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姐姐。”还未见着人, 就听着宋谊那丫头叫唤的声音了。屋内正在对弈的苏言与穆夫人皆从棋盘上边抬起头来,连着旁边坐着观棋的阿池也被这突然一声给惊到了。
宋谊风风火火的像只雀儿似的飞快的跑进了屋子, 后头跟着的宫人杜若对自己这小主子这十分无礼擅闯皇后殿内并长驱直入这嫡公主房内的行径拦都拦不住, 只能在后边只喊着她慢些。
论说这萧如清何等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萧氏长女, 无奈这女儿却半点没有随着她的心性。二公主宋谊直爽外向的性子,宫内其实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不是没有,如晴柔殿宁婉所出的三公主宋谧,或是那拾翠殿那王亦柔所出的四公主宋语,她偏生爱粘着苏言。
几乎每日必来苏言这院子的, 从前小些的时候便时常随着萧如清一块儿,现在大了些便让杜若跟着自己过来。宋谊日日来, 宁后便也让底下人不必拦着随她进来吧, 万春殿里头的宫人都十分熟悉这位常来的二公主,以至于她能够还不受到阻拦的直接进来苏言这院来。
“慢些, 跑得满头大汗的。”苏言接住了扑过来的宋谊, 五岁的小姑娘总是这般没头没脑的, 见着她就不管不顾的直接扑过来,往她怀里头撞, 扎着的丫髻都有些散了。
“二公主您今日来的时候怎么比平日晚了许多。“穆夫人见着宋谊过来了, 也知道今日的这盘棋下不下去了, 便让侍立在一侧的小宫女吧棋盘棋子收拾起来,沏茶过来。
“穆夫人,我正要跟您们说这事了,在那边待那么半天真真是憋死我了。”宋谊被苏言抱上坐榻,她个子小小个坐在边上,脚正悬空着,一晃一晃的。
“言姐姐,晴柔殿那个泥偶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自己爱这些酸诗烂词的,为何偏偏要扯上我。”宋谊说起来,本就是瘦瘦的瓜子脸却硬是气得鼓鼓的。
宋谊说的泥偶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公主宋谧。因为宫内的公主们就宋谊与她年纪相仿,因而两个人常常被拎到一块儿作比较。宋谊这丫头掩不住心事,直来直去的,在长辈面前虽说童言无忌也天真烂漫,但总归是莽撞一些。
而宋谧与她正正好完全相反的性格,安静又懂事,从小在诗词方面极富天分,四岁便在天子寿宴上头咏诗祝寿,在京中博得神童之名,人们皆传这三公主天赋难得。因而皇帝也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重视,隔一段时间便考校一下她的诗词。
前两天,宋谧照例被考校了,皇帝夸奖了几句,宋谧那性子自然是自谦一番,然后说只是一般寻常水平而已,又说了一句,若是让谊姐姐来定会比我出色。
“你说她无不无聊,为何要假模假式的扯到我身上来。害得父皇今日来甘泉殿中的时候,莫名来了问我功课的心思,让我平白的挨了一顿说教。说什么做姐姐的要上进些,多向你妹妹学习一下。还在那儿夸了宋谧半天。”宋谊越说越气。
“这个泥偶人真是太讨人厌了,自己爱这些不顶用的诗啊词啊,非得人家与她一般。我才不要跟她那般装模作样的呢!”
苏言抿了口茶,静静的听着宋谊抱怨那宋谧,心道这世上确实是有人愿意这般规行矩步讨好别人的活着,自苦自己倒是无妨,若是无缘无故殃及别人则是十分无理了。
“那萧娘娘她怎么说?”苏言不着急安慰气呼呼的宋谊,反而先开口问了她这么一句。
宋谊冷静下来,认真的回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苏言道:“母妃说,无愧己心便是了,莫管他人闲言。”
“那就是了,既然萧娘娘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问题,也不需要改变什么。那你何必自苦,言如耳边风,没有道理的过耳便是,权当没有这事便是。你是你,那宋谧是宋谧,道理就这么简单。”
听着苏言这么说,宋谊这小丫头才稍微开怀了些。开心的蹭到了苏言怀里便,蹭着她道:“言姐姐,还是你好,每回儿被那泥偶人,或是拾翠殿那两螃蟹惹得不高兴了,跟你说一会儿话便再也没有什么不高兴了。”
苏言摸摸宋谊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脑袋无奈笑笑,对面的穆夫人与一旁的阿池看着也笑。
宋谊性子虽大大咧咧,也十分伶俐,吃着阿池做的点心,喝着穆夫人倒的茶,此时也不忘捎带着身边的她们俩,笑道:“当然,穆夫人,池姐姐也好,不然我怎么总爱来这儿呢。”
宋谊在苏言这儿待到了差不多晚膳的时间,杜若提醒了几回了,才依依不舍的回甘泉殿去了。穆夫人此时才道:“二公主这性子,看着让人觉得开心,又不觉有些担心。”
“先生,您说的是。”苏言赞同的点点头。现在宫里头的孩子不少,生于皇家留着这般天真性子也就宋谊罢了,谁不是九曲玲珑的心肠,她这样总归是吃亏些。
宁婉现在是昭容的位份,本来与萧如清的妃位高低立判,根本上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但宋谧这才女之名,却硬是让皇帝对晴柔殿另眼相看些。小孩子谁聪颖些有才些,怎么知道?还不是比出来的,时不时宋谊便被莫名拉出来比较。
另外拾翠殿那边,王亦柔现在是昭仪位份,但却因为出了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子宋谆,而地位分外超然些,当年一进宫里来便是骄纵自傲的做派,有了底气更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她所处的一子一女,性子倒是与她别无二致。所以宋语与宋谆两姐弟被宋谊称为是俩螃蟹,并非没有丝毫的道理。
苏言贵为中宫皇后所处的嫡公主,更是不过周岁便破例特赐封号的一品公主。拾翠殿那些人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至于敢动到苏言的头上。但宋谊不一样,常会吃些亏。
前几日聊天时候才提起这事情,苏言没有预料她与穆夫人所担心的事情这么快就发生了。现在苏言大了,宁后有时候在她不上课时候也让她待着自己身边随着自己身边,学着些事物的处理方法。
宁后为中宫皇后,平日处理繁杂的宫中事物,虽说跟寻常内宅事物不可同日而语,总归是一理通万理明的。
早晨各宫妃嫔到万春殿给宁后请安,苏言为已有封号的嫡公主,五品以下嫔妃都无需行礼,以上也只颔首礼便可。请安后,苏言跟随侍立在宁后身旁,听着嫔妃们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
“说到教养孩子这事情上来了,我倒是觉得孩子之间还是多一块玩玩多好啊,这样孩子的性格活泛些。”王亦柔突然提起了这一话头,引得在座的众嫔妃侧目,却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都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明白些。
“打打闹闹的在所难免,总归也不能太过小气计较吧,兄弟姐妹之间更是这样,大孩子懂事些让着些底下的弟弟妹妹便是了,我们大多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说是吧,萧姐姐?”王亦柔说着,转脸看向了旁边没有出声的萧如清。
萧如清平静的看着她,并不吃她这一套,也不跟她绕圈子,只道:“你想要说什么,便直接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吧!何必如此百般试探着我呢?”
“谆儿,进来吧。”王亦柔这么吩咐了一声,只见一个嬷嬷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进来,那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脸上活泛着一股子与王亦柔如出一辙的骄纵气。不是别人,正是宋谆。
宋谆走近了,苏言才发觉他额头上头有一道子淤青。王亦柔搂住自己儿子,指着那道淤青道:“皇后娘娘,嫔妾知道谆儿年纪小,平时是爱玩调皮些,无意之中可能做了些恶作剧。这不是昨天不留意便招惹了二公主,可是没想二公主她气起来,竟然对着谆儿这孩子这么狠的手都下得去。”
“我可怜的孩儿呀。”王亦柔搂着宋谆,又狠狠的瞧了平静坐着的萧如清,对坐在上头的宁后道:“嫔妾委屈呀,求娘娘替嫔妾和谆儿做主,一定讨回个公道。”
宁后闻言,看了看王亦柔两母子,又看了看萧如清,皱起眉头。苏言知道是因为这事情并不好处理,于为人交情层面上讲,宁后自然是偏向于萧如清与宋谊的,不想为难她们。
但事情却又牵扯宋谆,却又不能敷衍了事。毕竟宋谆再怎么任性骄纵也是现在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宠爱有加。要是闹到皇帝面前,给王亦柔再添油加醋,更是麻烦了。
“虽说是孩子之间的事情,本宫也不能只听一片之词。”宁后吩咐身旁的连翘道:“连翘,你现在到甘泉殿去,让谊丫头马上过来这边一趟吧。”
第51章 叙话
51、叙话
盛夏三伏天, 下午时候外头的日光发白, 走在路上得顶着这毒得晃眼的大太阳。这濯翠楼的雅间倒是一片宁静清凉, 镇在白瓷缸里头冰慢慢融化, 时不时有几丝凉意。
安静的雅间里头的门突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只见萧如景走进来啊笑嘻嘻的对着谢白道:“阿白,小栩儿,真是不好意思呀,来晚了, 来晚了。”
谢白没有说话, 倒是坐在谢白旁边的孙栩先不高兴了, 对萧如景不满的叫嚷道:“萧如景, 明明是你把我和谢哥哥叫出来的, 自己却来得这样迟,让我们等了这么半天。”
孙栩现在对萧如景的态度依旧诸多不满嫌弃的, 不过比起几年前那样子已经是大为改进了。谢白还记得当年他们再见孙栩时候,当时孙栩兴许还记着他当年说揍萧如景一顿解气的玩笑话, 提着一竿冷银枪追了情况都没有搞清楚的萧如景好几条街。
回想那时候。谢白正在茶楼外头喝茶听书,萧如景被追得慌不择路,见着谢白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往他身后边的躲藏。萧如景拉着谢白做挡箭牌, 之敢探出半边脑袋道:“这位小兄弟, 在我印象之中与你素未谋面, 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了, 就这般追着我不放过。现在我家阿白也在这里, 我不是什么赖账的人,若是真欠了你的,还便是了,我换不起,还有阿白呢。”
谢白听了萧如景这话,当时真想把他直接推出去,随便人家要杀要剐好了。谢白抬头打量面前这提着缨枪的少年,萧如景一时之间认不出来这人来,谢白却知道他便是孙栩。
孙栩小时候打扮成那女娃娃模样让人完全没有看出任何不对,最主要是他实在生得十分精致漂亮,神采飞扬的圆杏眼,眼角下边一颗小小的泪痣,只是此时正提着枪追杀萧如景,报当日之仇,一身利落的红袍,身上的肃杀凶煞之气有些渗人,让人无无瑕细看他的外貌。
“孙公子有话好好说。”几人家里在京中都是有头有脸,谢白不想在人多口杂的地方闹出太大的动静,缓了语气劝那孙栩道。
孙栩似乎此时才发觉了谢白的存在,看着谢白,孙栩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原本杀气腾腾的模样没有了,莫名的紧张不好意思起来。孙栩似乎又发觉了自己拿着枪追着人十分不妥,似乎想把枪往自己身后藏起来,但这么长的一杆缨枪哪里能说藏就能藏起来的,明明刚才还凶得很的少年,莫名手足无措起来。
孙栩看着谢白,似乎想说什么,斟酌半日言辞,最后摸摸脑袋低着头支支吾吾只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我萧如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会跟小孩子计较那么多的。你坐下来好好说清楚就行。”萧如景见风平浪静,此时又十分厚脸皮的从谢白的身后蹭出来说话。
“滚!小爷不是跟你萧如景说话,你的帐还没有算清楚呢!”孙栩被萧如景这话一次,睁大眼睛死死等着他,刚刚因为谢白平复下来的情绪瞬间又激动起来了。
“睁大你的狗眼给小爷看清楚了!你孙爷爷你是能揍得你满地找牙的大老爷们!”孙栩也不顾谢白在场了,直接提着萧如景的领子说道。
“姓孙?敢问你是京城哪家的公子?我怎么没什么印象。”萧如景听着这话更加懵了,他这般善于交际的人,常在京中厮混的,哪些个高门公子哥大多都能说上话的,这姓孙的小公子什么来头?
“孙侯爷家的,从前元嘉公主抓周宴会的时候你不是见过的吗?你那时还向孙夫人夸他好看来着。”谢白心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萧如景这茬自己嘴多惹的祸事是躲不过去了,也不再替他包着了。
“孙侯爷家,那小姑娘,不是,他家不是只有小姐吗?”萧如景脑子转了圈,又仔细再看近在咫尺的孙栩的脸,马上便回过味来了,吃惊大叫:“原来你是!原来这样...”
萧如景这人十分识时务,立马挂起笑脸服软讨好道:“不是,小栩儿,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但不知者不罪。现在我给你赔礼,我们都是读书人,刀兵相见总归不是太好的。”
自此孙栩与萧如景的一段时隔几年的恩怨才算告一段落,但孙栩内心还是十分嫌弃萧如景这人。同年孙栩进入学宫,本应低谢白他们一届的,不知他中间怎样疏通过督教萧译那一关的,竟能进入天枢班与他们一同就读。
谢白上辈子怎么也想不到上辈子,十分看他不顺眼的孙栩竟然在宫学里头以各种方式接近他,又是偶遇,又是请教问题的。而且孙栩在谢白面前的模样十分温顺有礼,很难相信上辈子面前这性子腼腆又容易害羞脸红跟他说话还会紧张小绵羊似的少年,竟然是出了名天不怕地不怕桀骜难驯的孙小霸王。
谢白与萧如景原本固定的二人组合,不知道几时便加入了孙栩在其中了,日常变成了萧如景嘴多惹祸,不经意激怒孙小霸王动手揍人,谢白无奈却只能从中斡旋调停,这样日复一日也有三年时间了。
萧如景在雅间里头坐下来了,慢悠悠喝了口茶,才开口道:“你们稍安勿躁,我今日来得迟是有原因的。路上经过商行时候我遇着了宁兄了,聊了几句,顺带帮了小忙便迟了些。你们猜猜他在干什么?”
“宁澄?他在做什么?”孙栩听着萧如景这么说有些好奇,瞬间就忘记自己刚才还在气萧如景迟到呢。
谢白对于宁澄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他出身宁家二房,因为父母双双亡故,与妹妹一同寄养在长房,一直受到欺压。若不是今生有宁后出手相助,将宁澄兄妹领到宫中,并送宁澄入宫学就读。宁澄怕是与前世一般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刚入宫学那会儿,宁氏长房那帮子弟甚是嚣张,仍欺负宁澄,谢白提点过一回。后来那起子人再次想欺负人,却反而被宁澄动手狠狠教训了顿,被督教萧译叫了过去。他们自己理亏又技不如人,在萧译面前也只敢说是同族兄弟切磋,萧老狐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也懒得管。自此才绝了欺压宁澄的念头。
今年夏休听说宁澄没有如往常一般入宫到宁后身边去,反而回到了宁家宅子去住,这倒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宁兄他在请人修缮屋宅,商量着重整宅邸的事宜。他读书论理是厉害,但市井方面的经验到底是少了些,我便从旁帮他过过眼,价钱上头帮他谈谈咯。”萧如景这人话多,嘴也好使,生意人最怕与这萧小公子磨嘴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