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河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逆着光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着。
“你就是宋青河?”燕王打量了在阿黄爪子下瑟瑟发抖的人一眼,他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宋青河还是有几分聪明在,瞬间就想通了这人是谁,他想起来跪着,然在阿黄的尖牙利爪下他不敢动,只能躺着求饶道:“王爷饶命,草民知道红莲教余孽在哪,可以将功折罪。”
他看见燕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心中一喜,以为有门路,却听燕王冷声道:“念在……留他个全尸。”
宋青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燕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心口一凉,他听到了利刃插入胸膛的噗嗤声,火热的心渐渐凉了下去。荣华富贵转眼成空,想不到他没有死在香如故的大火里,而是籍籍无名地死在了异乡的街头,他好不甘心。
阿黄看着坏人死不瞑目的尸体,很嫌弃地在地上擦了擦爪爪,仰头对主人摇摇尾巴,汪汪,干得漂亮哦。
“走了,回去找你女主人去,”燕王给大功臣阿黄喂了一根牛肉干,翻身上了马。他记起来了,梦中的徐氏就是被这个宋青河送来给他的,梦中他放浪形骸,一场寻欢宴会上,扬州来的富商为了一张盐引献美于他,他却一眼看中了那个垂着眼睫弹琵琶的蒙面少女。
他高高在上,自是不在意自己是否强取豪夺,后来知道了徐氏瘦马出身,被个姓宋的小商人赎身之后本该谈婚论嫁,却阴差阳错被自己看上,被小商人亲手送进了王府。
想着梦中事,燕王不免庆幸自己的荒唐,不然这样可怜可爱的阿福就不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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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为皇帝秘密诊治的太医令面色沉重地放下了把脉的手,跪在地上对着床上的帝王深深地叩下头去。
皇帝是在早朝上怒斥太子,责令太子闭门思过后,回到乾清宫就支持不住倒下的。到了傍晚才是醒来。
身体虚弱的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用冰了,殿内沉闷炎热,令人压抑。太医令无声的叩首,俨然是宣告了皇帝的身体已经沉疴难起。
“朕,还有多少时候,”皇帝的声音嘶哑暗沉,他已经病重到手臂都无法抬起,说出这句话也废了十分的力气。
然太医令并不敢因此而小视病重的皇帝,单是听到皇帝的声音他额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回禀圣上,若是仔细调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若非圣上之前为了掩饰病情用了虎狼之药,这个时间还应当再延长半年的。
“嗯,”帷帐内的皇帝低低的应了一声,一个月也足够他选定下一任的帝王了。他被坚执锐、披荆斩棘一生,开创此盛世河山,自然是期盼着李家千秋百代江山稳固,怎么甘心把江山交给昏聩无能的太子呢?
然而燕王下落不明,皇长孙又太过稚嫩。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太医令退下去的时候,遇到石潼的徒弟石敏疾步进来,年轻的小太监声音欢喜,“圣上,苏大人来信了!”
殿中沉闷的正需要这样的鲜活冲淡,石潼没有斥责小徒弟的失仪,接了信,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瞬间他也欢喜起来,“圣上,燕王殿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皇帝精神猛然一震,吩咐石潼,“宣付玉、张震霆。”
付玉是内阁首辅,张震霆是锦衣卫指挥使,皆是皇帝心腹,在太子被厌弃,燕王归京之际,皇帝独独召见二人,石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当日,落钥的宫门依次打开,付玉和张震霆进了戒备森严的乾清宫。
东宫之中,被勒令禁足的太子接到了钱皇后从后宫之中传来的消息,他摩挲着纸上“废太子”三字,冷笑着把纸条放到了烛火之上。
第86章
乾清宫东暖阁深处, 莲鹤落地鎏金宫灯上一盏幽火如豆,仅仅照亮了龙榻一角。
石潼伺候着皇帝服了今日最后一副药,刚把碗放到跪在床边的小太监双手举着的托盘上,就听乾清宫外传来一阵异动。
合着眼睛的皇帝猛然睁开了眼, 微光下, 他一双日渐浑浊的眼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暗得叫人分辨不出喜怒。
外面的喧嚣越发高涨, 离东暖阁也越来越近, 小太监怕得狠了, 竟把托盘上的金丝白玉碗都抖落了, 落在厚厚金宝相花蓝地毯上发出一声破碎的闷响。
“圣上,”石潼没有分神去看闹出动静的小太监,动作轻柔地扶了皇帝起身,在他身后垫了几个厚厚的软枕。石潼已是伺候皇帝多年的老人了, 见过兵戈铁马,也见过前朝覆灭, 外头的动静根本不能让他皱眉。
多年的主仆默契,皇帝只是抬眼望了石潼一眼, 石潼越发心神大定。
没有等得太久, 暖阁外隐隐传来西洋座钟铛铛铛的十次报时,殿外很快就安静下来,便有人推开了宫门, 往皇帝燕息处进来。
皇帝眯了眯眼, 看着进来的人, 缓声道:“皇后怎么来了?”
灯光影影绰绰,钱皇后头上的九龙九凤珍珠点翠凤冠莹莹有光,她穿着皇后的翟衣,裙裾缓缓走向龙榻,凝视着皇帝苍老憔悴的龙颜,忽然就笑了:“听说圣上病了,臣妾不放心,亲自来看看。”
原来铁石心肠的人,也有老朽的一天,钱皇后想到自己死无全尸的两个儿子,看着皇帝的目光也就越发怨毒。
“带着闭门思过的太子?”皇帝没有把钱皇后对他的恨放在心上,他目光微移,看向站在皇后身边一脸得意的长子,又往后看到太子身后执着带血兵刃的御林军统领和锦衣卫副指挥使田赋。
锦衣卫本该是比御林军更忠心于皇帝的一把刀,现在这把刀却转向了皇帝自己。立了大功的田赋略心虚地躲开了皇帝望过来的目光,他抓紧了手中的刀,夺宫成功的喜悦让他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安,越发坚定地站在了太子身后。
“父皇,你老糊涂了,该让贤了,”身穿朱色龙袍的太子昂然而立,从随侍手上拿过来一旨诏书,随手抖开了。
皇帝认得那是他亲笔写的废太子诏书,末尾盖上的朱印鲜红如血。他声音略哑,一字一顿,“你,这个逆子。”
太子冷笑着命人点了火,亲手把诏书放到火上点燃了,看着被火舌吞没的废太子诏书,太子像是扔掉污物一般,拍拍手,傲然道:“孤乃太子,待父皇殡天,继位是名正言顺。”
“你要弑父,”皇帝漠然地看着眼前胜券在握的太子,最后一丝父子情分也消磨掉了。
“是你逼我的,”太子狠了狠心,叫人动手。
忽然变故又生,乾清宫外竟然又响起了杀声。太子顿时色变,刚想挟持皇帝,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统领叶正却抢先一步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叶正!”太子惊慌失措,不敢置信地叫了出来,叶正难道不是他的心腹吗?
钱皇后惊叫着想要扑上去救儿子,也被叶统领带进来的御林军抓住了。难怪他们这么容易就拿下了乾清宫,田赋这才想通了不妥在哪,面如死灰,放弃抵抗跪在了地上。
姗姗来迟的是一身甲胄的皇长孙,他亲手执着剑,大步进来,看见殿内情景,脸上诧色一闪而过,跟着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皇祖父,孙儿来迟了。”
在皇长孙身后也齐齐跪下了一群人,“圣上,臣等救驾来迟。”张震霆和付玉赫然在列。
“起来罢,”皇帝轻咳了数声,呼吸沉重,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祖父,”皇长孙立刻就站了起来,握住了皇帝的肩。
“逆子,凭你也想黄雀在后?”刀架在脖子上的太子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这个给他递了废太子消息的好儿子竟然是这个打算。
“父亲,您大错已成,还不向皇祖父请罪,”皇长孙穿着金色甲胄,冰冷坚硬的盔甲让他一贯温和清朗的少年模样多了几分男人的刚毅,他站在龙榻之侧,望向太子的目光不闪不避。为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父子亲情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这个父亲防备猜忌他,而喜欢溺爱他异母的三弟呢?与其等到将来做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子,不如踏着他谋逆的父亲一步登天。
太子冷冷地笑,“莫非你以为你能赢?”废太子就是个陷阱,他一脚踏进来了才发现老奸巨猾的皇帝早有准备,李然莫非以为自己能玩得过这个老不死的?
能不能赢,已成阶下囚的太子说了不算。皇长孙低头看向龙榻上老病缠身的皇帝。
“圣上,太子大逆不道,论罪当诛,”内阁首辅付玉沉声叩首,“然国无储君不稳,皇长孙人品贵重,仁厚宽和,还请圣上立皇长孙为太孙,以安国本。”
“臣等复议,恳请圣上立皇太孙,以安国本,”随着皇长孙一同来救驾的大臣们都跪了下去,一时声震如雷。
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视跪在地上的一干人,沉声道:“你们是在逼朕?”
“臣等不敢。”
尽管皇帝已经病重难起,仍然余威尚存,被从龙之功迷住了心窍的众人还是稍微冷静了些。
“石潼,准备笔墨,”皇帝侧头吩咐躬身站在床侧的石潼。
皇长孙眼中难免露出喜色,看着石潼出去领着几个小太监把笔墨纸砚和书案抬了进来,摆在了龙榻上。
东暖阁内早已被乾清宫外烈烈的火光映得通明,就着火光,皇帝目光落在面前空白的诏书上,终于伸出手拿了朱笔,蘸了墨往诏书上写去,“朕承上天之眷,蒙祖宗之灵,身被坚执锐,披荆斩棘,遂逐鹿问鼎,为中国之君。朕既平天下,夙兴夜寐,不懈于治,今海内河清,民有所安,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传李家千秋百代,今朕欲传大位于……”
皇帝的手很稳,一笔一划,就像是早有腹稿,然他毕竟是病重无力,短短数十字就写了许久。
然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嫌弃等待的时间太长,皇长孙亲眼看着诏书成形,心跳如鼓,只待皇帝落下他的名字。
乾清宫外头竟然又再次响起兵刀之声。
张震霆脸色一变,在皇长孙的示意下带着心腹疾步而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有丝毫差池。
皇长孙再看皇帝,却见皇帝搁下了笔,沉闷地咳嗽起来。外面越是喧哗,殿内越是安静,就更显得皇帝这几声嘶哑的咳嗽突兀。
太子呵呵地笑起来,“是燕王回来了。”
这个时候有能力破宫而入除了燕王不作他想。皇长孙心急如焚,可皇帝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他不想做乱臣贼子,自是不可能当着一众大臣的面逼迫皇帝,便上前一步,想要把皇帝掌控在手里。
然石潼就挡在他身前服侍皇帝,皇长孙略一犹豫,就没有急着挤过去,不慌,他还有苏景明这张底牌。
乾清宫外,张震霆意外地看着完好无损的燕王,大声喝道:“燕王,你想造反?”
燕王骑在一匹全身没有杂色的神骏黑马上,身上穿着玄色甲胄,身后的暗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他只稳稳地骑在马上,就叫围在乾清宫外的乱军军心动摇,更何况燕王身后迎风招展的黑旗之上金线麒麟熠熠生辉。
能用黑底金麒麟战旗的是随着燕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劳的麒麟军,因帝王猜忌而被打散到了各地卫所的麒麟军,他们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汇聚到京城来的?
天下才平定了几年,战神燕王的威名还留在军士心上,见到犹如天降的燕王和他的麒麟军,乱军的军心就散了一半。
“圣上已经下旨,立皇长孙为皇太孙了,燕王,你还不下马就擒。”张震霆也很心虚,然他已经赌上了一身前途和满门荣辱,自是不能退。
燕王轻声一笑,“张指挥使要拦本王?”火光映在燕王略显苍白的脸上,分明是俊秀至极的五官,却有一种令人胆颤的肃杀。
张震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转眼看到并肩骑马在燕王身侧,穿着大红飞鱼服的苏景明,眼睛一亮,使眼色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乱臣贼子!”
苏景明脩然一笑,弯弓搭箭,张震霆看着苏景明箭指燕王,还来不及高兴,苏景明手臂一偏,那箭竟然是向他而来!
随着一声破空,张震霆躲闪不及,喉间嗬嗬两声,睁大着眼睛不甘地倒下了,竟是被苏景明一箭穿喉而过,气绝而亡。至死张震霆都想不到苏景明为何临阵反水。
随着张震霆的死,乱军的军心彻底散了。
乱军的主力大部分是锦衣卫,他们只知道跟着张指挥使前来救驾,先是跟田赋的人内斗了一场,这会儿又看到了苏副指挥使,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动摇了,这场闹剧,究竟谁才是真正来救驾的功臣?
“锦衣卫虎符在此,”苏景明举起了手中的金色虎符,朗声道,“我奉圣上之命清查锦衣卫内鬼,捉拿谋逆,尔等受人蛊惑,罪不至死,若束手就擒,可以网开一面。”
前有苏景明虎符作保,后有麒麟军压阵,乱军们谁还敢拦,纷纷扔下了手中兵刃,跪了下来。
燕王翻身下马,稳稳向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走去。
第87章
乾清宫内的人都在等。
看到一身黑甲稳步而来的燕王, 皇长孙下意识想要后退, 他紧抿着唇克制住了心中的慌乱, 扬声问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随后皇长孙就看到了站在燕王身后的苏景明,他脸色一白, 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侄儿可是疑惑本王为何能出现在这里?”燕王轻笑着上前,逼得皇长孙踉跄后退。他却大步走到了皇帝龙榻前屈膝跪下,“父皇。”
皇帝看着眼前戎容暨暨的燕王, 目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皇长孙越发的慌张, 强笑道:“四叔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燕王根本没有看皇长孙, 他凝视着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皇帝,眼底透出哀色, 他知道皇帝的时间不多了。不论他算计过什么, 他的父皇对他终是有父子亲情在的。
“石潼, 宣旨,”皇帝嘴角微扬,吩咐石潼道。
皇长孙这才注意到皇帝的传位诏书不知何时竟然写完了,兴许, 万一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呢?抱着这一分希望,他低头跪下了。
这屋子里既有重臣也有乱贼更有未来的帝王, 人人都在等这一纸诏书, 屏气凝神, 静得落针可闻。石潼拿着诏书的手很稳, 他大声宣读传位诏书的声音从这大殿里远远传了出去, “今朕欲传大位于皇四子溢,重臣工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以匡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