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祤下意识瞥向今朝,她躲了窗下,摇头好似拨浪鼓。
第57章 惊鸿一瞥
“可真是见了鬼了!”
景岚在窗前走来走去,她卷起了袖子还在手腕上松松挂着,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还往窗外看看,就好像随时能揪出个什么人来。
她犹自狐疑,抱着双臂:“还能是谁擅自闯进来?顾今朝你可有眉目,知道是谁吗?”
顾今朝挨着容华坐了榻上,姑侄俩个正在一起喝甜羹,她低着头,见她娘问了忙是摇头:“我不知道,许是他们听错了,我哪里来的爷爷。”
景岚也是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许是你书院的同窗,故意臊你的!”
今朝大口大口喝着甜羹,乖巧得不像话。
容华见她吃得快,以为她饿了,将自己那碗也往她面前推了一推,景岚走了两圈,又转了回来:“顾今朝,我想来想去,该不会是穆二那混小子吧?”
顾今朝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娘:“不能,不能是他,穆夫人这两日不大好了,他在家里守着他娘呢!再说,借他多少胆子也不敢说是我爷爷,他对您很是敬重,嗯对,很敬重的。”
心里是将穆庭宇骂了无数遍,面上却不露分毫。
景岚点头,回身坐下:“他娘已是油尽灯枯,只怕没两日了,”
人生无常,说到没两日了,顾容华怔怔看着今朝,似乎出了神,顾今朝抬眼看见,不明所以,更是来扶她:“姑姑,怎么了?”
二人本来就挨着坐着的,容华也是回身。
她伸手轻抚今朝的脸,指尖轻轻划过那精致眉间:“一晃啊,一晃今朝都这么大了。”
顾今朝蹭着她手,也是笑:“嗯,姑姑再等等,等今朝挣了许多银钱,有了能耐,就带姑姑走遍千山万水,到时候姑姑喜欢什么地方,就给你买下来。今天我们去江南,明天我们去北地,夏天我们从海上走,冬天从雪山过,姑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容华被她逗笑,掐了她脸笑:“油嘴滑舌,跟你爹一样。”
今朝闻言也是扬眉:“我爹油嘴滑舌的?姑姑你记错了吧?我娘可说我爹那是天下第一闷葫芦啊!看来我爹在你面前就特别能说,到了我娘面前就害羞得说不出来话了,是吧娘?”
她倾身,看向景岚,本也就随口一说。
不想她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却是勾了手指头让她下榻,顾今朝连忙下榻,又被她推了一把,让她赶紧回去读书。
秦凤祤临走时候可是给她留了许多课业,顾今朝不甘不愿地对姑姑摆手。
容华也听出些个,柔声柔气地笑了声:“去吧,好好读书,等你日后有出息了,好带姑姑去那千山万水。”
今朝扬眉,痛快应了声好嘞,这就去了。
从窗口能看见她的影子,脚步轻快,少年并无烦恼。
顾容华盯着她的背影,又是看得呆了去。
景岚见她这么一直盯着,也坐了旁边:“日日看也看不够啊,她才十四,日子长着呢。”
容华回眸,又伸手轻抚景岚的眼角,一笑之下,也有些微一丁点眼纹,细细摩挲着,直到景岚抓住她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岚见她神色哀伤,顿时上了心:“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顾容华略歪着头,细细看着她:“今朝都十四了,十四年了,李郎不会来了,我哥哥也不会回来了,都十几年了,他们若还在世上,怎能音信全无呢?”
平时这样的话,可不敢当着容华的面说,景岚忙拢了她两手,握了一起:“今个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容华眼一红,泪珠立即滚落下来了:“浑浑噩噩过着日子,总也不明白,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十几年了……”
可不能叫她哭,景岚忙是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你还有我,还有今朝,见不着他们就不要想了,与其烦恼那些,不如也帮我想想日后。”
说着故作烦恼模样,也唉声叹气起来。
容华擦了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她吸引过去了:“你怎么了?”
景岚挨了她身上,也是唏嘘:“得知我已和秦淮远和离了,穆夫人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邀我过府,明着是让我帮她调理身子,可其实每次都要劝我,劝我和穆行舟搭伙过日子。”
容华皱眉,景岚连忙解释了下:“中郎府你还记得吧,穆行舟是穆王府后人,如今穆家军也是艰难,眼下他家长子穆庭风带军灭匪才走,靠着这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翻身,穆夫人说只要我答应,那中郎府定重金相聘。”
顾容华这会儿神智再清楚不过,闻言顿笑:“这夫人打的好算盘,她知道只她一去,中郎府还会有新人入府,不如早早给安排好。找了别人又不放心,也不甘心,在黄泉也怕有人再生了孩子,自己两个儿子不省心,她见你不生养孩子了,又家财万贯,从前和中郎府也有些交情,情义钱财说是搭伙过日子,满打满算好精细的心。”
景岚顺势躺倒在她腿上,仰面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我容华才精细的心,她跟你比还差了点。”
顾容华被她这奉承模样逗笑,终于展颜:“可她也太急了些,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中郎府,景岚,这次你万万不能再拿你终身大事玩笑,她说娶我们就要嫁的么?真是笑话。”
景岚嗯了声,伸手卷着容华身侧垂下来的长发发梢:“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今朝还未长大,我一个人守着这些银钱铺子,没个家世也是个难。最令她有底气说那些话的还是穆行舟这个人,你看她病了这么久,家里连个丫鬟他都不近,没有通房没有妾室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这完全符合我对男人的要求。”
容华低眸:“你觉得可行?”
景岚笑,看着容华,却是想起另外一个人来:“才怪,你以为她一走将穆行舟塞给我我就得捡着啊,我又不是捡破烂的。我累了,不想胡闹了,我要享受单身生活。”
说着,又是一下坐了起来,说要给容华好好梳头,打扮得美美的。
容华只得依着她,与她一同下榻。
景岚这会儿心情不错,还唱着词牌,将人按了梳妆台前:“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难得你今天这么好,我给你打扮一下。看来是后加的那味镇神的药有效的,假以时日,容华你要相信你会好的。”
镜中映着姐妹两个脸,容华也是笑:“嗯,会好的,都会好的。”
景岚亲自上手,给容华绾发。
其实她这个年纪了,绾发更合适,长发绾成发髻,上面两枝兰花金枝,旁边一孔雀开屏,耳饰是同款的兰花,对镜一看清新又华贵,更多一分妩媚。
容华看着镜子的自己:“我还未嫁呢!”
景岚才不管,又去拿胭脂过来:“你们这说道太多,一个发型而已,我给你打扮美美的,也带你出门转转。”
淡扫蛾眉,唇香撩人。
景岚喜欢用花色调制唇香,好生打扮好了,给人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自己也是感叹不已:“难怪今朝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诶呀,经此这么一看,果然不负盛名!”
顾今朝的腔调多半都和景岚学的,没个正经。
原本就是故意调侃的话,容华却也看向镜中,美人犹在,行云却杳无音信。
她的念想便又深了一些。
景岚正说着话,翠环进来找她说是有人送了个红珊瑚来,说是给她的,又不留名姓。
这年头珊瑚可是少见,景岚忙是让翠环看护着些容华,赶紧去了。
翠环来扶容华,也不觉惊呼:“大小姐今个可真是美!”
顾容华也呆了一呆:“可惜他瞧不见,美不美又给谁看去。”
她错开脚步走了两步,回眸又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心中顿起涟漪,这就让翠环去叫了顾今朝来。
今朝正在书房背书背得烦闷,眼看着日头往西偏来了,还记挂着穆二,想要去问问他是不是脑袋被牛顶了,竟敢说是她爷爷,这不是变相说是他未来婆母的爹么,缺心少肺的个二!
应当好好收拾收拾他,怎么收拾他呢,刚想着是要打一顿,还是要掐一顿,翠环就来了。
一听是姑姑叫她,赶紧出了书房。
顾容华已是在房中拿了一件宝蓝色的薄衫斗篷披上了,她站在院中,双手拢于斗篷之下。
这宝蓝色将她衬得更是天人之姿,单单往那一站,便觉倾国倾城,回眸一笑,更是惊鸿一瞥。
今朝忙是上前,看着姑姑眉眼弯弯,双手抱拳:“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美人可是从天上来的?”
容华更是笑,伸手拉过她去:“再胡说要打你了,一出门总也不认识路,今个你带姑姑出去转转,找个画师,我想让他把我这副模样画下来,留个念想。”
顾今朝当然应允,这便扶了她去,让人备车。
翠环也去和景岚说了,因为有今朝陪着,她也是放心。
车马备好,姑侄两个才要往出走,看门的小厮却是快步跑了来,说是有贵客登门。
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身后已是有二十几人冲将进来,禁卫军侧立两旁,随即,贵客已然不请自入,他身形颀长,亦然也披了件牙白斗篷,清贵如斯。
顾容华见是他,咦了一声:“我认得他。”
太子李煜,顾今朝也认得他,微怔之余,忙是搀扶着姑姑上前准备见礼,此时再避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过去说话。
李煜站定,目光落了顾容华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今朝:“师出同门,不必见礼了。谢聿临走之前,托我一事,差点忘了,今日听闻景夫人搬了新宅,特地过来一叙。”
他言语之间,不轻不重,今朝猜不着其中事,忙是相请。
景岚也得了信迎了出来,抬眼看见容华呆呆看着太子看,怕她心病又犯,赶紧奔着她来了。
今朝也察觉到了,姑姑一直盯着太子看,当着李煜的面,还不好说什么,只得来扶。
可容华心心念念着那个人,这会功夫似乎和太子重叠了一起,她这时候偏又糊涂起来了,今朝一把没拉住,人直直走了李煜的面前去,眼含泪珠,可是一个委屈。
“是我李郎吗?”
“……”
顾今朝赶紧扶住了她:“姑姑,你认错人了,姑姑……”
容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可是不管不顾扑到了李煜胸前,她伸手环住他腰身,这便靠了他的肩头,眼帘一颤就滚落下来了。
“你怎么才来!”
景岚和今朝都急的不行,冲撞了人太子,哪是小事,可不等她们再来拉扯,李煜手一动,便托住了容华腰身,低着眼也是配合得很。
“嗯,我是来得迟了些。”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李煜已是拥着人往院里走去了。
景岚再上前,李煜回眸以目光询问住处,赶紧着人在前面带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今朝也是被惊吓得不轻,她落了后,伸手扳过僵硬的肩头,正要跟上去,只听凭空当中,突然咚的一声,那悠长的哀乐之声,穿破了长空,一下入了她耳中。
随着这一声咚,哀乐更起。
蓦地,她站住了。
距离这么近,怕是穆家……
第58章 魂归来兮
顾容华闹了一通,李煜配合着景岚把人送了后院去,还特意叫了画师来给她画像,等她安生坐下来,才回到前院来。景岚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解释说自己这个小姑子是病了,有所冲撞实在抱歉。
迎客入堂,堂前摆着还未来得及挪走的红珊瑚,此物属于富贵祥瑞之物,这般莹润色泽,又有孩童高的更是罕见,一般人家见都未见过。
李煜浅浅目光扫过珊瑚,也是坐了下来:“景夫人不必在意,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一次走失,就是东宫派人将顾容华送回的府衙去,对此他竟是只字未提。
景岚上前见礼,也是一谢再谢:“容华神志不清,是以才会认错人,刚才哭了这么一通,冒犯了太子,我看衣衫上都有泪渍,回头差人给东宫送些新衣聊表心意。”
李煜伸手,修长的指节在斗篷细带上轻轻一勾,随侍春时已然上前,将斗篷接了过去。
前面肩上泪痕犹在,她的眼泪可是真多。
轻皱眉,也是看向景岚:“夫人这病,还是第一次见,却不知她这是时好时坏,还是总神志不清?”
景岚垂眸:“十几年了,多半都是神志不清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看着容华的目光,别有深意,是以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不敢托底。
李煜目光浅浅:“那是缘何才这般模样?”
景岚眼帘一颤,叹了口气:“都是孽缘,受了情伤,一时想不开就这样了……哦对了,太子殿下说是受谢聿所托,却不知所托何事?”
李煜见她神色,也不再问,一回眸,春时呈上一封书信来,双手捧到了景岚的面前。
李煜的注意力似已在容华身上撤回来了,眉目温和。
太子是出了命的温顺性体,市井传言说他是百年难见的亲善储君。
景岚拆开书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谢聿平时一日膳食,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看了两眼,抬眸:“这……这孩子是怀疑膳食与药性相冲?”
李煜见她意会过来,轻轻颔首:“此事晋王尚不可知,他托了我,让景夫人帮着查看一番。”
每日都有记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既然汤药上查不出什么,谢聿怀疑膳食中有问题,可膳食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心细,记录许久,托了李煜送了景岚这来,也是最后的一丝怀疑。
景岚将书信收好,也是一口应下:“景岚定然尽心尽力,请太子殿下放心。”
李煜勾唇,点头:“当然放心,景夫人与晋王似乎交情不浅,这株红珊瑚乃是贡品,今早父皇赐了他,这方才得了,就送了府上来,可见一般。”
景岚笑,也不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