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佛系日常——雪花肉
时间:2018-08-14 07:36:42

  郁暖听完之后,难得心满意足的合衣躺下,蜷缩着身子开始睡觉。
  她这几日的食量都变得很小,全然用不下东西,若是给她猛塞,郁暖就能连先头好容易吃下去的一道吐出来。
  皇宫里的太医和御膳房的掌勺,一道想了好些法子,都不曾让她多吃几口。
  这不是肠胃的问题,是整个大脑中枢的事体,她的厌食情绪来的很极端,几乎闻见味道,变条件反射的要吐出来。
  事实上,郁暖能用下这么些东西,也是因为肚里的孩子。若非是孩子需要养分,她甚至甚么都不愿吃了,又何必勉强自己。
  隔日郁暖醒的很早。
  不是因为她不困了,相反,由于艰难怀着身孕,她比谁都要困倦,只是脑袋里的钝痛隐隐约约又更尖锐沉重。她连在睡梦里头,都难以得到安稳。
  于是,她是被生生痛醒的。
  这个点,比她平日里醒的要早,但陛下应当是上朝去了。
  她很难得在这段日子里,也有了醒来不见他的时候。
  郁暖想要坐起身,却发觉下腹有些微的疼痛。
  并不明显,但伴随着轻微的抽搐收缩。
  下头仿佛有点濡湿了,她流了一点血。
  这是一种,坠坠的感觉,仿佛里头装了沉重的铅块,有什么拉扯着她的血肉在往下,想要离开她的身体。
  或许是这段日子,精神和身体上反复受创,所以,她肚里的孩子有些受不住了。
  因为母亲已经无法供他日常所需的养分和休眠,所以他们的母子缘也快尽了。
  郁暖有些怔然。
  她知道,孕妇的心情和精神状态,也会影响良多,更遑论由于精神原因,她连最基本的饮食都无法保证,只有每日强压着干呕,用下的一盅参汤,还险险吊着她的生命。
  而她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之中,却不代表她一无所察。
  每日见到他,仿佛还是原本的样子,但是郁暖知晓,陛下同样倾尽一切,想要治好她。
  但这都是徒劳。
  郁暖太明白了。
  因为她必须按照剧情走下去,那玩意在她脑中生了根,发出的芽缠绕在她的骨血脑髓中了,很快便要破开血肉长出来,长出一朵氤氲着深浓死气的骷髅花。
  郁暖摸着尚且温热的腹部,眼中有些干涩。
  这段日子,她每日都会写一张纸,每张纸上都有她想对孩子说的话。
  听上去很老套,但她只能想到这些了。
  每一年,他都能看到素未谋面的娘亲,留给他的只言片语,或许是玩笑着,或许是警告着某些道理。
  或许在这个孩子终老回顾一生时,能在记忆里,根据一张张的澄纸,拼凑出母亲依稀的容颜。
  郁暖想过,可能写到最后,她不能动笔了,那才会放手。
  而她的孩子一定会长命百岁,代替她看遍春夏与秋冬。
  但仍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夭折了,甚至连那第一张纸,都不能瞧见。
  郁暖继续躺下后,却睡得不沉,白日里有人给她把脉,她也能隐隐听闻,却丝毫没有力道起身。
  “……陛下,娘娘的身子恐怕……药材……滑胎之象……仅仅是……无可避免……”
  不知从何时起,大脑的痛感麻痹了听觉,使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言语皆成了支离破碎的词句。
  但是郁暖却明晰到,太医到底做了什么。
  她一点都不想向剧情妥协。
  她很少恨什么人,但现在,她的心情已然无法再宁静下去。
  极端的痛楚和绝望,让她觉得浑身都紧绷而凝滞,仿佛是死去多时,又似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石雕。
  让她的孩子死掉,再逼着她苟延残喘么?
  想要让一个母亲,去杀死她将要带着祝福出生的孩子,再可耻的沾上胎儿的鲜血,苟且于人世间受尽千刀万剐的折磨。
  拖着可悲残破的身躯,以吾子性命为价,到底有什么意义?
  郁暖在睡梦中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仿佛做了一个释然有快意的梦。
  待郁暖再次醒来,已至黄昏。
  皇帝这次没有在书案处批奏折,只是低垂着眉目,在她身边。
  郁暖慢慢睁眼,眸中酝酿出柔弱的意味。
  她对他轻轻道:“陛下。”
  他握住她的手腕,郁暖才软绵绵开口:“我以前与您说过,我很喜欢您的佩剑。”
  他说:“嗯。”
  郁暖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害怕。能把它交给我保管?”
  她的眼中似含着秋水,盈盈欲滴,带着天生的娇意,乖的令人心折。
  若是以往,他一定一口回绝,但是此时却沉默了。
  皇帝目光慢慢审视着小姑娘的面容,问道:“为何?”
  郁暖笑的很纯净烂漫,轻柔道:“因为,剑是兵中君子,更能辟邪,而那是您的剑,在我身边的话,我会安心许多。”
  她……连自杀都没有力道,走不动路,敲不碎碗,但至少可以借着锋利的剑刃,结果了自己。
  她缜密想过,似乎借剑一观,是个很唐突的做法,但却是所有方法里她最有可能成功的。
  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借匕首,无人服侍便走不动路,自缢无方,敲碎瓷碗一定会把人引来,而毒药之流更不必想。咬舌自尽的死法并不切实际,因为她的咬合力没有大到能直接杀死自己,舌头断裂一半,人却死不了,既不痛快,也无意义。
  只有借剑,那是她很早之前便开口询问过的,似乎像是作了铺垫,看上去还有机会能圆满。
  他垂下眼睑,温柔吻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道:“朕答应你。”
  “但你要乖一些。”他的语气温柔低沉,带着令她不舍又心痒的宠溺。
  郁暖主动亲吻了他修长的十指,在每个指节印上软和的吻,有些留恋的蹭了蹭男人指骨分明的手背,对着他乖顺点头。
  晨光微熹时,他离开上早朝。
  男人穿着玄色帝王衮服离去前,郁暖感受到唇畔的柔软之感,还有额头上,冕旒垂落下时冰凉的质感。
  他是野心勃勃的皇帝,是手腕残酷精准扼要的男主,是戚寒时,亦是她钟爱至死的夫君。
  待他离去,郁暖过了好一会儿,才攒足力道,强撑着起身,捂着虚软的小腹,只觉得腿间一点点在坠疼。
  她有些等不及了。
  郁暖的手臂都在发抖,两手沉沉紧绷,方能把悬着的宝剑抱下。
  她忽然涌出一些眼泪,抱着那柄剑鞘时,心底的柔和依恋涌进眼底。
  这把剑样式古朴,在剑柄处嵌有细润的玉石,比普通的剑或许还长几公分,雕刻着铭文和一条神龙。
  听闻,只是男主年少时,命铸剑世家岑氏打造。
  剑名“六合”——意指天地四方。
  那是少年天子的满腔抱负,是为皇者的宏图大志。
  年少时的他,应当会握着剑由上而下缓缓擦拭,沉默想着国事,思虑年幼时的屈辱。
  剑芒乍现,少年皇帝的双眸对上薄而利的剑锋,和属于自己的,那双冷锐冰寒双眼。他散漫的轻笑,嚣张又带着久经世事的深算。
  少年时代的戚寒时,虽拘束颇多,但那一颗心却带着天生的冷硬,与青涩澎湃的少年气概。
  做事时不必碍手碍脚,不用瞻前顾后的娇养一个不久与世的小姑娘,不用给她柔声念话本子,更不必因担忧她何日消亡。
  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的血,染上六合剑。
  但仿佛也没旁的法子了。
  郁暖的决心下的很快,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清明有力起来,拔出六合剑时,双眼照上剑刃,她看见此时自己的眼里满含迷茫,那是带着戾气的蒙昧和决然。
  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郁暖还在犹豫,犹豫是不是还眷恋人世。
  殿前的帷幔轻轻拂动,又缓缓落下,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
  郁暖是个娇气的姑娘,怕疼怕酸怕苦,甚么都怕,最怕的便是死亡。
  她很早以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却也花了很久的时间克化它。
  这样可不行啊。
  她的手心冒出一些汗水,忽然松动了手腕。
  她看着,似乎要放弃了,
  想要给自己留更多的喘息时间,或许还有甚么值得她不舍的理由。
  然而,霎时间,她忽然抬手,寒光颤抖高亢的迸裂,郁暖白皙的脖颈处,被锋利的剑刃割裂出一道殷红的裂口,温热的血液蓦地溅落在剑柄的玉石上。
  郁暖的精神恍惚起来,她听见自己战栗的喘息,和皮肉难以为继的呻吟。
  她的双手握紧,还待再用最后的力道,让自己彻底安息下来,却被一只冰冷的,带着漠然的力道大手,紧紧匝住了手腕。
  那力道几乎能握碎她的手腕,郁暖甚至听到自己骨骼快要龟裂的声音,然绝望之中,她分毫动弹不得。
  再恍惚间抬头时,她便对上一双,仿佛像是从炼狱中走出的,嗜血阴冷的眼睛。
  那个恶魔居高临下捏着她的脖颈,甚至露出了一个诡谲可怖的笑,力道让她疼的发抖,而那双被她吻过的修长手指上,染上她的鲜血,浓郁的,不住往下流淌。
  那架势冷酷而骇人,他似乎已经被欲望挖去心窍,神态阴翳可怖。
  “哐啷当”一声尖锐嗡鸣的脆响——泛着寒光的六合剑摔下床榻,剑刃处缓缓流淌下她的颈血,殷红粘稠,让人心惊肉跳。血色蔓延到寝宫的地面上,仍带着颈血的温度,与冰冷清寂的石砖交融在一起。
  郁暖的眼睑细细颤抖着,泪珠控制不住滚落下,双手却脱力垂落,最后一丝意志也土崩瓦解。
  仿佛有什么,从体内破裂开来。
  没有疼痛的感觉,却带着一丝麻痒和释然,像是冰凉的泉水浇注在天灵盖。
 
 
第68章 
  昏睡中,她梦见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事物。
  斗转星移,脚下的土地似蛛网龟裂,视线一转,她立于轩窗外,看见一个素衣的女人跪在地上,握着一把漆黑朴素的剑,闭上双眼,手腕决心一沉,血液忽的溅在茜色纱窗上,斑驳而诡异。
  接着,那个死去的女人,从地上缓缓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突对上她的,瞳孔剧烈收缩,郁暖的尖叫卡在喉咙口,小腿肚发颤酸软,面目苍白连连后退,对着她轻轻摇头。
  郁暖捂住心口,只觉得那里忽然疼痛难忍,忍不住颤抖着唇瓣呻吟起来,生理泪遏制不住的从眸中浮起,已然自顾不暇。
  而窗内的女人浑身都是血,也同样抚着腐烂的心口,指尖白骨扎入皮肉,一点点慢悠悠撕扯搅动,绽开的笑容缓缓裂至耳根,与她相似的面容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郁暖想要告诉她不要这么笑了,但她却说不出话。
  指尖骨骼发出脆弱的呻吟,白骨硬生穿透纱窗,掐在她单薄的肩胛上,一边笑,左侧的眼球流下血泪,而由于利剑的刺透,她的喉咙已残破不全,发出沙涩尖厉的声音:“为什么……!”
  “为何他如此冷漠,任凭我去死?”
  “我的命于他而言算什么!算什么!!”
  “啊——!!!”
  她说着捂着头颅尖叫出声,那声音高亢刺耳,让郁暖面色惨白。
  女人仰着头,像是在问自己:“你说啊——你说啊……为何……为何他却拦下了你?”
  郁暖窒息到说不出话,胸口疼的像是要碎裂成小块,女人化骨的手指,一点点刺进她肩膀的皮肉里,带着满腔怨妒和不甘,似是从地狱里伸出的鬼手,想要把她一道生生拽进淤泥里,共同沉沦。
  然而……女人看见她这么痛楚的模样,却一点点松开了手。
  女人食指的节节白骨,茫然的轻抚郁暖的面颊,触感冰冷而生涩,动作轻柔的,却像是在细抚上好的绸缎。
  她听素衣女人喑哑怔然道:“我们都是郁暖啊……又有何不同?”
  郁暖久久不语,默然凝视着她,不想开口。
  女人收了手,缓缓捂住自己腐烂的脸。
  仿佛知道郁暖也一样害怕看见这些腌臜的事物,她于是背过身去,留给郁暖的,只有满头长至脚踝的青丝,在底部微微卷曲,极有韵味。
  外头秋日的夕阳,又重复的落下,而郁暖的耳畔,响起她的轻叹:“我嫉妒你啊,却……终究无法恨你。”
  ……
  郁大小姐背对着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在腐烂的面容上,有些奇异的宁静平和:“我在这里无数年,重复着同样的事,不管朝夕迟暮,永远执念于死去的那一刻……却终于见到你。”
  “那么,我如愿了。”
  …………
  郁暖再次醒来时,脑内常伴经年的痛楚已经消失了。
  但仿佛枷锁还不曾完全卸下,她仍旧觉得隐隐有什么桎梏着她,犹自不肯离去。
  相对于从前,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她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微松了一口气。
  淡薄的舒缓之感,似是涓涓细流,一点点充盈在身体里。
  之前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没有那么可怕,但她不太记得了。
  莫名的,仿佛是天生就应该懂得的事理,她自然而然的知晓了,自己脑内的痛感消失,或许是因为……
  原著中郁大小姐拔剑自刎,与她的作为实则是一样的。
  自刎的话,就连孩子也会流掉,而剧情发展到这一步,更注重因果,而非整个过程,从之前的那些事体走向便能看出,只要她去做了,便相当于走过了剧情点。
  所以如果她拔剑自刎,那么阴差阳错间,两项结果都会达成。
  然而,她却被当场救下,故而那段因果,便在她身上了结。
  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终结了属于郁大小姐的剧情。
  只是……她觉得仍不是这样简单。
  仿佛还有最重要的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没有达成。
  可是她不晓得,到底还有什么没做完。
  她觉得喉间疼痛难忍,像是火烧般的剧痛,使她即便多说一个字,都难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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