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贵死了——不得无趣
时间:2018-08-07 11:00:27

  抬眼看去,只见皇帝坐在床畔上,贵妃躺在床上。被皇帝盖了三层被子,遮的严严实实。因被子太厚人又太瘦,连轮廓也不清晰,只有那头乌发散乱在枕上,才知道躺了个人。旁边宫女们还在继续找被子、找汤婆子,找一切可以取暖的东西……
  皇帝坐在床边也没闲着,拧干手帕,给贵妃擦脸。他实在做不来这活,将水溅得满地,但终究心细注意了,没有让水落到床被上。
  李文韵意识到不妙,颤颤巍巍开了口:“大家……”
  皇帝转头看他,目眦尽裂,怒道:“快,去把太医叫过来!全都叫过来!”
  于是,整座皇宫都惊醒了。
  人声疾走、鞋履惊尘;灯火明烛,亮破天边……
 
 
第29章 
  甘露殿里, 人影匆匆, 气息凝结。
  殿中值日的太医来的最快, 还未行礼, 直接被皇帝拉到床边诊断。
  半晌,太医看了看,颤颤巍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贵妃,贵妃娘娘, 应当, 是痛晕过去了……”
  “朕知道,”陈衍怒极, 仍旧忍着脾气。因他不懂看病, 只能指望这群太医,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你, 就让她不要痛啊!”
  太医:“臣,臣……”
  床上,林淡秾在昏迷中发出一声低吟, 陈衍过去看她。发现对方脖颈处青筋暴起, 牙关紧咬、呜咽出声, 显然已经痛极了。但人还是闭着眼睛,叫她不应,不知到底清醒了没有。
  满腔怜惜涌上心头。
  陈衍望着她,恨不得以身替之。但, 不能。最后只能投降般的抬手替她拂去脸上凌乱的碎发, 有些甚至已经钻到了嘴巴里。
  ——为了怕林淡秾太疼, 咬断舌头,只能用东西卡住她上下牙齿。这样唇口大张,姿态甚为不雅,陈衍知林淡秾不喜,但到此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心痛至极,却又无力救她,最后闭眼伸手进被子里,去探林淡秾的手。大约人都觉得,也许肢体上的碰触能减轻对方的一些痛苦,却不知这只是让自己好受些。陈衍身为帝王,在面对心爱的人遭受苦难时,竟也不能免俗。
  而等他抓住林淡秾冰凉、潮湿的手,才惊觉到一些事情。拉出来掰开手指摊平一看,只见上面四个月牙血印。
  “拿金疮药来!”陈衍惊慌失措,又要去看另一只手。
  太医哪敢说:这点小伤口血早就已经止住了,不必上药。他巴不得能有什么能吸引到皇帝的注意,闻言忙不迭从药匣掏出一堆瓶子,找到金疮药给贵妃撒了一手又包扎。
  只四道小小的创口,就缠了整只手。林淡秾还在痉挛,陈衍只能替她抓着手掌,以免自伤。
  太医见皇帝转移了注意力,跪下请罪:“陛下,贵妃痛成这样绝非小症。臣不善妇科,不敢妄自用药。贵妃千金之体,万不能有损耗。尚药局中值夜的,必有人能救贵妃。”
  甘露殿里从来只住皇帝,帝王万金之躯,身系社稷,自然有医者常侍左右,且绝非凡俗之流。但术业有专攻,你要这么一个给皇帝看病、调理身体的太医,去给后妃治“痛经”,这如何使得?
  而愈厉害的医生,愈知这道理,绝不敢随便用药。否则若是单单要止疼,一剂麻沸散下去立时见效。但,倘若不是呢?
  而“千金之躯”,万有损耗……
  身在皇家,行医药之事,当谨言慎行。故宁可不动,也不可妄动。尚药局中必有医者长妇科,且他很快就要到了,自己一个“门外汉”又何必出手呢?值夜的太医如此想到。
  他猜得不错,尚药局的人即刻就到了。李文韵未经通报就直接将人引了进来,他知皇帝心思,急他所急,不敢有半分延缓。
  来的这位尚药局长妇科者是个女医,她生一张圆脸,肤色稍黄、血气却足,从尚药局一路行来到殿里乍冷乍热,李文韵还有些僵,对方却已经身形稳健地跪地行礼。
  陈衍强定心神,微微一偏让出个位子,直接把人喊了过来。
  那女医见到皇帝给她避让也是一愣,但她大约是在路上已经被李文韵交代过了,搓了搓手生了些热量,便去摸脉。
  她这一摸摸得太久了,陈衍心急却不敢去扰,一手抓着林淡秾的手,另一只手又拿帕子继续给林淡秾擦汗。擦到最后,他低下头抵林淡秾额头,鼻尖相触,呼吸相交。
  太痛了,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在颤抖。
  女医,收回脉诊,略一沉吟:“陛下,不知能否检查一下娘娘的身体?”
  陈衍道:“你只管随意。”一语毕,又提旧话:“可能止贵妃痛?”
  那女医瞧一眼跪着的太医,似乎意识到什么,道:“娘娘昏迷,大概不能正常服用汤药。我这儿有一贴药,可外用,药效虽不强却也可暂缓些许疼痛。”
  陈衍大喜:“快拿过来!”
  那女医从药箱里拿出一贴膏药,正要给林淡秾用,却觉不对。她说:“娘娘尚且还在吞咽,应当还是醒着的。”
  陈衍一怔,果见林淡秾喉部软骨还在动。
  “秾…秾…你醒着吗?”他颤声说。
  女医说:“既然如此,那还是用麻沸汤的效果更好些。现在熬药是只怕还要一些功夫,只能以药丸替之了。”宫中有不少后妃来月事时反应较大,故而尚药局常备此药,减了麻沸散的药性用量,专治月事来时的阵痛。
  她让宫人带来碗和一些热水,取了几粒黄丸放入其中,和水搅匀,便成一剂“麻沸散”。
  那女医不敢动林淡秾口中的护舌之具,将她半扶起,温言道:“娘娘,奴要给您喂药了。您尽量放松,能饮多少就饮多少……”
  林淡秾自然不能应答,那女医也知晓。她伸出两指,努力想撑开林淡秾的牙关却不能。
  “……我来吧。”陈衍忽然说。
  他抱着林淡秾,一边在她耳边温柔劝慰、细心诱哄,一边手中用力,不知这两者何者作用大些,但终究是分出一道缝来。女医乘机灌下,饶是如此也漏了大半。
  如此几遍之后,才算完……
  等一切结束后,李文韵惊叫道:“大家,你的手!”他急忙去找方才用剩下来的伤药。
  ——陈衍右手血肉模糊。
  方才喂药,林淡秾神志不清,疼得浑身颤抖,只知一口咬下,哪里能顾得上是什么东西?
  陈衍没有说什么,任李文韵替他包扎,心神全系在怀中人的身上。
  女医见状说:“娘娘应当饮够了剂量,很快就会好的。”
  陈衍恍若未闻,探手压平林淡秾翘起来的头发,感受到怀中人渐渐平稳的呼吸,神色平静。
  但这平静却是江海,底下是水涡旋转,是波涛将起前的平静。
  半晌,他开口:“贵妃……是什么病?”
  痛成这样,怎么可能月事造成的?
  女医说:“臣学艺不精,不能知道。但贵妃之症,只怕伏之久矣。”
  陈衍“呵”的发出一声响,似悲似愤。
  他终于向下瞥去一眼,问那女医:“可有人能治她?”
  女医答:“太医署傅蝉傅医师精通此道。”
  李文韵接道:“陛下,宫门将开。”
  天边已有晨光熹微,闹了一夜,终于到了天亮。
  结束了吗?不……
  陈衍握着林淡秾的手,眉眼肃宁、冷寂。
  他低声说:“宫门一开,我就要见到傅蝉。”
  李文韵听到了,圣人这话是对他说的。他打了一个激灵,大声应下,躬身离殿后,便往城门狂奔而去。他跑得飞快,挺着一张脸直直地就往寒风堆里怼过去,嘴里都是凌冽的冬意,像插满了寒风做的刀子。浑身已经没了知觉,却还在一路往城门奔去,脚步不停。
  他再清楚不过了……
  宫门一开,若见不到傅蝉,大家就都不要好过了!
 
 
第30章 
  今日本无朝会, 但皇帝缺席了宣政殿的议事,众臣理事之余不免心生好奇。
  “咦, 陛下今日竟然没来政事堂。”一人问道。
  宣政殿里设政事堂, 本为行政议事之所, 历代皆有之。今上将其取名政事堂,设于中书省,定名定例,三省长官列席与会议事, 为辅佐帝王理天下事,有代“相”职。
  陈衍素来勤勉自律、闻鸡起舞, 涉政以来不论做太子还是做皇帝都不曾有过丝毫懈怠。但今日却遣派了一个中人来告假, 不免让人好奇。宫闱内事, 臣子不能知晓,但不妨闲来要猜一猜。
  而这所谓闲, 是相对的。
  大寒已过,上元将到。入冬事宜几乎都已安排妥当, 各地偶有灾况上报, 但都没有造成极恶劣的影响。今年的死伤人数几乎只是前朝的一个零头, 甚至比先皇时也要少了一半左右;而京畿内至今为止还未有冻死。
  这时代, 都是在老天手下讨生活,蚂蚁团成球过火海尚且要死不少,更况乎这么大的一个王朝。蚁民、蚁民, 且怜且惜。纵有爱人之心, 但也要看这时事允不允许。天地之下, 谁非蝼蚁?
  今年这样的境况,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今上治理有方了。各地皆归于皇城,安排调度,皆有章法。令行政立,天下归心。
  朝廷上的官吏能见证、并参与此盛世自然是欢喜的,便也有心情来闲聊。听人问起,便有来得早围观到的人答:“我今日来的早,宫门一开便见到李文韵从里面奔出来,往宫外去了。”
  “哈哈,我也见到了,跑得跟之兔子似的,叫他都没听见。”
  “诶,有谁知道这是何故吗?”
  “我来得晚,倒是遇到了他回来,拉了个背药箱的郎中,都是神色匆匆,就往甘露殿去了。”
  ……
  半晌,有人开口说出了猜测:“……莫非,是甘露殿里有人病了。”
  话到此处即止,众臣相顾,一时无言。
  甘露殿里住的是谁?
  皇帝,还有……
  新来的林贵妃。
  甘露殿里。
  傅蝉虽然到了,但还没有来得及上前,行完礼后只能小心谨慎地跪在一边。太医署隶属太常寺,为当朝之医事机构,掌天下医疗与医事教育。尚药局为内宫所设,专司皇帝的医药之事。因医药之事的特殊性,两者交往甚为密集。也不乏有医术高明者,在两处都领了个职位,但傅蝉绝不在此列。
  他曾是太医署修习的一个学生,只可惜不务正业,好给妇人看病。
  被认为是“不学正道,学无所成”。最后只能留在太医署做一个小小的医师,教习初入太医署的学生基本医理。但他也不以为意,正借此街头巷尾乱窜,好好研习总结这数百年来未被重视的妇科病症。
  因他行为放荡不羁、喜交卑贱,饱受诟病。三十五岁才被说了个媒,娶了个屠夫的丑女儿。虽说身份地位悬殊,但两人竟也颇为恩爱。屠夫女儿虽不识字,却极为敬爱自己的夫郎,慕他才华,为傅蝉操持家务,让他专心著书。两人情投意合、相亲相爱,寓居京城一方寸之地,一家两口,倒也过的安乐。
  昨夜傅蝉研习医案至二更天方才睡下,睡到三更全家被人拍门叫醒,自己更是从床上被揪了起来,套上件棉衣就被半拖半拉进了皇城。睡得太晚、起得太早,一路赶来又正是最冷的时候,整个人连身体带脑子都还是僵着。进了甘露殿,被暖气熏了一会才逐渐回过来。
  他偷偷掀起眼帘去瞧榻上的那人,猜这位约莫是林贵妃。李文韵一路上已经与他讲了许多,宫中值夜的尚药局女医向皇帝推荐了他。这妇科病症从来不被重视,也无人去精修。山中无老虎,才让猴子称了大王。
  傅蝉额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却不敢去擦,他虽研习妇人身上的病症许多年,心得颇多,甚至略有薄名,但也不敢妄称大家。不知哪位英雌豪杰,如此看好他?将如此一个天大的毒馅饼,送到他面前。
  好在,宫门一开,尚药局的太医都入宫当值,听闻昨夜发生的事情都赶了过来。皇帝已是病急乱投医,哪个先来就让哪个先看。
  这些人都是医学大家,医术不凡,经验老到。如今正聚在一起给贵妃诊脉,一群人甚至调出了林淡秾入宫时的医案翻阅。其中更有不少熟人,一直为林淡秾诊脉调养,对其身体状况了若指掌。先前黄女医已经为他们描绘过一遍自己诊出的病状,但显然这时候也插不上话。
  而傅蝉作为太医署的官吏被举荐进宫,此刻却也还要排在后面。他也不急,不着痕迹地去看那位“病人”。
  床榻上,林淡秾吃的麻沸散已经起了作用,陷入了沉睡。她呼吸起伏平稳,表情也趋于和缓,只有眉头的褶印还未消下,可见苦色。侍女为她擦汗更衣,将浸湿的被褥都换了去,也没有惊醒对方。
  望闻问切,傅蝉只这一看便知这位林贵妃只怕不是小病。虽不能见舌眼,却能看到这位面如金纸,唇色成紫,这绝不是什么好征兆。
  不过,他转念想到,也许也可能是痛经。虽然他也没见过痛成这样的气色的,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吗?兴许就是天生这样的体质。
  那边,尚药局的太医已经商量出结果了,一人代表回禀道:“陛下,娘娘应当是体虚不畅,而导致经水不利,故而才如此。”
  陈衍看着林淡秾,问:“那为什么以前没有这样?”
  太医答:“臣查过娘娘入宫至今的医案,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方才已让医女为娘娘检查身体,也没有发现什么病状;再问起居,近期饮食减量外并无失常之处。况且娘娘之痛,只在腹处,故得结论,应当是经水不利,静养即可。”他一顿,又加一句:“若疼,可以麻沸散丸止之。”
  “那为什么先前的女医说贵妃腹部有肿块,许是恶疾?”
  太医解释道:“昨夜值夜的黄女医才入尚药局,许是摸错了。臣方才让黄女医去摸,她也不能再摸到。”
  女医黄氏站在一边,低垂脑袋,被如此说竟也没有出声辩驳。
  陈衍扶额,太医说得仿佛没什么问题,但他始终心神不宁。事关林淡秾,如何不让他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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