面。苏虞如今也及笄了, 这台面还得靠她来撑一撑。
  时辰尚早, 前院里便已经热闹非常了。
  苏虞今日不过是比平日里多抹了些脂粉,便引得诸人连连惊叹。
  她今儿抹了朱红色的口脂, 头上的簪子换成了素日不常戴的金步摇, 穿着一身莲青色的高腰襦裙, 敛去了些少女的稚气, 流露出明艳却又不失端庄的美。
  不过比起她过于耀眼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 来往客人明里暗里打量她, 更多的是冲着她准晋王妃的头衔。
  打量一番之后, 暗自惊叹:倒也只有这苏家三娘能站在晋王身边, 而不被其风华所盖了。
  太后莫不是瞧着容貌给晋王娶妻的?
  不过撇开容貌不谈,以这位苏家三娘的家世,倒也当得起做王妃。
  苏家如今可真是如日中天,出了一个探花不说,又出了一个太子侧妃和王妃。
  苏虞全程保持着和气又端庄的微笑,举止优雅地应付着来来往往的女客。
  巳时近了,苏虞笑得脸有点僵了,偏头一眼瞧见眼底黑青、满脸憔悴的吴氏,立马上前去道:“二婶娘来了?客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三娘有点事儿,还得麻烦二婶娘招呼招呼。”
  吴氏幽幽怨怨地瞥她一眼。
  苏虞被她那一眼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这吴氏还陷在她那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出不来呢。
  她顿感不妙,可不能让她用这副看负心汉的目光去招呼客人。
  苏虞凑过去在她耳边沉声道:“二婶娘,今儿来的都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在座的都是身份清贵的夫人娘子,你若这副模样招呼客人,丢的可不只是您自个儿的脸,苏家的颜面想来您也不太在乎,可您不会想损了东宫里侧妃的脸面吧?”
  吴氏一震,想到女儿在东宫里的境地,强打起精神。
  苏虞松口气,把蝉衣留下来让她跟着吴氏,随后转身走了。
  她还是赶紧把事儿办完了早点回来为妙,苏庭大婚,可不能出了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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