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萧如初疑惑,一面往院子里走。
玉缀小步跟着,低声与她道:“想来小姐不知道,奴婢也是听那些丫鬟仆妇们私下里说的,四少爷在府中是个厉害的人物,脾气大,性子又不受拘束,轻易没有人敢招惹他的,生怕被他盯上了,不论当着谁,头一句说不给脸,下一句脸皮子都能给你揭下来,即便是老爷跟前也敢闹腾,没人压得住他,他一发难,便是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她说着,又道:“从前他惹恼了老爷,把他给训了一顿,关到祠堂里边几天,您猜怎么着?”
萧如初好奇道:“怎么着了?”
玉缀轻掩着唇笑了出来:“他在祠堂里边好吃好喝,白天吊着嗓子念戏文,晚上还能在供桌上睡觉,祖宗灵位都给挤到旁边去了,蒲团当枕头,帷幕当被子,没冷着没冻着,舒坦得紧呢!”
萧如初讶异道:“还有这等事情?”
“可不是么?”玉缀小声笑道:“后来不知叫谁知道了,给告到老爷那里去,把老爷给气着了,二话不说,带着家丁小厮们就往祠堂去,谁成想,还没走到祠堂跟前,便见着里头浓烟滚滚,眼看着走水了,这个时候哪儿还顾得上教训,赶紧扔了棍子荆条去救火。”
“祠堂被那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四少爷倒是好好儿的,什么事也没有,老爷问起来,他只说夜里做了梦,梦见祖宗太爷爷在骂一个不肖子孙,骂得兴起便扔烛台,待他醒过来,祠堂已经着火了,老爷便追问,骂的是谁,四少爷还笑,直道不敢说,怕说了要挨打,谁知老爷听了,竟然不问了,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祠堂现如今已经重新修过,只是除了年底祭祀,再不准四少爷单独去祠堂。”
玉缀还笑道:“这事儿府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奴婢也是上回听她们说四少爷路过,个个绕着道儿走,便多问了一嘴,她们才说与奴婢听的。”
话毕,两人进了院子,玉露与疏桐等人正在收拾,见他们说笑着进来,玉露遂笑嘻嘻问道:“与小姐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玉缀掩嘴笑答:“听了个趣事儿,说给小姐听,匠人们都回去了?”
玉露脆生生地道:“是呢,眼瞅着天色一暗,他们便都散了,东跨院派来的管事也回去了。”
因正房的门窗都刷了熟桐油,所以院子里都飘着一股子气味,虽然不算难闻,只是萧如初的嗅觉较常人要更为灵敏,所以站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住,回身进了东厢。
东厢的书桌上还搁着她调弄好的香饼,经红泥小炉一烘,幽幽的香气便散发出来,将鼻端间缭绕不去的熟桐油味儿驱散开了。
萧如初将香饼分成几份,用香盒细心存放起来,唤来玉缀,将其中一份交给她,道:“取来葵叶一起,焚熏三日即可。”
玉缀应下便出去了,萧如初将香盒收好,放在书案上,瞥见书架上放得齐整的书籍,左右无事,便查看起来,与她想得不一样的是,这书架上的书虽然多,条目却杂,像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这一类的书倒是少,更多得则是像杂记、演义外史等等杂书,倘若是私塾里的先生瞧见了,只怕要摇头大叹此间主人的不务正业了。
萧如初多瞧了几眼,甚至连民间的话本都有,从古至今,一应俱全,她心中讶异之余,不由对这从未见过面的夫君生出几分好奇来,在唐怀瑜和疏桐的口中,说起这人来,大致印象都是斯文有礼,文质彬彬,待人谦和,萧如初心中便觉得此人大约是个文弱书生的形象,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本正经的,就怕他张口来几句之乎者也了。
可是如今看着这书架上的书,可见此人的兴趣也是颇为广泛的,萧如初这样想着,便觉得此人在心中刚刚清晰了一些的形象,又开始模糊起来。
爱看闲书的书生?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萧如初琢磨了一会,便丢开了,如今他回不回来还是两说,日后再说罢。
她转身欲走,眼角却瞥见书架角落中的一本书,身形稍顿,萧如初讶异地停下脚步,盯着那书脊上的字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抽了出来。
只见古朴的书面上写着几个簪花小楷:雅香志。
竟是一本有关于制香的杂书,萧如初有些惊讶地打开来,许是很久没有人翻过了,那书干巴巴地粘在一处,又兼这几日下雨,受了点潮气,几乎要翻不动。
萧如初略略看了几页,书中说了许多关于制香的要点,旁边还以蝇头小楷详细地写着注解和建议,甚至有许多地方是连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欣喜和遗憾来,两厢掺杂在了一起,一时间真是五味杂陈。
欣喜于竟然有人与她一样,对制香同样感兴趣,且那人还是自己未见面的夫君,而遗憾则是更不必说了。
屋子里光线渐渐暗下来,书上的字也有些看不清楚了,萧如初便打开了雕花窗,倚在窗边又看了好几页,直到玉缀举起烛台来,唤她去用膳,这才念念不舍地把那书放下了。
第17章
萧如初是从五岁开始,便接触了制香,她的母亲萧林氏,乃是一名秀才的独女,制香的手艺要从萧如初的外祖母那一脉说起。
传闻林家祖上也是世代制香的,制出来的香专供皇室宫里使用,后因战乱的缘由,便断了几代,子孙们后来虽然又借着祖辈们传下的典籍,勉强学了一些,只是到底没有学到精髓,又因为当时局势不好,连口都糊不了,便又放下了,如此断断续续,一直传到萧林氏这里,已经算是凋零了。
萧林氏嫁入萧府,给萧明远做了小妾,因身子不好,便时常遭萧明远冷落,郁郁寡欢,生下萧如初之后便大病一场,伤了根底,后萧如初长大了些,萧林氏也不见好,又没几年,便重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彼时萧如初才八岁,萧林氏去了以后,嫡母不待见,亲父也不如何重视,萧如初便在萧林氏那小院子里一个人住,带着两个比她还年幼的小丫头。
在萧如初的记忆中,萧林氏闲暇时候,便喜欢坐在榻上,调弄香粉,她是秀才的女儿,知书达理,读书识字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她一边拿着制香的典籍,一边教导萧如初识字,又或是教她辨认香料。
幼儿的嗅觉不甚灵敏,萧如初要凑得很近,才能闻见其中的香味,一时不防便会猛吸了一口香粉,呛得她直打喷嚏,眼泪汪汪,好不可怜,每每见着女儿这副小模样,萧林氏便会开怀而笑,一扫平日里的郁气。
那是萧如初记忆中最好的时光,即便后来在萧府过得如何艰难,她也难以对那一座府邸生出怨恨和厌恶来,虽然她是从萧府里长起来的,但是她的根却并不在那里。
就仿佛一朵随波逐流的浮萍一般,萧府于萧如初来说,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条河流,而对她更重要的乃是托着浮萍的水,记忆中的萧林氏便是那水。
萧林氏除了教会萧如初读书识字,调粉制香,还有许多人生的道理,萧如初如今也已经长成了淡然豁达的性子,只是她已经看不到了。
用过晚饭,萧如初若有所思地喝着茶,最后对一旁侍立伺候的玉缀道:“等过几日,天气好了,你们得空把东厢的书架收拾一番。”
玉缀接过茶盏,想了想,问道:“奴婢见那书架上的书摆放齐整,没什么大问题,或许也是常常收拾的,小姐见着,可是有什么问题?”
萧如初道:“我方才看了几眼,近来下雨,那些书摸起来都已经潮了,等天气晴朗起来,你们几个把书都搬去院子,仔细晾干,别长了虫子,啃坏了多可惜。”
闻言,玉缀连忙应下,一旁收拾杯盏的玉露笑道:“还是小姐细心,奴婢们都没想到这一层呢,那些个书可比旁的物什金贵,须得仔细打理才是。”
吹绿的唇略微动了动,正欲说话,便听萧如初又细致叮嘱道:“你们晾晒的时候,还得记住,哪些书是按的什么顺序排的,拿笔记着,到时候放回去时,别弄乱了才是。”
玉缀笑着道:“奴婢省的,定会照小姐的吩咐做。”
萧如初离开后,帮忙的疏桐好奇小声问道:“玉缀姐姐,你们都识字的么?”
玉露嬉笑着道:“玉缀识的可多了,我不爱学,只认得几个大字,一看着那字便头疼得紧,可比不得你玉缀姐姐呢。”
顿时,疏桐看玉缀的眼睛闪闪发光,目露崇拜,玉缀面上一红,赶紧谦虚道:“粗识几个罢了,”说罢又对玉露嗔道:“小姐教你时,你不爱学,如今又来挤兑我。”
玉露嘻嘻一笑,只见疏桐面上露出羡慕来,细声道:“是……少夫人教的么?我、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闻言,玉露便道:“这有什么,我虽然识得不多,你的名字倒也是会写的,等得了空,我便教你写罢。”
疏桐的眼睛立刻一亮:“当真?”
玉露得意地拍着胸脯道:“我可曾糊弄过你?自然是真的了。”
玉缀忍不住笑她:“瞧把你能的,还不赶紧收拾。”
从始至终,一旁的吹绿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她们说笑打闹,疏桐见了,面上的笑便淡了一点,待玉缀两人离去,便小声道:“吹绿,你没事罢?”
吹绿抬起头来,面上泪痕斑斑,把疏桐给惊着了,慌道:“你怎的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吹绿摇摇头,狠狠擦了一把脸,哑着嗓子道:“没事。”
疏桐蹙眉担忧地望着她,道:“倘若是不舒服,身子不好,我便帮你向少夫人说一说情,歇息半日,总归是身体要紧,少夫人向来宽容,必然会答应的。”
吹绿仍旧是摇头,疏桐见劝她不动,也没有法子,两人便收拾好了西厢,往前院去了,待到了下房门口,碰着李嬷嬷过来,见她们手中端着食盒,便问道:“少夫人用过晚膳了?”
疏桐答是,李嬷嬷又道:“我今儿腹痛,出府去买几味药来吃,倘若少夫人和玉缀姑娘她们问起来,便劳你们帮我说一声。”
吹绿还没说什么,疏桐却道:“我们也有事呢,你怎不亲自去与玉缀姐姐和少夫人说?”
李嬷嬷一愣,这才道:“我这不是急么?倘若不急,也不必教你们帮忙。”
她絮絮叨叨地还要说什么,吹绿听着便觉得烦,不爱与她啰嗦,赶紧摆手道:“行了,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去罢,忙着呢哪有时间同你说这么多。”
李嬷嬷听了,赶紧走了,耳听着那宅门吱呀一声合上了,疏桐小声道:“你怎么应了她?”
吹绿看着她,诧异道:“我还奇怪,你平日里不是极好说话的么?怎么今儿不肯应她了。”
疏桐冲着李嬷嬷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先去灶房。”
吹绿见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心中好奇,便随着她去了灶房院子,疏桐把食盒放在灶台上,又往外边看了看,确信没有人之后,这才道:“我觉得李嬷嬷有些问题,你日后记得远着她些。”
疏桐向来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她会说这话,必然是有了依据的,这下吹绿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低声道:“怎么说?”
疏桐略一犹豫,道:“前几日的一天晚上,我见着她在你的箱柜前做什么,见我来了,把她吓了一跳,还怪我走路没声音。”
“在我的箱柜前?”吹绿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丢东西,便道:“她在我的箱柜前作甚?也没丢什么东西啊……”
她说着,又生出几分不确定来,道:“我先去看看。”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去了,不多时,回转身来,皱着眉同疏桐道:“确实没有丢什么,不过……”
“不过怎么了?”疏桐疑惑。
吹绿咬着唇,低声道:“我的锁匙,向来是放在箱柜里头的……”
“锁匙?”疏桐脸色一白,道:“你锁匙没随身带着的么?”
“少爷不在院子里,往常我们也用不着啊,”吹绿皱着眉辩解,过了片刻,又强自镇定道:“想是无妨的,锁匙我昨儿已经交给了少夫人,一个都没少,不能肯定李嬷嬷就打了这锁匙的主意。”
疏桐还欲说话,便听吹绿又道:“再说了,倘若她真的拿了锁匙,又能如何?院子里头人这样多,个个都长了眼睛的,她如何敢去偷摸?”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疏桐皱了皱眉,道:“你又如何能保证她没那等心思?到时候她真的动了院子里头的东西,那就晚了。”
吹绿道:“那如今怎么办?”
疏桐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去与少夫人说一声,请个罪,让她知晓这件事也好,到时候把屋里屋外的锁都换过一遍,即便李嬷嬷有锁匙,也无济于事了。”
哪知吹绿听了这话,一声不吭了,疏桐问道:“你觉得如何?”
吹绿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道:“我不去。”
疏桐不解,待要问时,却听吹绿道:“你说得轻巧,锁匙不是在你手里被外露了的,你也不能确定李嬷嬷当真拿了,倘或她只是在我房里头转一圈,什么也没动,你岂不冤枉了她?”
听罢,疏桐只以为她担心这一点,遂建议道:“那我们不说李嬷嬷便是,你只推说这锁匙被旁人看了去,教少夫人心里有个数就行。”
闻言,吹绿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这事不还是要我来兜底儿?你只管邀功,却推我去挨骂,算盘打得这样精细,倒是委屈你在这同我争执半日了。”
听了这话,疏桐先是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登时涨红了脸,气得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儿来,吹绿还在兀自道:“也不必我出面,你且自己去向新主子告发便是,说不得还要得个赏,一飞冲——”
她话未说完,疏桐便猛地推了她一把,直撞在门板儿上发出好大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前院传出去老远,疏桐气急了,压低声音骂道:“我看你今天是中了邪罢?你不去便不去,关我什么事情?左右这锁匙又不是我扒拉着不放的,也不是在我手里露出去的,我白操什么老鸹子心?不识好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我有罪,今天补上!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