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这样说,萧如初自然不可能拒绝,两人遂一同往正房院儿去了,初晨的阳光从树梢间洒落下来,满地都是明亮的光斑,映照得廊柱上的红漆愈发鲜艳了,廊下挂的画眉啾啾地叫着,轻快而悦耳。
杨氏笑道:“昨儿从正房院儿出来,原本要同你说几句体己话的,不过弟妹脚程快,一晃眼便追不上了,只见着二房的与你一道去了。”
萧如初道:“因心中挂念着老太太吩咐的事情,没注意到大嫂,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杨氏嗔怪道:“弟妹快不要如此客气,我今儿说起这事,也不是要寻你的错处的。”
她说着,又语重心长道:“你初来唐府,许多事情还摸不准,我瞧着你甚是合眼缘,便想来提醒提醒你。”
萧如初连忙谢过,杨氏便笑着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日子久了你自然也会知道的,若是没有别事,还是远着二房院儿才好。”
听了这话,萧如初疑惑问道:“大嫂这话作何解?”
杨氏快速地扫了一眼后面,声音放轻了些:“二房院儿与咱们不同,你方才约莫也听出来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脾性越发古怪,除了爹,谁的话都听不进的,咱们这些人,也就她能在老太太跟前说上话的,这眼瞅着,自觉在我们面前高了一大截,腰杆子都硬了不少,你没瞧见,她对夫人说话时那神态么?”
萧如初听了,便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一般的大户人家中,嫡子长房要更得宠些,唐怀瑛那边不过是二房罢了,还是庶出的,怎么瞧着要更入老太太的眼?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疑惑地发问:“这却是为何?”
杨氏语气中微有不忿:“谁知道呢?总之如今爹不在府中,一应事务都是老太太说了算的,二房又格外合她的眼,只怕日后要把我们踩在脚下去了。”
闻言,萧如初面上若有所思,并不言语,杨氏见她不动声色,遂又道:“还有一桩事情,我本不该说,只是我若是不说,弟妹日后知道,只怕要怪我了。”
萧如初连忙道:“岂敢怪罪嫂嫂,嫂嫂有话,只管直说便是。”
杨氏低声道:“自打你进了门来,二房便没有露过笑,你可知为何?”
萧如初摇头道:“不知。”
杨氏冷笑一声,道:“她当然不高兴了,我们几个兄弟,长房二房三房并四弟怀瑜,名下都有些店铺田庄,但凡少爷们到了足够的年纪,爹都会分派,少则一两个,多则三四个,以作历练,盈亏自负,便是五弟怀琛,今年才十岁,再过两年,也会给他按份例分派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心里约莫便猜到了个大概,果不其然,杨氏接着道:“去年三弟出了事,又是报官府,又是寻人的,祈福算命,一家子忙活得脚跟打后心,又正值年关,几乎个个是连轴转的,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个用才好,谁还顾得上那些个杂事儿?待到清闲下来,年关都要过完了,这才想起三弟的铺子田庄还未有人顾及,这一去问,好么?你猜怎么着?”
萧如初心道,你都说得这般明白了,还能怎么着?
不过想归想,萧如初还是十分配合地张大眼睛,细声问道:“怎么着了?”
第12章
杨氏冷笑道:“你怕是没想到,三弟名下的铺子田庄都挪到二房那边儿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二房的早就同老太太通过气了,说是暂时代为打理,可打理到最后,自然是自家的食,自家啄了,哪儿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她说着偏头看向萧如初,神色意味深长:“如今弟妹进了门来,她喉咙里头正鲠着刺儿,只怕饭都吃不下呢。”
正说完,前边儿就是正房大院了,杨氏掩唇咯咯一笑,道:“今儿我与弟妹说了这事儿,只怕她知道了,心里不知怎么记恨我呢。”
萧如初神色微敛,连忙道:“多谢大嫂提醒,如初必然不会往外透露的。”
杨氏摆了摆手,道:“我倒也并不怕她,平日里只说,尊长让幼,长房也只是让着她罢了,不爱与她争那几钱几贯的,只盼着她要识得好歹才是,不要总是去老太太跟前碎嘴子,闹得天翻地覆,最后阖府上下谁都不痛快,昨儿个修整院子的事儿,她还不是仗着自个儿得老太太的宠,要给兮悦挪院子?”
说到这里,她不屑地嗤笑一声:“如今我是脾性改了,换作从前,昨天直接就能让她没脸,尽是想着往自己院儿里扒拉。”
眼见着正房大院在几步之遥,杨氏笑吟吟地牵起萧如初的手摇一摇,放轻声音道:“弟妹,今儿我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心里有数就好,再不要第三个人知道了,那一位耳朵灵光得紧,只怕听着了风声,又要来闹了,我可烦她了。”
萧如初垂眸轻笑道:“大嫂的话,如初记下了,大嫂放心便是。”
杨氏果然放下心来,亲热地挽着萧如初进了院子,正巧见着一个身着若草色锦袍的少年从门里出来,做少爷打扮,约莫十一二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眼角眉梢虽然带着稚气,但是却能看出日后的俊秀模样了,他见着萧如初与杨氏,便是一愣。
萧如初稍微打量了他一眼,便知道这是唐怀琛了,唐高旭最小的儿子,如今只有十岁,还在上学,果不其然,却听杨氏笑道:“五弟来给老太太请安?今儿不去书院么?”
唐怀琛抿了抿唇,道:“去书院的时间还早,便想着先来给祖母请安了。”他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道:“嫂嫂请。”
待萧如初与杨氏走后,唐怀琛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身后的丫鬟见了,便小声道:“那是三少夫人。”
唐怀琛讶异道:“三哥的?”
那小丫鬟道:“正是呢,前日进门的,五少爷去书院了,想是没见着。”
唐怀琛想了想,迟疑道:“三哥……不是还没回来么?怎么……”
“谁知道呢?”小丫鬟轻笑了一声,道:“新夫人进门,许是再过一段日子,三少爷便回来了也未可知呢。”
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说了几句话,萧如初便同杨氏一块告辞了,待出了小厅,正见着谢氏同唐怀瑛一块儿进来,两厢都不冷不热地见了礼,这才各自散去。
因长房在东厢那边,所以才出了正房大院,萧如初便与杨氏分开来,顺着游廊一路往明清苑的方向去了。
回了院子,正是辰时二刻,萧如初取了佛经来抄诵,玉缀照例为她燃了香,沏好茶,便悄悄退了下去,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外面传来黄莺的啾啾鸣声。
日头正好,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人声,先是只有隐约几句,尔后声音便又嘈杂起来,萧如初抄罢几页佛经,便搁下笔,心中奇怪,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只见院中站了一名陌生的中年仆妇,正与玉露疏桐两人说着什么,隐约传来几个字,也听不太真切,萧如初便开口叫玉缀道:“怎么了?”
玉露回身见了她,连忙过来道:“小姐,可是打扰您了?”
萧如初摇摇头,望着那仆妇,道:“这便是李嬷嬷了?”
玉露道:“正是呢,才从外边回来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
玉露笑道:“也没旁的,与她认一认脸罢了,她这几日一直不在院子,免得她分不清人。”
就在这时,玉缀却从东耳房出来了,萧如初见她行色匆忙,遂道:“怎么了?”
玉缀脸色有些不太好,低声开口道:“小姐,库房少了几匹烟青缎子。”
玉露讶异道:“怎么会少?前儿我们不是才点过的?”
玉缀摇摇头,道:“这些陪嫁原不是放在东耳房的么?昨日东耳房的门坏了,这才搬去西耳房的,也是怪奴婢,忘了立刻清点,今天才想起来,点了一遍,发现少了三匹缎子。”
她说着,语气便十分懊恼道:“那乃是上好的烟青缎子,一匹足要十几两银子呢,也不知是哪个贼人顺了去,真真是气死人。”
听罢这话,玉露生气道:“那可是小姐的陪嫁,好大的胆子!左右是这院子里的人没跑了,都叫过来,一一问过便是。”
她说着,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走,被萧如初一把拉住,好笑地问道:“你去哪儿?”
玉露一愣,道:“去把那几个人都叫来呀。”在她看来,这贼人必然不是自己与玉缀了,那自然就是这院子里的其他人。
萧如初道:“你去叫了,她们可会承认?”
玉露一噎,承认?偷主子的陪嫁物品,只怕打死了都不会承认的!更何况,有这胆子,也必然是不会轻易就招供出来的。
玉缀蹙起眉心来,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萧如初想了想,问玉露道:“你这两日都在院子里,可见着生人来?”
玉露摇头道:“咱们院子人也不多,来去都是这几个,便是外头有人来了,也不曾让进内院,有事都是在前院说的,小姐不在,奴婢便看得紧,并不曾见生人进来。”
闻言,萧如初便道:“先不忙着打草惊蛇,只管当作不知道便是。”
“不知道?”玉露讶异道:“小姐要白白放过这贼人么?”
“你呀!”玉缀戳了她的脑门,好笑道:“小姐说话,怎就听了半截儿?如今捉不着人,你嚷嚷开去,只怕贼人听见了,更加小心了。”
玉露捂着脑门儿,萧如初含笑道:“你们只管当作没有这回事,我自有办法对付。”
“小姐这样说,奴婢便放心了。”玉露放下手,笑嘻嘻道。
中午时候,天色便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凉风吹过,满院子的树梢便哗哗摇摆起来,不出片刻,便下起了大雨,势头猛烈,雨雾被吹入屋内,菱花铜镜上蒙上了一层模糊细密的水珠。
玉缀赶紧将妆台前的雕花木窗合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妆台上的物事,见没有被打湿,这才放下心来,道:“早上还是晴天呢,这会子便下起雨来,幸好今日没晾晒东西,否则只怕要淋湿了。”
萧如初坐在榻边,摆弄着小几上的物事,口中道:“春夏的天气,都是这样的,雨说来就来,估计得下好一阵子了。”
玉缀收拾着屋子,见萧如初在榻边忙活着,摆了一桌的小碟子小碗儿,遂好奇道:“小姐,今日又调香么?”
萧如初取出四两冰片来,倒入瓷盅,答道:“在古书上读到了一个香方,觉得甚妙,便想着试一试,也不知成不成。”
闻言,玉缀便笑道:“定然是成的,还没有小姐调不出来的香呢。”
萧如初轻笑一声,搁下瓷碗,又将紫苏与松香研磨成的细粉倒进瓷盅,口中嗔道:“这话却是说大了,小姐可不敢受,须知这世上能人千千万,我这点小把戏,怕是连皮毛都算不上的,往外说了,平白叫人看笑话。”
玉缀掩唇一笑,道:“那只在自个儿院里说罢,小姐可是最厉害的了。”
萧如初笑而不语,将香调匀后,便放在阴凉的地方静置,听得外边风雨声小了,推开窗来,只见院子里雾蒙蒙的,雨虽然停了,但是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青石砖的地上落了不少嫩树枝子,疏桐与玉露正在一同清扫。
墙角的那丛迎春花也被这风雨一摧残,落了满地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朵,叫人看着可惜,萧如初在窗前看着,正见吹绿过来,蹲下身子,将那些花儿一一拾起来,放在一旁的笸箩中。
果然如萧如初所说,没过多久,雨又再次下了起来,玉露几人连忙躲到房檐下,萧如初见了,便打趣道:“先不忙着打扫,都回屋去,免得都淋了雨,着凉得病,到时候倒要我来照管你们了。”
几人连道不敢,便稍微收拾了一下,各自散去了,过了一会,玉露来到正房伺候,瞧着萧如初调弄香料,小声道:“小姐,奴婢觉着偷拿布匹的人是吹绿。”
“哦?”萧如初调和香粉的动作微微一滞,语气平静道:“为何这样说?”
第13章
玉露道:“整个院子,东西耳房的锁匙她都有,那一日我们来了,她才把正房的锁匙拿出来,这不是很简单么?”
她说着撇了撇嘴,又道:“那一日陪嫁抬进院子来,是奴婢与玉缀亲自清点过的,一样不少,玉缀落的锁,绝不可能有差错,贼人没有锁匙,如何进得去?总不能把门拆了罢?”
萧如初一面细细地调香,听罢这话,想了想,才道:“唔,你说的也有道理,昨日看着,东耳房的锁确实是没坏的。”
“是吧?”玉露眼睛顿时一亮,语气笃定道:“奴婢就觉着是她,不知小姐注意到了没有,她这两日总在东耳房前转悠呢。”
萧如初听了,只是笑她道:“有个词儿你定是没听过的,用在你身上恰恰好。”
闻言,玉露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道:“什么词儿?”
一旁的玉缀听了,取笑她道:“小姐说你疑邻盗斧呢。”
“小姐!”玉露恼羞成怒地直跺脚。
三人遂笑了起来,待笑罢玉露,萧如初把调匀的香粉再次搁到一旁静置,这才语气平缓道:“即便是吹绿有锁匙,这院子里还有疏桐和李嬷嬷,你又如何肯定,她们俩没有锁匙呢?”
玉露恍然大悟道:“哎,小姐说的有道理,奴婢去问一问。”
她说着,两脚一抹油,玉缀连声唤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人便出了屋子了,声音从外边传来:“小姐,奴婢去一去便回!”
“总是这样,”玉缀无奈地叹气道:“一拍脑门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风风火火的。”
萧如初笑道:“她向来如此,恐怕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你性子稳重,平日里得闲便多教管教管她,慢慢来就是,左右这院子也不大,不去到外边儿,无需过分小心了。”
闻言,玉缀遂笑着道:“好小姐,也就您是这样当主子的了,倘若换了那大小姐,一句话不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换了玉露这样的性子,只怕在那院子里头呆个三两天就没张好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