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姑娘听他们如此说,皱了皱眉道:“我的事,不用旁人来管,拿酒来便是。”
天大地大客人最大,伙计没办法,只能转身去为她取酒。
而她这会儿没酒喝,便抬头打量起了站在她桌边的原芙月。
她有些好奇地挑眉:“那群不长眼的已经走了,你一直站在这做什么?”
原芙月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你长得太漂亮了……我看得忘了走……”
因为真的太尴尬,说到后半句话时,原芙月的声音已经低至不能再低。
说实话,这样的回答如果是由一个男人说出来,那大约会令人十分厌恶,可现在说这话的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恐怕换了谁都不会忍心同她生气。
至少这美丽的红衣姑娘并没有。
她望着原芙月,竟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笑毕,她忽然问:“你觉得我长得很美吗?”
原芙月当然点头:“是啊。”
然而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却没有让她高兴,她垂下眼,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是无比落寞。
她说美有什么用呢?还不是——
“算了,我同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她揉了揉眉心,再度抬眼对上原芙月的目光,道:“你今日帮了我,我很感激,但喝酒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
话音刚落,方才去为她取酒的伙计也抱着酒回来了。
而她毫不犹豫地接过酒,往面前的碗里倒。
原芙月本来是想走的,但看到她倒酒时的动作,又无法放心了。
“你已经醉了。”原芙月盯着她瞄不准碗,几乎把一半酒倒到了桌上的样子,忍不住出言提醒。
然而对方却没有理她,反而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原芙月:“……”
就在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的时候,街尾那边忽然又冲过来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那姑娘见到酒肆里的红衣姑娘,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事实上她开口的时候,就已带上了哭腔。
她说:“小姐,您何必为了那臭男人折腾您自己。”
红衣姑娘动作摇晃地放下酒碗,道:“我说了,不准再提他。”
这下寻过来的少女真哭了:“可您还一直念着他啊……”
原芙月在听完了这对主仆的对话,大概知道了红衣姑娘在这买醉的原因。
她有些囧,毕竟感情上的事她真的半点都劝不来,她只能看着对方继续不要命一般往嘴里灌酒。
那种喝法本来就容易醉,加上这姑娘先前就已喝了很多,所以这回再一坛下来,身子便软了下来。
寻过来的少女应该是她的侍女,见她停下了喝酒,人也趴到了桌上,忙伸手去扶她。
一个后知后觉醉过去的人本就难扶,加上她比侍女高挑不少,令动作变得更加艰难。
原芙月见状,忙上去帮了一把,结果刚一碰到人,那侍女就紧张无比地朝她望过来,问她是谁。
“……我就是个过路人。”原芙月挠着脑袋,终于想出一个应该能叫她打消疑虑的说法,“但我绝不是坏人,你不用紧张,我家住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小侍女还是一脸狐疑。
就在此时,被她艰难扶住的红衣姑娘迷糊着出了声。
她对自己的侍女道:“别……别为难这位姑娘……她方才、方才帮了我……”
主人如此发话,侍女自然要从。
于是原芙月就帮忙一起扶着人回了客栈。
为免这护主无比的小侍女再怀疑自己,将人安全送到后,原芙月就下楼离开了。
下楼时她正撞上一个小二,犹豫了一下,把人叫住塞了一颗碎银,道:“你让厨房给楼上那位红衣服的姑娘煮一碗醒酒汤送过去。”
她给的钱买十碗醒酒汤都绰绰有余,所以小二忙不迭应下,让她只管放心。
原芙月点头:“嗯。”
走出客栈前,她朝二楼方向望了一眼,结果正对上那个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的小侍女目光。
原芙月想了想,朝这小侍女笑了笑。
她在街上晃荡了这么半天,也吃到了自己从前喜欢的糖葫芦,又被红衣姑娘的事一耽搁,现在倒是没了继续逛的心情。
于是离开客栈后,她便直接回了万梅山庄。
她没有把自己在太原城中帮了人的事太放在心上,回去后干脆连提都没提。
庄里为了庆祝她及笄,为她准备了格外丰盛的晚宴。
傍晚时分,她拉着西门吹雪坐在西阁里,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
两人吃到一半时,外头来人通传,说庄门口来了两个年轻的姑娘。
西门吹雪有点疑惑:“姑娘?”
自从他父亲卧病在床无法再为人医治后,万梅山庄就很少有客人上门了,更不要说两个年轻的姑娘。
阁外的侍从:“是,但她们应该不是来寻庄主的。”
“听描述,她们寻的似乎是大小姐。”
原芙月:“!”
“是不是一个穿红衣服,一个穿白衣服?”她问,“穿红衣服的那个长得特别美?”
侍从说是。
原芙月忙站起来溜到门外,道:“是我今天逛街时遇上的,你请人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西门吹雪也从西阁里走了出来。
他问原芙月那是什么人。
原芙月便把自己出门后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她啧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那位姑娘的武功应该比我好,根本用不上我帮忙,只是我当时太激动了,想也不想就拔了剑。”
西门吹雪:“不拔剑就不是你了。”
原芙月嗯哼一声,把这句话当夸奖收下。
没过多久,通传的侍从就把人领了进来,果然是那对主仆。
她们是特地来道谢加道歉的。
“我今日在酒肆中失态,多亏姑娘及时伸以援手,偏偏这小丫头还不知好歹,冲撞了姑娘。”红衣姑娘对原芙月道,“现在醒了酒,便带她上门向姑娘道歉,还望姑娘海涵。”
“没事,她只是紧张你,人之常情。”原芙月并不计较,“换了我是她,估计也会紧张。”
相比白天在酒肆里的时候,此刻站在她面前与她交谈的红衣姑娘,就像是把所有的脆弱和伤心都收了起来,不卑不亢,神容平静。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清醒时的样子啊,原芙月这样想着,眨了眨眼。
但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有过对比,再看她现在的模样,才更叫人心酸。
原芙月想了想,忽然道:“来者是客,我家中今日正好也有喜事,两位若不介意,不妨坐下一道吃顿饭?”
“喜事?”哪家喜事会过得这么冷清?
“对呀。”原芙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金簪,笑眯眯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及笄的日子。”
可能是因为她邀请得实在真诚,最终这红衣姑娘还是答应了下来。
至此,原芙月才知道对方的名字。
“林朝英……”她念了一遍,“这名字真好听。”
“姑娘呢?”林朝英有些好奇。
“你叫我阿月就行啦。”原芙月眨着眼道。
第39章 喜欢
林朝英主仆并非太原人士。
她二人家住长安附近,会出现在太原是有原因的。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 林朝英却是没有提。
她不提, 原芙月便也不多问, 只为她介绍桌上那些在别处绝对找不到的菜。
“我家厨房的几位师傅都厉害极了, 你试试就知道。”原芙月说。
“好。”林朝英微微抿唇,回了一个笑容给她,旋即抬手夹了一筷清蒸鲟鱼。
“怎么样?”原芙月托着腮问她。
“的确美味。”她点头,说得很诚恳。
“那你就多吃一些。”原芙月很高兴,“我估计你今日还没让酒以外的东西下过肚罢。”
林朝英本欲再度点头,但点至一半又停下了。
“那倒不是。”她说,“我还喝了你让人给我煮的醒酒汤。”
原芙月只能说, 醒酒汤和酒一样, 都称不得食物。
这句话不仅让林朝英再一次勾起了唇角, 也叫西门吹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西门吹雪道:“你也快吃。”
她噢了一声,又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之后的半顿饭里,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剑这个话题,导致他们三人竟一句接一句地聊到了桌上的饭菜被彻底扫空。
西门吹雪和原芙月皆是从七岁开始练剑, 之后就再也不曾考虑过别的兵刃了;而林朝英则不太一样, 她除了剑,还对暗器十分精通。
在武学一道上,大部分所谓通才,在真正的比试和决斗里,往往都赢不了专才。因为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可若是天赋高到一定程度,这种针对通才的限制, 又会被削减得厉害。
林朝英在武学上的天赋,便高到了那种程度。
而且她还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格外严格的人,所以凡是她学过的东西,她都学得相当好。
她的剑法、轻功、暗器,无一不是江湖顶尖。
可纵是如此,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却不太盛。
不仅因为她没有出身源远流长的大门派,还因为她是个女人。
原芙月听她如此说,先是赞同地点头,再又道:“不过其实仔细想想,名声也没有那么要紧。”
“我学武练剑,说到底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呀。林姐姐应该也是。”
林朝英笑了,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可没你想得这般透彻。
原芙月被漂亮姐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道:“我也是最近在家潜心练了一年剑才想通的。”
两人聊着聊着,发现意外地投缘。
于是吃过饭后,原芙月又试探着留林朝英在山上住一晚。
“天已经很晚啦,你们现在下山进城太麻烦了。”她说。
“可我若是住下,麻烦的就是你了。”林朝英说。
原芙月忙摆手表示没有的事,万梅山庄大得很,连客房都是现成的。
看心善热情的小姑娘用充满了期盼的水润眼睛这样望着自己,林朝英也有些心软。
最后她点了头,说好吧,那就住一晚。
朗月当空,照在这座花木繁盛的山庄里。原芙月走在前面,亲自将她二人送到了客房所在,然后才踩着青石板路溜回自己的院子。
她今天高兴,连带着夜间入睡也比平时更顺利。
一年过去,在剑法进步的同时,她的心境也较十二十三那两年要平稳许多。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按她之前的打算,一年后,她会再试着离开太原四处游历,而昨夜听林朝英讲了一下最近一年在江湖上的见闻后,她便更心动了。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
不过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大早,对西门吹雪来说却是已经练了半个时辰剑的时间。
于是她如以往一样穿过回廊,打算去厨房为他准备早饭。
经过林朝英主仆暂住的客房时,她听到了从院子里传来的挥剑声,便停顿下来,朝里头望了一眼。
院门是半开着的,正好方便她把里面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此刻的林朝英正手持长剑站在树下。
剑锋从树干之间穿过,引得整座院落的花木齐声瑟瑟。
但在这万钧气势之下,她的剑和剑气却半点没有伤到那棵树,甚至不曾让其多落下哪怕一片树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快若闪电,她的剑招又精妙绝伦。
饶是原芙月已经属于天资顶尖的剑客了,在看到这样的招式时,一时竟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来。
或者说比起破解,原芙月更愿意静静地站在那欣赏林朝英的剑法。
她觉得这剑法就跟林朝英的人一样美。
如果一定要挑一个扼腕之处的话,那大概是因为持剑者怀有心伤,所以使出的剑法在美丽之余,还暗藏数不尽的悲伤。
她回神的时候,林朝英也恰好练完她本人最得意的那套招式,收剑侧身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是原芙月先开了口。
原芙月道:“你的剑真美。”
林朝英淡淡道:“是吗?”
可能是因为刚沉下心神练完剑,也可能是因为这句夸赞令她想到了她二人昨日在街上时的对话,在这一瞬间,林朝英的眉宇间又闪现了几抹郁色。
这郁色叫原芙月瞬间想起了她昨日在酒肆里失意买醉的模样。
原芙月倒是想要安慰,奈何在这方面毫无经验,最后只能咬着唇问她:“你……你吃过早饭了没?”
林朝英闻言一愣,好一会儿后才摇头说没有。
原芙月:“那我给你下一碗面条如何?”
“你会下面条?”林朝英有些惊讶,毕竟她一看就是位从小不缺吃穿的大小姐。
“我会的可多啦。”原芙月朝院内的美丽身影粲然一笑,“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跑向了厨房。
厨房里的师傅和仆从见到她,也半点不惊讶,只迅速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大师傅甚至还笑吟吟地问她:“大小姐今日要给庄主做什么?”
“做面。”她声音清脆,“不过不只给阿雪哥哥做。”
主人家的事问多问少,在大部分下人心里都自有一杆秤。
此刻他们见她挽起袖子动作飞快,便知她不欲闲聊,干脆在旁帮忙打起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