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也是嗯了声:“我哥哥是呆了点,没有李郎好看。”
景岚在旁揉着胸口:“不是说记不清了么,今日怎么还作起画来了?”
容华将画像放下,目光在那钳着行云二字的小诗当中一扫而过:“我突然想起了点事,像做梦似的。”
景岚见她这般痴痴的,生怕她又不好了,这就戳了今朝一下,想让她缓和缓和气氛,不想顾今朝还一直盯着那画像细看,怔怔出着神。
被戳了一下,才回了神。
还好容华一直都很清醒,坐了一会儿,她见今朝脸色不好赶紧让她去歇着,娘俩个这就出了屋里。
下了石阶,回头张望,已瞧不见姑姑的影子了。
今朝扶着景岚的胳膊:“娘,姑姑画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姑父吗?”
景岚含糊其辞地应了声:“也许吧,十几年了,我记不大清他样子了,也就她们拜堂时见过一次,谁想到没两天就走了。”
顾今朝记性向来好,记人记事都记得准,一听景岚说记不大清了,也是叹了口气。
景岚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又回头看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凑了阿娘的耳边来:“我觉得姑姑这病又重了些,她画着这个人,好像太子!”
景岚顿时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出了院子,正遇着熬药回来的来宝,这就回了自己屋里。
不知怎么地,身上是越来越热,赶紧把药喝了。
顾今朝又在浴桶泡了一泡,洗漱一番出来了,有心再去穆家看看,偏又发了汗,只得躺了榻上好生歇着。
景岚生怕她半夜又热,也不敢离了眼前,就挨了榻上的矮桌边。
横竖无事,把谢聿那膳食的单子拿了出来,一一抄记分类。
烛火跳着火花,顾今朝睡也睡不着,就看着阿娘感慨:“阿娘,穆夫人这一去,穆二就没有娘了,他好可怜啊!”
景岚就在烛火下,提笔抄记膳食名单,头也不抬:“人各有命,他生来爹娘宠爱,哥哥也疼他,生在蜜罐子当中一样的,疼他十几年,可怜什么。”
今朝心里向着穆二,自然不服:“怎么不可怜,以后他爹再打他,都没人拉着了。”
景岚闻言顿时失笑:“竟说傻话,你当他爹为什么打他?不懂事罢了,这个才是真可怜,从小没有阿娘疼爱,当爹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好容易病歪歪长大了,还时时仔细着有人下毒害他。”
说着笔头往单子上一杵,撇了撇嘴。
顾今朝裹着被这就起来了,眼睛在那膳食单子上一扫,顿时咋舌:“一天吃这么多花样?”
景岚笑,拿笔在她额头上点了一黑点,冰冰的凉:“一边躺着去,你懂什么,这多半都是药膳,全是药,吃错了,是要出人命的!”
这么一说,是真可怜。
今朝滚落一边,也是挨着景岚的腿,这就抱住了。
景岚看了她半宿,发了一身的汗,应当没事了,她才收了东西回了自己屋里。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中郎府又来人请了,景岚嘱咐了来宝和翠环千万看好宅院,也是去了。
顾容华早起精神还好,非给今朝做鞋,因是找不着底料了,翠环只得去铺子里找,急急忙忙出了门。来宝生怕她出什么差错,也不敢离开,这就在容华屋里一直守着她了。
顾今朝半夜发了汗,可是睡实了。
却不想,偏这当口,来了不速之客。
秦湘玉知道今朝要参加大考,特地去寺中求的护身符,据说有文曲星加持,灵验得很,小姑娘脸皮薄不愿意到景夫人这来,就托了哥哥来。
秦凤祤要去翰林院,只能赶早来。
看门的小厮都认识他了,这就让他进了来,前院有人说今朝还未起,他也并未在意,奔了她屋里来。
也敲了门,无人应声。
秦凤祤推门而入,原也想着将东西送到就走,不想进了屋里,见榻上有人,这就到了跟前来。
榻上捂汗的被褥都踹了一边,顾今朝披散着长发,睡得正熟。
她只着中衣中裤,胸前些微起伏。
这张脸,也真是个祸害,秦凤祤才看一眼,才要别开脸去,蓦地,又回了头。
第60章 全世上啊
这一觉,可是睡到了晌午。
顾今朝勉强爬起来,浑身都没有力气,来宝给她拿了菜粥,也吃不下,一动都不想动。
这两日胸口疼得更是厉害,明显鼓起来些,不狠心缠了,只怕遮掩不住。本来身子就不爽利,正好借此机会让人去书院告了假,不用去了。
穿了素衣,也照了镜子,镜中的那张脸可够苍白,一脸病色。
姑姑早起就开始给她做鞋了,今朝看她无事,急匆匆出了宅院。
幸好距离中郎府不远,快步到了门前,来穆家来吊唁的人不多,走了灵前来磕头,穆庭宇看见是她又红了眼,他跪着还礼,只这一日一夜便觉消瘦许多。
磕了头,又到少年面前。
顾今朝脸色苍白,也带病色。
穆二抬眼瞧着,也是多看了一眼:“怎么了?受了风了?”
今朝伸手搭在他肩头,也低了眉眼:“不知道,许是看你太难受,我便也病了。”
她轻轻一按,也稍许加了些力气。
穆二回眸,眸色通红。
四目相对,有些话什么都不用说,就都明白。
顾今朝轻轻揉着他的肩头,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今日尚可还能告假,明日却要大考,巧着这会儿面前没有人了,还能说上两句话。
“吃点东西了吗?”
“吃不下。”
“什么时候送灵去?”
“明天。”
明天就送灵去寺中停灵了,顾今朝怔了一怔:“明天我大考。”
穆庭宇也是看向了她:“大考之后,怕是就不能一个学堂了。”
的确是,之前从未想过。
如果大考顺利,她甚至会跳过乙学,直接去甲学。
抿唇,再回眸看着少年,已是沉默。
相对无言,穆庭宇也垂下了眼帘。
又有人来吊唁,今朝只得走开,远远看着那少年直挺挺跪在灵前,只觉他已没了魂一样。
晌午又是头重脚轻,硬被景岚抓到撵回了府院去,即将大考,可拿了书卷也一眼看不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少年失望的目光,那种无言的痛比撕心裂肺叫喊还要惹人怜惜。
有心再去中郎府,可过了晌午又是起不来了。
昏昏沉沉过了这么一宿,早上还是来宝将她叫起来的,简单吃了点东西,对镜正装,这便背了书箱出了门,原本以为是自家备好了车马,一出大门才发现是国公府的。
也不知等了她多久了,顾今朝回头看看来宝,来宝便推了她一把,让她快去。
想来,是之前就与阿娘说好了的。
这便上了车,车帘掀着,里面坐着国公府长公子秦凤祤,如今虽已称不上兄长,但他依旧很是尽心尽力,坐了他的身边,今朝也是谢过。
窗帘也挂着,有风吹过,秦凤祤盯着窗外,伸手入怀。
昨个早上实在是惊吓不小,走得太急东西都忘了给她。
护身符摸了出来,他送了她的面前,才是回眸:“湘玉去求来的,说是文曲星加持过的,保佑你大考顺利,磕了头的。”
顾今朝伸手接过来,也是笑了:“妹妹有心了,多谢。”
她脸色还白着,恹恹地,似还有病气。
脸边一点碎发,长发虽是绾了起来,那精致容颜也不减半分。
秦凤祤瞥着她眉眼,不敢多看,忙别开了脸去:“按着你平时背书,大考也没有问题,等你去了甲学,太傅便可正式收你入门。”
今朝嗯了声:“我知道。”
她嗓音微哑,又与平时不同,秦凤祤说知道就好,想要好好嗯一声,好半晌这一嗯也没嗯出来。
若是平时,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一路上可安静得很。
送到了书院门口,秦凤祤帮她托了书箱,亲自送她下车。
顾今朝又是道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抬手才要拍她一拍,手一动,还是垂了下去:“去吧,等你考过,哥哥带你去西市。”
今朝轻颔首,转身走了。
今日大考,凡有帖子的,都要去书院后身的大堂听考。
顺利进了大堂,已有几十学子在了,书箱放了身侧,笔墨都准备好了,案前一点旧墨已不知是何人所留。顾今朝坐了下来,盯着那滴墨,怔怔出着神。
这么早,也不知穆二上山了没有。
她若是去甲学,那便真是要再与他分开了吧,他还会来书院的么?
她究竟为了什么进的书院,究竟为何要上甲学?
从丙到甲,年年都可以考,而今日,于穆二来说只怕只这一日。
若留在现在的学堂,还能陪伴他些许时日。
只将错过太傅山门。
出神之际,书箱已被人搜了上去,大考之时,大堂门窗要紧闭,许出不许进,此时时间还早,老太傅亲自到了堂口来,瞥见她位列在前,也是欣慰地点着头。
再一回头,便有人便将门窗都关了,顾今朝提笔等待。
片刻,第一考题分了下来,是大周编年制,她背的滚瓜烂熟,想沉下心思来,手却抖了起来。
洪武元年春正月乙亥,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只此一日……当真是心乱如麻,穆二去世子府救她时候,怕是都没想过身家性命,她一女子,进了太傅山门,既不能入朝堂,也不能上战场,身后还有姑姑阿娘,何以能走仕途去瞒那欺君之罪!
不入山门,来年仍然可以大考。
凭借自己依然还能去甲学。
如此,今年还剩几个月光景,能与穆二同窗。
笔尖落字,顾今朝才写一行,猛然站了起来。
她手中还拿着笔,到老太傅面前,便是双膝跪下:“太傅恕罪,我愿退出大考,请准今朝自行离去。”
前一刻,还是欣慰着的老太傅,登时愣住:“你说什么?”
今朝磕头,更是扬声:“请准今朝自行离去,我愿退出大考!”
啪嗒一声,戒尺自面前摔落,老太傅面色已沉:“大考岂可儿戏?多少学子求不来的头贴,顾今朝,自出这个门,便无师生之缘了。”
她知道,秦淮远给她求来的那一卦一缘,点头称是,又是伏身给老太傅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
大堂当中,众学子无不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背影,可她一心去那山上,出了堂口更是一路疾奔,好在书院门口还有相熟的人,总算搭上了一辆马车,这就奔了京中长街来了。
长街上正是漫天纸钱,送灵的队伍走得极其缓慢,穆行舟与穆庭宇一侧一个,扶棺而行,顾今朝远远看见,从队伍的最后面,往前追了来。
一口气追到穆庭宇的身后,才是站妥。
少年一手扶棺,走得很慢,顾今朝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身后。
一路出了京中,又送灵上山,穆庭宇父子亲自将棺椁送了寺外,这一停灵还不知要停多久,都是悲痛,做了法事,送灵的队伍才是下山。
山上风也轻云也轻,穆庭宇走在最后,一抬眼就看见了顾今朝。
她始终站在山路旁等着他,已然不知站了多久。
他也是愕然:“你不是去大考了?怎么在这?”
今朝浑不在意地笑笑:“考题太难了,我就回来了,甲学有什么好的,我将来能养家护住阿娘姑姑就成,眼下什么都比不过你,我想陪着你。”
左右无人,少年低头,与她并肩而行,好半晌才从鼻底嗯出一声。
此刻身边之人,犹如救命稻草。
下山的路很长,顾今朝始终跟他说着话,穆庭宇偶尔应上两句,这一天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可这种陪伴,在这少年不知愁滋味时,初尝苦涩之际,这样的日子里,分外暖心。
中郎府还有一大堆事宜,穆行舟父子即刻回了府中,顾今朝与穆二作别,目送他进了自家大门,才是转身。
出书院的时候,上山的时候,乃至于到中郎府门前了,她还未觉任何不妥。
可从中郎府回来的路上,这姑娘越走越慢。
到了自家门前,又徘徊不绝,因为不知进了门见了阿娘,该怎么对她说。
正是踌躇,马蹄声由远至近。
今朝抬头,马儿疾驰到身前一下停下来了,嘶鸣着刨着蹄子,可见来人抽打多急。
马上之人一身白衫,也是飞身下马。
秦凤祤手里还抓着马鞭,放开马儿这就到了她的面前,可是一脸怒容:“顾今朝!大考岂是玩笑?为何突然退出?”
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今朝见了他,更是莫名心虚:“我……我不想考了。”
秦凤祤哪里信得她这话,厉声厉色:“太傅门下,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国公府为你尽心尽力,你不当为了国公府,也该为你阿娘为你姑姑着想,不为她们也当为自己着想,大好前程,为何说退就退了?”
他本就如同严师,又句句在理。
退考是一时冲动,顾今朝如何不知道理,她低着眉眼,不知如何作答。
秦凤祤见她低头,更是怒极,即刻转身:“算了,算我错看了你,你太令人失望了!”
今朝忙是追了上去,这就拉住了他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几步:“我错了,哥哥别生气,今朝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明年再考也一样的!”
才走几步,背后已然响起了景岚的声音:“什么错了?什么叫说退就退不考了?嗯?顾今朝!”
二人回头,景岚已然快步走了过来。
她才比对好世子府的膳食单子,整理成卷册急着出门,不想到了门前正好遇着这哥俩一起说着话,原还以为有什么事要在门口说,不想听了内容再忍不住,这就冲了出来!
今朝见了阿娘,顿时站定。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闯了祸的,若是无错,就是追着她也追不上早跑了,若知有错,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