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帝冷声道:“这几日你不用上朝了, 给朕留在东宫里好好反省反省。莫要再动些歪心思了。”
这算是禁足了。太子急了眼:“父皇……”
嘉元帝凉凉地瞥他一眼。
他真正气的根本不是太子参与科举舞弊,问题在于舞弊之人张寅乃幽州刺史张狄的嫡子。
张狄自开国起便在幽州扎了根,这些年来已成气候,偏偏他戍边有功,哪怕是作为皇帝也找不到由头把他连根拔起。长此以往,张狄势头越盛,越发成为嘉元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今科进士分配,按制那张寅只能先去地方历练几年再归京,可不料张狄修书一封,请求嘉元帝将其留在京城,说是“磋磨磋磨他的性子”。
嘉元帝想了想,觉得留下个嫡子在京中算是做了质子,有利无弊。
可谁想到这厮竟和太子勾搭上了?
拥兵自重的地方大员和徒有野心的太子……呵!好大的胆子。
龙座之上,嘉元帝淡淡开口:“削了张寅的官职,科举舞弊一案交由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卿出列下拜,领了命。
“退朝!”
……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秦汜悠哉悠哉出了紫宸殿,脚步轻快。
一脸阴鸷的太子秦洋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狠狠横了他一眼。
秦汜一脸无辜:“兄长瞪我作甚?”
太子回头,冷哼一声:“幸灾乐祸。”他倒从不曾觉得秦汜有那个本事构陷他。
秦汜眨了眨眼,道:“兄长这可错怪我了。我今儿的确高兴,但此事还不值得我高兴。”
太子的目光已经快要杀人了。
秦汜又道:“兄长还是听父皇的话早点回东宫吧,你刚娶了三房妾室,多分些精力陪陪她们也是一桩乐事。”
他说着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就没兄长这份福气。”
话音刚落,太子还未来得及发作,便听了其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怎么,王爷很想要这般福气?不若让微臣亲自挑十来个小娘子送进晋王府?”
秦汜猛地回头,看见一脸阴沉的宁国公苏遒。
苏遒冷笑一声。
秦汜皮笑肉不笑:“国公误会了。”
太子在一旁瞧见这情形,连着冷笑几声走远了。
苏遒面色不变,凉凉地看着秦汜,道:“怎么,嫌少?”
秦汜笑意僵了僵:“不敢。”
他这是做的什么好事?!人还没娶进门,就把岳父得罪了?
苏遒冷冷地睨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转身走了。
秦汜有点笑不出来了,心里莫名发虚。
回府之后,他唤来王府的管家,吩咐下去往采礼单上又添了几件。
……
苏虞听到太子被禁足的消息时,正在灼华院内同陆锦姝学绣花。
她心中暗自表扬一番江行出色的办事效率,面上仍微皱着眉同绣花针作斗争。
她得开始自个儿绣嫁衣了。虽说高门大户里出阁的贵女没几个的嫁衣是自个儿一针一线绣的,但好歹还是要意思意思绣上几针。
苏虞头疼地发现她连意思意思几针都有点困难。
成个亲真是麻烦。
陆锦姝看她摇头叹气的样子,心里好笑,道:“这就难住你了?等你嫁过去了,少不得有要缝缝补补的时候。虽说你一定是仆妇众多,但有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苏虞皱眉:“亲力亲为?”
陆锦姝道:“比如说,你夫君的衣袍鞋袜,那绣的不是衣裳,是夫妻间的情意。”
苏虞想想自己在油灯下给秦汜缝衣服的画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太可怕了。
苏虞转而看陆锦姝,道:“嫂嫂你适应人.妻的身份还真快。”
陆锦姝羞红了半张脸,低头绣着花样子,轻声继续道:“还有你将来的孩子……我阿娘至今还留着她当年亲手给我绣的第一个肚兜呢。”
孩子……
苏虞怔松起来。她活了这么些年,却压根儿没怎么接触过孩子。
前世她膝下并无自己的子嗣,养了秦淮挂在名下,却实则没怎么管过他,由着下人把他拉扯大,只偶尔查一查他的功课,告诫他用功读书,好赢得嘉元帝的欢心。
她其实有过一个还未成形孩子,却被她自己狠心杀掉了,嫁祸给了崔画屏,成功争夺到执掌六宫的大权。
她可真是心狠呀。
但她不后悔。要得到什么,总归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她得了权利报了仇,也活该她午夜梦回时要听着婴儿啼哭艰难入眠。
自那次小产后,她便彻底亏空了身子,太医断言无法再有子嗣,倒也如了她的意。就算那个孩子安然降生,她也不知以何面目对他。
再后来做了太后,意外和秦汜搅和到一起,因那太医的断言愈发地肆无忌惮。
她私心里很抗拒做一个母亲,她没有资格,她怕自己毁了一个母亲在她心里应该有的样子。
苏虞放下了绣布。
陆锦姝问:“怎么不绣了?”
苏虞垂眸:“不折腾了。”
忽然有侍女来报:“三娘,国公爷唤您去正堂,似是晋王府那边送采礼过来了。”
第55章 纳采之礼
苏虞得了信, 往前院去,不料刚出后院便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
苏虞皱眉。这谁冒冒失失的, 走路不看路的吗?
她抬眸去看,看见一脸梨花带雨的太子侧妃苏瑶。
苏瑶一个踉跄, 站稳之后,瞧见是苏虞, 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提着裙摆准备离去。
苏虞挑眉。她伸手拦住苏瑶,问:“你怎么就这样跑出宫了?”
苏瑶气息不稳, 眼角还带着泪:“太子爷今日下了朝回宫便乱发脾气, 东宫都乱套了, 谁还管得了我一个小妾!”
苏虞冷笑。
呵, 只会朝女人发脾气的懦夫,还妄图逼宫篡位呢。
不过苏瑶也不值得同情。她想要太子侧妃的名头和荣华富贵, 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嫁之前想着太子侧妃多么尊贵,且不日就能爬上正妃之位, 嫁进去了才失了望,这下开始自贬身价,自称小妾了。
苏瑶说完便推开她的手,跑掉了。
苏虞懒得理她,让她同吴氏抱团哭去吧。自作孽,不可活。
可别指望着她能有什么同情心。她命江行检举张寅, 就是为了牵扯出太子。太子如今被禁了足, 朝也无法上, 看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拉拢苏进。
东宫如今易出难进,嘉元帝自是不可能会让朝廷中人“打扰”太子反省,太子许给苏进的官位自然泡了汤。
苏进眼下只怕正愁此事,封官一事还没见影子,他就得回凉州去了。
赶紧滚得远远的吧,再也不要回京最好。
苏虞转身离去。
进了前院,便瞧见苏遒正与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雁对峙。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大有一番打起来的架势。
苏虞眼角微抽。想来这便是秦汜送来的纳采之礼了。本朝规定的聘礼标准是:雁一只,羔羊一只,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纳采奠雁的习俗历来就有,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但时下大雁难寻,京中哪怕是达官贵人成亲的纳采之礼多半也是用鹅或是雉鸟代替。
太后的懿旨这才下了几日,秦汜上哪寻的这活蹦乱跳的大雁?
除去这大雁,还有零零散散一屋子的各种寓意不同的吉祥物件儿。
苏虞被这阵势惊了一惊。
晋王府如此这般财大气粗的吗?
外头似乎还有东西在往里搬,晋王府的管家指挥着往里搬,宁国公府的管家使唤人找地方安置。
众人正忙着,苏遒忽然喊了声:“停!”
苏虞眼皮子跳了跳,转头看向阴沉着一张脸的父亲。
苏遒俯身把那大雁拎起来,丢还给了晋王府管家。
那管家手忙脚乱地接住。
苏遒冷着脸道:“你家主子怎么有脸送大雁?纳采送雁是何意他不明白吗?雁之配偶唯一,他做得到吗?”
王府管家额上冒汗。他家主子虽说眼下无通房妾室,可到底是做王爷的人,哪能不纳妾?
苏虞在一旁看着那只被扔得脑子发昏的大雁,暗想:大雁专一而长情,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可不正是前世的秦汜和郑月笙么。
也不知前世秦汜是否也往郑家送了这么一只大雁。
苏遒见那王府管家良久接不了腔,冷笑一声,吩咐苏府的家丁们把那些采礼一样一样全部搬了出去。
苏虞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王府管家急了眼,偏生又拦不住,在原地急得打转,瞧见东西一件一件地搬,赶紧回了晋王府去通报自家主子。
哪有退掉采礼的亲家?这亲还成不成了?!
待那些东西一一被搬了个干净,苏遒这才转头痛心疾首地对苏虞道:“这婚不结了,夭夭莫慌,父亲给你寻一门更好的。”
苏虞眨眨眼。秦汜这是何时得罪了她父亲?
她问:“他怎么了?”
苏遒想到那厮就来气:“今儿下朝之时,我在后面听见那晋王对着太子百般艳羡。”
苏虞蹙了蹙眉,又问:“他艳羡太子作甚?”难不成是储君之位?可这种事情他就算心里想想,也不至于表露出来吧?
苏遒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道:“艳羡太子有诸多妾室。”
苏虞:“……”
苏遒气极。他的宝贝女儿嫁过去给这种人糟蹋吗?整日里疲于应对一众莺莺燕燕,陷于后宅的诸多糟心事,夫君花心滥情,指不定还要替小妾养便宜儿子……
“不行!”苏遒斩钉截铁。
苏虞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可是这是太后赐的婚,难不成要抗旨不遵吗?”
苏遒被堵了一下,接着正准备开口之时,晋王府那一拨人又卷土重来了。
晋王府管家提着那大雁走了进来,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家王爷请国公收下这只大雁,他说……”
那管家说着抬眼瞧一眼苏遒的脸色——黑得可怕。他赶紧把话说完:“王爷说,这只大雁能做的,他也应能够做到的。”
苏遒和苏虞对视一眼。这是变相做出承诺了?
趁着二人对视的间隙,那管家忙抓住时机命人把东西又往里搬。
苏遒:“……”他几欲开口说点什么,张了嘴却又说不出来。他转头看向苏虞,看见女儿垂着眸子不知作何想。
良久,那管家搬完了采礼,如释重负,心里却实在憋屈。
这家人委实是太过分了,退礼不说,竟还要求王爷不准纳妾。没想到王爷居然还真应下了这强人所难的要求!
他偷偷去瞧这未来的晋王府女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不料苏虞竟发现了他的目光,不带情绪地瞥他一眼。
他赶紧收回目光,转头去请媒人进来。
纳采之后便是问名。
苏遒百般不情愿地报上了苏虞的生辰八字。
把晋王府管家和媒人送出府之后,苏遒叹了口气。他心知肚明,太后金口玉言赐下的婚难有转圜的余地。他也不过是想磋磨磋磨晋王罢了,倒不曾想晋王能应下了。
可他不过是随口一应,能否做到还有待考证。他捧在掌心宠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半点舍不得让她受委屈,如今却要离开家嫁人了。
苏遒惆怅。
苏虞看着他叹气的模样轻笑出声。
她明知故问:“阿爷,夭夭出嫁,你不高兴吗?”
苏遒板着张脸,狡辩:“高兴。”
苏虞“扑哧”一声笑了。
苏遒看着女儿明媚的笑颜,心中微叹。他道:“往后夭夭嫁过去了,若是晋王欺负你,日子过得不如意了,只管回家来,宁国公府永远都是你的家。至于晋王,让父亲和你兄长去教训他。”
苏虞笑得眼睛弯弯,心里却是止不住地酸涩。她应了声:“好。”
第56章 纳征请期
婚期定在了九月初。
眼下是七月,只剩了不到两月, 宁国公府刚办完世子的婚礼, 便又开始如火如荼地筹办府上三娘的出嫁事宜。
纳采问名之后,第二日晋王府便将卜婚的吉兆告知了宁国公府。
然苏虞对于这吉兆很是不以为然。难道卜出来的还能是凶兆不成?就算真的是八字不合,到了眼下这个境况, 不合也得合。
过了文定之后, 正式下了聘书, 这婚约也就定下了。
晋王府的人刚走, 苏虞就被叫去了祖母的院子里。
苏家长房无主母,二房的吴氏又是个不顶事儿的, 于是最后还是苏老夫人来训戒苏虞, 告她婚前婚后的诸多事宜。
苏虞垂着脑袋,作乖巧状听着。
苏老夫人背靠着团花迎枕, 一面喝着一碗银耳莲子羹, 一面循循善诱道:“你嫁过去了, 便是当家主母,后宅的一应事务都要由你打点, 王府的账目也都要过你的眼。你可不能再这般散漫下去了, 那些事务之前也都教过你了, 咱府上的账目你也看过几次, 进了王府长点心眼, 先立立威, 训戒下人要奖罚分明, 奖惩有度……”
苏虞连连颔首。
苏老夫人又道:“我瞧着你那阿爷给你备下的嫁妆足足比瑶娘多了两倍有余……”
苏虞闻言微抬眸去看祖母。这是在给苏瑶抱不平?
苏老夫人瞧她那小眼神, 哼笑一声,道:“嫁妆是你阿爷给你备下的,我可管不着,这宁国公府哪一件不是他的,他想给你多少给多少便是。只是嫁过去之后,这嫁妆你得牢牢攥在手里,好好拾掇拾掇那几家铺子。真金白银攥在手里,才有底气,吃穿用度、打赏下人都能阔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