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屡屡上书,她被折腾得烦了,琢磨着秦洲毫无威胁,索性便如了赵王的意,把秦洲留在京城做个笼子里的金丝雀,也好日后吩咐赵王行事之时,让他没了回绝的底气。
人家赵王才是好兄长,你秦汜动动嘴皮子说两句安慰之言算什么?
还敢因这事揪着她不放?
苏虞愤愤地想:这种男人嫁不得。
顶多看着皮相好,做个姘头玩玩也就罢了,真要嫁过去了,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秦汜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微微皱了眉,又道:“孤问你,你打哪学的招数?”
闻言,苏虞嘴一撇,吼了句:“你管我哪学的!”
接着,她一面猛地使劲儿挣脱秦汜箍住她的手,一面更大声地吼了句:“我不嫁了!”
秦汜被她语出惊人给弄懵了一下,一个不留神竟给她挣脱了去。
苏虞挣脱成功,转身就跑。
她要去兴庆宫请太后收回成命,这种男人嫁不得!
不料刚跑出假山便被身后之人擒住胳膊,拎了回来。
秦汜这下把她箍得更紧了,她整个后背都被压在假山上,后无退路,前有秦汜。
苏虞欲哭无泪。
假山的棱角烙得她有点疼,她狠狠地瞪着秦汜,却不想眼中酸涩,略有雾气朦胧之意,她这一眼瞪过去,半点杀伤力也无。
秦汜蹙眉:“你瞎闹腾什么呢?”
苏虞撇了撇嘴。现下冷静下来想想,委实是太过冲动了。
皇太后亲口赐下的婚,哪能说悔就悔?懿旨还在她袖笼里呢,也亏得折腾这么久也安安稳稳得没掉出来。
眼下除非效仿那抽风了的郑月笙一哭二闹三上吊,便绝无可能有悔婚的余地了。瞧眼下这形势,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定管用,不出意外,她定要和眼前这个男人共度一生了。
再不然就只有和离改嫁了。
苏虞悲哀地叹了口气。
秦汜瞧见她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眉头蹙得更紧。
他道:“孤只问你那招数是哪习来的,你哭甚么?难不成要孤用你对小七的那招数对你施展一番?”
苏虞:“……”
她眨眨湿润的眼睫,放弃了狡辩,略带点委屈道:“你弄疼我了。”
秦汜顿了下,松开了手。
苏虞一朝双手获得自由,立马不顾形象地伸手揉了揉烙疼的后背。
秦汜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一言未发。
苏虞一面揉着背,一面瞪着他,道:“你管我哪学来的招数,软硬兼施又不是什么武林秘决,你以为我是在哪偷师学艺的不成?”
不过是小时候母亲便是这么教育她和兄长的,给一棍再给颗枣,她耳濡目染之下有样学样罢了。眼下瞧秦洲那反应,她这招还真是失败。
秦汜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抬眸直勾勾地盯着苏虞,一字一句道:“大周延宏三十七年,嘉峪关会战,你是不是跟着你父亲在沙洲军营?”
苏虞:“……啊?”
这又是哪一出?
她偏着脑袋想:前朝延宏三十七年,她才不过……四岁吧。嘉峪关会战她也记不清了,不过父亲起兵的前几年,她和母亲兄长三人一直是跟着父亲的一起在军营里的。四岁那年……那时候应该也是的吧。
秦汜又问了句:“对吧?”
苏虞不明所以地轻轻点了下头。
秦汜有些发怔地看着她清秀的眉眼,脑海中回放着她适才安慰秦洲时的一举一动。
先是蹲下身去摸了摸小郎君的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不得回应之后改换策略,脸一板,眼一瞪,老气横秋地教训起来……
秦汜一阵恍惚。
耳边仿佛又吹起西北刺骨寒冷的风,那风里有个少年在兵荒马乱的一角,躲在旮旯里埋头痛哭。
耳边忽又响起那稚嫩的、娇滴滴的声音——
“大哥哥你这么大了,还躲在这里哭,丢死人了!”
第47章 言笑晏晏
当年嘉元帝揭竿起义, 前有大周朝廷军队殊死抵抗, 后有突厥虎视眈眈。而与突厥至关重要的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便是嘉峪关会战。
此战的主将是徐大将军徐凛, 副将是苏大将军苏遒。
那年, 苏虞不过四岁, 只记得偶然从母亲臂弯里偷偷瞥见的那城墙上触目惊心的鲜血,和夜深人静时听见伤兵痛苦的呻.吟。
那个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 是多少人的噩梦, 她却只留下一些浅薄的印象。
她是污浊里被人细心呵护的花骨朵, 躲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下静静地生长。
可秦汜没有她那份好运气。
他是泥泞里倔强生长的一棵草,在战乱里出生,清晰而深刻地铭记住那个年代的残忍与血腥。那些残酷的东西过于浓墨重彩,反衬出那一点点的纯洁与美好愈加弥足珍贵。
其实,他同时又是幸运的。生在民心所向、胜利在望的这一方阵营, 父亲更是这方阵营主帅。
他在军营里磕磕绊绊地长大, 看尽了丑恶与血腥,却从来不曾被伤害过半分。与他而言, 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对他父亲而言, 那场战乱是改变命运的良机。
他自小对他父亲印象不深, 似乎打记事起, 他就和母亲在外祖父徐凛的军队里过日子了, 只偶尔听闻他的兄长秦洋跟在他父亲身边颇得父亲欢心与栽培。
印象里只有母亲陪他长大, 可他总觉得他母亲和别人家的母亲不太一样。倒也不是说她太过严厉,其实她甚少发脾气,也从不曾打骂他。
她总是很沉默,一整日下来都一言不发。也从不曾问问他吃饱与否、穿暖与否。
记忆中唯一一次母亲动怒,便是在大周延宏三十七年的嘉峪关会战。起因不过是因为外祖父徐凛在上战场前,偶然碰见和小兵们打闹争执的他,把他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罢了。
“为何打闹?”外祖父和母亲长得不像,板着脸严肃的模样却有八分像。
秦汜低着头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他们说我长得像姑娘家。”
那时候他只有九岁,却已经有些身量了,只不过瘦了些,加之眉眼过于清秀,整张脸白白净净的,在满目烟尘的战火里显得愈发地出挑。
徐凛看着他过于精致的容貌,默了一会儿,心道:这小子和他娘一样,根本就不应该待在这粗糙的军营里。他娘俩合该在珠环玉绕里用着金匙银碗。
半晌,他摸了摸少年的头,问:“你想去京城吗?”
秦汜从未去过京城,压根儿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可他知道他父亲征伐这么多年,为了就是攻下京城。
众人所向,一定是很好的地方吧。
他点了点头。
徐凛笑了:“那你回去和你娘说,商量好日子,我派人把你们送过去。你父亲已经打到京城脚下了。”
秦汜眼里绽放出一丝光彩。
他看着笑得一团和气的徐凛,想打个招呼告辞,却发现自己始终叫不出那句“外祖父”。
他这外祖父委实年轻了些……哪像个外祖父呢。
徐凛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吧。”
秦汜颔首,转身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回到营帐,他满心欢喜地和母亲提议去京城,不想迎头便是母亲的震怒。
“滚出去!要去你自己去!”
秦汜唬了一跳,踉跄着往外退。
还未退出营帐,听见母亲在背后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想把我撵走?做梦!”
秦汜出了营帐,茫茫然不知何所去,适才进帐的时候脱掉了外袍,出来的时候太急就忘了。
那是冬日,西北的风刺骨寒冷,他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襟。
走着走着,风刮得越急,鼻子酸涩起来。他索性停了下来,窝在粮草堆里,闭上眼,把整张脸都埋在衣襟里。
他想去京城,想和兄长一样跟在父亲身边,旁人越是不许,他越是想去。
想得发狂。
他臆想:京城的风一定比沙洲的风要温柔很多,京城的月也一定比沙洲的月要明亮。
可母亲不去,他怎么能去呢?
为什么母亲不愿去呢?京城多好啊,还有父亲在那。夫妻不应该在一起吗?
母亲为何要那么生气,对他那么凶?她就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他越想越难过,毫无所觉自己已经哭出了声。
直至有只软软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问:“哥哥,你哭什么呀?”
秦汜这才惊觉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自然不肯抬起头给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仍是埋头不动,指望着来人自行离去。
谁想那小人儿皱着小脸半晌没走。
秦汜自衣襟缝里偷偷看她。
哪来的粉雕玉琢的小娘子?
正诧异着,那小娘子脸一板,眼一瞪,忽然老气横秋地教训起他:“大哥哥,你长这么大还哭,丢死人了!”
秦汜怔忡地抬头,羞红了一整个耳垂。
那小娘子见他抬头了,倏地咧开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
粮仓外头依旧是北风呼啸,冬寒刺骨,他却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怦”地一下,开在了他的心间。
……
假山后,秦汜盯着苏虞的目光愈发复杂。
苏虞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避开他的视线,道:“王爷若无事,三娘便先告辞了。”
她好不容易抄完了佛经,正要回府就被莫名其妙地赐了婚。此刻估计传旨的宦官已经到宁国公府了,也不知祖母父亲他们是何心情。
前两日她在宫里便听得苏瑶已经进了东宫了,昨儿才去皇后宫里奉过茶了,倒是没碰见她人。算着日子,她应是今日归宁,也不知她和太子是怎么个情况。
府里如今应是在筹备阿兄苏庭和陆家娘子陆锦姝的婚事,当初请大师算的良辰吉日似乎就是近几日,她若今儿回去,定还赶得及观兄长的婚礼。
苏虞这头满脑子苏家的琐事,秦汜心里头已是百转千回。
太后赐婚对象突然换人,他其实是有些欢喜的。再怎么着,苏虞都比那成亲前便和旁的郎君有私的郑月笙好吧?
况且,苏虞攥着些他还未解的谜,且握着他不小的把柄,是一个隐形的威胁。
杀不得,毁不得,还是栓在身旁放心。
秦汜想起那年潇潇的北风,想起那个灿烂如暖阳的笑容,又转而想起那才下的懿旨,忽然欢喜起来。
第48章 一世平安
苏虞此刻有些归心似箭。
她规规矩矩行了礼, 告了辞,可偏偏这晋王爷跟没听到似的, 兀自盯着她看得出了神,半点不搭理她的话。
适才还嘲笑她偷窥他, 转眼就看她看得出神了!
头一次知道她长得好看吗?
苏虞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偏过身子,提步欲往假山外走。
第一步还不曾落下,便察觉到那人前踏一步, 朝她逼近,一只手拢着她, 把她重又压在了假山上。
苏虞咬牙切齿。这人有完没完?
她抬眸, 发现那张脸离她极近,呼吸都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苏虞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肩背再一次磕在假山的棱角上。
她皱眉, 疼得轻“嘶”了一声。
正恼,忽觉一只手轻扶起她的肩, 垫在了她的背后。
苏虞眨眨眼。
秦汜依旧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虞看不懂他眸中的情绪, 却本能地察觉到他的眸光愈来愈深。
她心里莫名发虚。难道他知道她和徐采薇会面谈过话了?
她自以为那事做得妥当, 设计和那新入宫的“徐才人”偶遇, 也避开了徐采薇身旁的侍女。她知晓徐采薇宫里定有秦汜的眼线,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也多半是秦汜安插。毕竟他连徐采薇这么个青楼红倌儿都能安插进宫,安排几个下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不过是和徐才人一同赏花的时候, 套了几句话而已, 好确定她心中的猜测, 从而让她手里有关秦汜的把柄握得更牢罢了。
苏虞忍着视线不去飘忽乱晃。
就算心里发虚,面上也不能显现出来。
于是,两人视线一错不错地对视良久。
末了还是苏虞先打破了平静,她垂眸问:“王爷还有何事?”
她委实熬不下去了,这人的手还垫在她背后呢,可那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像是要把她剥光了,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秦汜敛眸,须臾后又凑近了几分,他偏头附在她耳边,语气似凉非凉:“收起你的爪子,安分一点,孤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苏虞抬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来了气,“嗤”了一声。
秦汜皱眉。这丫头又怎么了?莫名其妙就炸了,还是小时候可爱多了。眼下一身的刺,伤人伤己。
苏虞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生荣华富贵?谁稀罕?
凭什么她就要安安分分地收起爪子?做一朵赖他生存的菟丝花吗?
她要再安安分分下去,苏家就要倒了!
他这意思是要她嫁给他后便安于后宅?她才刚开始动手,若是嫁了人便要收手,那还不如不嫁。
苏虞想着,忽然又悲哀起来。
只怕嫁给谁都无法放开手谋划,哪有夫家会喜欢不安分的媳妇呢?
如今嫁给秦汜已成定局,只能接受现实。
她本不愿沾染皇家,但从一方面想,嫁给秦汜成为晋王妃,也离权利的中心更近一步,对前朝后宫的动向也更清楚。
她如今手里头一方面握着秦汜和徐采薇的把柄,一方面攥着徐妃死因被尘封的秘密。
秦汜不敢伤她半分。她暂且还是握着主动权的。
而且,据她在宫中这几日私下里的走访探听……她和秦汜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同一阵营里的。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亘古不变。
苏虞踮起脚,也如他方才一般附在他耳边,分明是呵气如兰,语气却分外凉薄:“爪子伸出来就收不回去了,王爷别指望三娘能安分。但还请王爷放心,既要嫁给王爷,三娘的爪子就不会伤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