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男子声音不耐烦插进来道:“管那么多作甚?撞死了没?没撞死就继续走啊!”
那小厮弱弱答道:“小的方才瞧了一眼,似乎是三少夫人。”
车里顿时沉默了,就在这时,车壁被轻轻叩响了,那车帘儿一掀,露出一张姣好精致的脸来,果然是谢氏,见着萧如初,娇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弟妹呀,弟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萧如初神色不动,道:“二嫂嫂的马车撞着我们了。”
谢氏先是一愣,尔后哎呀一声,开口便骂那驾马车的小厮:“眼珠子长在脑袋后边了么?怎么连个马车都驾不好?撞着了三弟妹,你拿命都不够填的!”
那小厮噤若寒蝉,脸色发白,不敢说话,唐怀瑛道:“说这些顶什么用?你起开!”
谢氏脸上一僵,抿了抿唇,果然挪开了位置,唐怀瑛那张脸便挤到了车窗口,对萧如初热切笑道:“可撞着三弟妹哪儿了?”
萧如初望着他,道:“倒是没撞我哪儿,撞着我的婢女了。”
唐怀瑛看了看一旁捧着手肘的玉缀,道:“三弟妹这是要回娘家归宁?”
“正是呢,”萧如初继续道:“马车撞了人,二哥不说些什么?”
闻言,唐怀瑛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没明白过来,过了一会才道:“对不住弟妹了,这驾马的小厮今儿想是眼神不好使,没瞧着弟妹在这里,那弟妹看着,要二哥怎生个做法,才能息怒呢?”
他面上笑容晏晏,仿佛是十分的有风度一般,萧如初道:“也并不必二哥如何,只需同我这婢女致一句歉,便可以了。”
“向一个下人道歉?!”谢氏特有的尖细声音传来,语气中是不可置信和怒气,紧接着便冷笑道:“又没撞死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唐怀瑛也是皱了眉,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如初,道:“我今日不道歉,你又如何?”
萧如初脸色微微沉下来,道:“二哥要这么着,我也没有办法,今儿是我回府归宁的日子,二哥要是能从这里过去了,我今儿也就没法回娘家了,日后倘若府里夫人老爷老太太怪罪下来,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唐怀瑛听罢这话,先是不解,待前面传来小厮的声音迟疑道:“二少爷,三少夫人她……”
唐怀瑛与谢氏立刻一把掀起车帘,往前一看,好么,一溜儿绑着红绸的礼品正大喇喇地搁在路中间,倘若他们的马车要从这路上过去,那礼品肯定要被马车轧坏的。
谢氏铁青着一张脸,咬牙骂道:“你不会把它们都拿开么?!蠢货!”
不等那小厮答话,萧如初便从容道:“谁敢动我的东西?按唐府的家训来说,新娘子带回娘家归宁的礼,除了她自个儿院里的人,谁也不能动的,尤其是外男。”
这下唐怀瑛的面色也黑了,低声问谢氏道:“还有这规矩?”
谢氏一噎,她大字不识几个,那么厚一叠的家训哪里看得完?粗粗翻了几页已经是了不得了,如今萧如初说起来,她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只得吃瘪。
作者有话要说: 论文化的重要性。
第20章
唐怀瑛两夫妇不肯致歉,萧如初自然不愿意拿开礼品,马车也走不了,场面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下来,眼看着日头渐渐升起了。
那唐怀瑛也算个人物,能进能退,能屈能伸,见这情况实在无解,便笑吟吟道:“三弟妹何必动怒?原本就是我们这马车惹的祸,伤着了三弟妹的婢女,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道一句歉也是应当的。”
他说着,又骂了谢氏一句:“整天急哄哄的,如今撞着人就哑巴了?要是撞着了三弟妹可怎么是好?”
听了这话,谢氏就算心中有气,也只得就坡下驴,不情不愿地压低声音道:“车走得太急,实在没注意,那小丫鬟,对不住了。”
唐怀瑛这边既然先服了软,萧如初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让玉露拎回礼品,谢氏立刻催促道:“快走!”
一刻都不肯多加停留,马车立刻被驾驶着远去了,听那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街角,萧如初对玉缀道:“先回院子,上点药。”
玉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小姐,眼下已经不痛了,还要回萧府,不要耽误时辰了。”
萧如初微微皱起眉来,道:“手可还抬得起来?”
玉缀僵着手臂,咬牙道:“奴婢可以的。”
她说着,忍着痛,还作势要活动一下手腕,萧如初连忙按住她,有点生气道:“我还看不出来么?你今儿就算这胳膊折了也能抬起来给我看的。”
一旁的玉露听了,噗嗤笑了一声,促狭道:“好小姐,甭说只是胳膊折了,怕是断了,她也能抡上一圈让你瞧瞧的。”
“就你话多。”玉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玉露嘻嘻笑道:“成了成了,小姐,我带着药呢,在包袱里,到时候上了马车,给她抹一抹便是,方才瞧着只是肿了些,伤筋动骨想来是没有的,小姐不必紧张。”
萧如初听罢,侧过身子挡着外边,将玉缀的袖子挽起来一看,只见白生生的胳膊果然泛起了一大片红,肿得老高,想是不出一会便会青紫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三少夫人。”
萧如初连忙放下玉缀的袖子,转过身去,只见一名唐府小厮打扮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冲她见了个礼,道:“小人白山。”
萧如初略微疑惑:“你是……”
那白山立刻道:“小人是四少爷院里伺候的。”
萧如初点点头,道:“可有什么事情?”
白山道:“四少爷着小人过来问一声,三少夫人今日可是要回萧府去?”
“正是,”萧如初又道:“四弟有什么事么?”
白山道:“四少爷说了,倘若三少夫人回来时,路过春涿头,麻烦您帮忙捎一样东西过去。”
萧如初略一思索,道:“这不成问题,是什么东西?又要送给谁?”
白山连忙道:“那东西不在这里,搁在马车里呢,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四少爷原本要亲自过去的,但是他今儿起晚了,又说困乏,不爱动,小人这马车都备好了,如今想三少夫人既然要去,便要来烦扰您一声,春涿头那里有一个庄子,叫梅庄,您只管将那东西交给庄子里的主人便是,他们都是知道的。”
萧如初想了想,这才笑道:“四弟的好意我领下了,东西我会替他送的,还请你帮忙转告一声谢才是。”
那白山连忙应下了,道:“三少夫人客气了,小人定然会替您带话给四少爷的。”
他说着,又道:“马车待会便过来,请三少夫人稍待片刻。”
萧如初点点头,忽而又笑着问一句:“白雀是你什么人?”
那白山一愣,连忙道:“她是小人亲妹妹,也在唐府里做活儿,三少夫人认得她?”
萧如初笑道:“见过几次,是个好姑娘。”
白山乐呵呵地道:“哪里,三少夫人谬赞了。”
嘴里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高兴的,白山笑着同萧如初告辞,便从角门里进去了。
待了进了门后,没走几步,却见游廊廊柱旁靠着一个人,白山连忙紧走几步,轻声道:“四少爷。”
那人果然是唐怀瑜,他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道:“走了?”
白山回道:“是的,小人已经向三少夫人说清楚了,少爷放心便是。”
“嗯,”唐怀瑜点点头,不由打了一个呵欠,道:“那便回院子罢,倒省得我出门了。”
白山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往西厢院子去,没走几步,他便听见唐怀瑜轻巧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模糊:“三哥的运气一向不错。”
白山没听清楚,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少爷说什么?”
唐怀瑜却没再说话,一主一仆便去得远了。
再说萧如初几人在角门外面等着,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来了一辆马车,只是远远看着,倒不像是唐府的,那车在角门跟前停下,赶马车的老伯跳下去,拍了拍衣摆,和蔼问道:“可是唐府的三少夫人?”
玉露道:“正是呢。”
那老伯笑笑,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四少爷吩咐老汉过来此地,三少夫人请上车,这时间眼瞅着不早了,再晚些,只怕日头就大了哩。”
萧如初道了谢,玉露便赶紧与那老伯一同把礼品都搬上车后,待一应事情收拾妥当,萧如初与玉缀玉露上了车,那老伯在马车前坐下,和气问道:“夫人可坐好了?”
待玉露答了,他这才举着马鞭轻巧一甩,吆喝一声:“走了。”
马蹄声嗒嗒,车轮辚辚驶过青石板路面,发出一串细碎的声音,马车载着几人,绕过唐府宅子的拐角,经过正门,往街上去了。
方才坐定,玉露便咦了一声,道:“小姐,这里有个包袱。”
萧如初接过来,借着车帘下的光一看,果然是个靛青色的小包袱,仔细捏了一下,约莫是一本书的形状,遂道:“这或许就是四弟要托带的东西了,待路过春涿头时,请老伯停一停,把东西送过去。”
玉缀连忙让玉露掀开帘子,又仔细叮嘱了那老伯,请他千万不要忘记了,绕路去一趟春涿头,赶车的老伯听了,爽快应下了。
唐府的宅子就在洛京的正中央,风水好,周围也极其繁华,左右便是东市西市,此时正是暮春与初夏交接之际,早上凉快,还有几分寒气,路上的人也不多,东市街上的档位都早早开了,包子铺粥舍茶楼一类的店,更是有不少客人,吆喝声此起彼伏。
玉露很少出府,听着外面那热闹的人声,便有些坐不住,眼睛一个劲儿往飘忽不定的车帘子下边瞅,恨不得一把掀起来往外边看。
瞧她那副模样,玉缀便促狭笑道:“你是怎么着?屁股上长了钉子?”
玉露脸一红,反问道:“你就不想瞧瞧么?”
玉缀道:“我不想瞧。”
玉露噎住了,又转头问萧如初道:“小姐呢?小姐定然也想看一看的。”
萧如初遂笑道:“你想看,掀起车帘看一看便是,我跟着你也长长见识。”
玉露脆生生地应了,这才喜滋滋地将帘子掀起一些,明亮的晨光从窗口处照进来,马车内瞬间就亮堂起来,清风送过,倒叫人心中舒畅了不少,就连马车内部都不觉得如何逼仄了。
待马车驶过东市,从东城门口出去了,老伯朗声叮嘱道:“夫人可要坐好了,这边的路不平,仔细别磕着哪里了。”
玉缀连忙应下,果然出了城门,没走多远,马车便开始晃悠起来,再不如之前那般平稳,磕磕碰碰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颠作一处了。
玉露脸色有些发白,还不忘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萧如初摇摇头,见她神色萎靡,便伸手把车帘儿打起来,用绳扣别住,阳光落进车里,侧头看过去,只见路旁开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蜂飞蝶舞,香气熏熏,好一番田园春景。
一道河流蜿蜒流过,水波粼粼,仿佛洒了一把碎金似的,河岸边生着几株杏树,开了满树,杏花如雪,有渔人正靠坐在树下,斗笠微垂,神态懒洋洋的,悠然自在地垂钓,不远处的山坳下,有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鸡鸣犬吠,遥遥传来,甚至能听见孩童的嬉笑声音。
萧如初盯着大片的金色油菜花,听那流水声,鸡鸣声,不由便有些走神,直到远处传来钟声杳杳,玉缀好奇开口道:“那便是大悲寺了么?”
萧如初猛地回过神来,顺着小小的车窗口极目望去,只见远处群山中,树木掩映间,果然有一座寺庙,山尖建了一座白塔,那苍苍的钟声正是从那一处地方传来的。
马车绕过山脚,阳光便消失了,眼前的光线一暗,同时属于早晨特有的清新空气袭来,寒凉如水,让人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过了好一会,萧如初的眼睛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她神情似有惘然,慢慢地道:“或许吧。”
第21章
马车就这样行驶了小半个时辰,萧府原是在洛京郊外的一个镇子上,叫平阳镇,眼看着那镇子快到了的时候,赶车的老伯忽然一拍额头,连忙向萧如初歉意道:“夫人,实在是对不住,老汉忘了绕路去春涿头了!”
他说着,又懊悔道:“这年纪大了,记性一日比一日差了,什么事儿都记不住,误了夫人的事情,真是对不住。”
萧如初想了想,问道:“现在去春涿头,要多长的时间?”
老伯答道:“往少了说,还要两刻钟,一去一回,半个时辰算少了。”
玉缀望了望车窗外的日头,咬了一下唇,有点担忧地道:“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倘若再回去,只怕要误了时辰,到时候……”
那老伯自责不已,道:“都怪我不记事,这可如何是好?”
玉露插嘴道:“小姐,不如我们先去萧府,待下午回唐府时,再绕路去一趟春涿头便是,左右也不差这么一会子,四少爷也没知会过一定要在上午的时候送过去。”
这话说得倒也是,萧如初略一思索,便安慰那老伯道:“无妨,如今已经过了地儿,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要烦请老伯加紧一点,先去平阳镇。”
赶车的老伯连忙答应一声:“老汉省得了,夫人可坐稳了。”
他说着,把个马鞭一甩,马车的速度果然较之前快了不少,玉露连忙双手紧紧把着车窗口,这才不至于摔倒。
即便是这样,待到了平阳镇,也已是日上三竿,时至晌午了,马车在萧府门口停下,玉露和赶车的老伯一同把礼都搬下车来,她们这动静不小,宅子里的门房探头一看,见是萧如初一行人,连忙进去禀报了。
玉露瞧见了,叫住另一个小厮道:“你帮忙把这马带去马舍,喂一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