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萧氏,自诩世代名士风流,最为雅正的簪缨望族,穿着住行崇尚简雅高格。他们一身穿着咋看之下素净得很,其实里头花费的功夫难以想象,连纹饰花样都要入时入景,符合所涉及的场合事务,每一样都是经得起考究的,往往一身清软素色的衣裳比起金丝银线的锦衣华服还要金贵。也就萧家这么有财力又讲究的人家才做这种事情,不过人家世代族风如此,族中人行事大多也甚是清高傲物,高冷得很。
当然也有异类,比如面前这个萧家小少爷,萧如景有两个最出名的地方,第一他是个药痴,穿着萧家精致高雅的衣裳刨土挖东西简直不是事儿,敢情是自家的魏紫牡丹王根刨了个遍,现在如此胆大包天把东郡王府的牡丹也连根拔起了。第二萧如景是个真正的话痨,能聊到京城里头的公子哥见着能绕路走的那种,而且聊天不挑人,十分自来熟。萧家有钱有权,寻常难得几个人比得上的,便不好得罪这位萧家一脉单传的小少爷,一旦让他抓着聊起来只能乖乖坐着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听到了这个名字,谢白心中悔恨交加,直扶额叹气。谢白上辈子对于萧如景也只是公众场合匆匆几面,此时却真的接触到正主了。这会儿萧如景也不过个七八岁的孩子,想来过几年这唠嗑的功夫还能见长。
知道了自己惹上正真的话痨了,谢白甚是无奈,也只能够一个劲儿闷着头的往前走,也不知道走离宴会场所多远了。王府这处的院落越发的冷僻,甚至连侍女也寥寥无几。
“王府这地方的牡丹花开得虽好看,但这地底下挖出来的丹皮却...”
谢白捂住了身后那人的嘴巴,拉了那萧如景一同在花墙后躲起来,因着面前的景象有些诡异。前面躲在院子僻静处有个身着侍女衣服的女子,举止没有半分侍女应有的样子,神情恍恍惚惚的抱着个布娃娃,喏喏低语着。最后那女子小心翼翼的把布娃娃放在树下面,还细心的让其靠着,生怕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做妥了这些,那女人才慢悠悠从怀里拿出把匕首来。
唔唔唔,被捂着嘴巴的萧如景似乎有什么十分要紧的话要说,拼命在谢白手下挣扎着。谢白稍稍松了手才听到他说:“那女人手上的匕首涂着毒。”果然,映着日光,那匕首上头泛着一层紫蓝色的光华。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似乎就没有到其他地方的意思,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只是不是往东边那院落看。
“东边那处是什么地方?”谢白觉得当中有些不对劲。
“这条路顺着走可以到小郡主那儿。”萧如景这人本性话痨,一旦人家愿意跟他说话,基本跟竹筒倒豆子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和母亲来得早,前些日子就先到府里头拜访王妃娘娘。娘娘就是在那儿接待我们的,小郡主就住在那里。当时我们进去的时候,小郡主就躺在摇篮里头,我凑近一瞧,大概只有这么一丁点大...”
谢白没继续听萧如景已经扯远了的唠叨,心里几条线索交织在一块儿,结论逐渐清晰了起来。
王妃现在还在宴厅当中招待女宾抽不开身。今日本就是小郡主的百日宴,一会儿必是有侍女要送小郡主到宴厅给各位夫人瞧上一眼。小郡主院子里头守备森严,寻常人等必是难以混入。这女人守在这个地方,莫不是等着一会儿小郡主和护送的侍女从这边路过,寻着这时机对小郡主不利。
第10章 受益
10、受益
纵使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宁婉还是留在了东郡王府上。说是为王妃分忧,准备宴会可以搭把手,但这几日事情再多再繁杂,王妃显然也没有让自己这个妹妹真的参与到王府的事务管理当中去。王妃只是如同招待普通来客一般让宁婉住在这里,也仅此而已,平时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
下面的人也看主子脸色做事情的,见着女主子这样态度,他们也照样子行事,对于二小姐宁婉这位“客人”谦卑有余,恭敬不足。这般对待,明眼人都能明白王妃的意思,她并无意让妹妹进入这王府后院当中,宁婉也不过是个“客人”罢了。主客分明,让人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些日子,苏言不得不敬佩王妃这妹妹宁婉的装傻能力和忍耐能力,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王府里头这般微妙排挤的境遇可称得上是折辱了,她却浑然不觉一般,在王府当中住得安稳,见人也谈笑自若。
苏言从前干着帮人讨还债务的活,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大部分人面对威逼逆境通常表现出来的是本能的恐惧退缩,当然也存在抗压能力强大到能够镇定应对。人如何面对不利环境的状态很大程度取决于个人的心志的坚定程度以及内在的目的性,宁婉宁愿忍受这般对待也要留在王府,说明她所求的并不简单。
“娘娘,二小姐说库房那边要是忙不过来,她愿意帮忙。”兰姨只是直白的转述宁婉的话,话语没有什么劝和的意思,对于宁婉这位二小姐也甚是冷淡。
“不必了,兰姨你想个借口把她应付过去便是了。”王妃在整理礼单,头也不抬。对于这位借口忧心自己操劳,总是寻着机会插手府中事务的好妹妹,她心里剩下的只有嘲讽和疏离。
“是,那我这就是回了二小姐。”兰姨转身便出去了。
兰姨其实在这个事当中微妙得很。她原是宁夫人身边的丫头,当时也是宁夫人怕宁薇应付不来东郡王府的事务特地留在她身边照应着。现在此番,宁夫人与宁薇母女意见相左,甚至有可能就此闹翻。她没有劝宁薇半句,对于宁薇的决定只说了一句:“终究您才是这王府的主子,不乐意的事情谁也拿您没办法。”
苏言心道,自己这王妃娘亲也算运气不错,此番与娘家忠烈侯府闹僵了,总归还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旁。这几日准备工作大抵完成,连带着苏言也被带着试了几身喜庆衣裳,就算是个奶娃娃带出去也不能失了王府的脸面。
作为东郡王府长女该有的体面讲究,王妃全都为苏言准备周详,项圈铃铛手镯脚镯,背带小虎头鞋,倒是寻了合适花样好料子新制的。再有就是吃了上一回摇篮当中毒虫的教训,这等要贴身使用的东西,王妃也不敢太过于疏忽大意,全部都细心检查过了才敢让苏言用。
百日宴会这日,女主人照例是得亲自出去招待才算得上礼数周到,也显示出王府对于客人的重视。东郡王心在天下,正是用人之际,所请宾客皆是他想要重用笼络的,作为主母的王妃自知其中重用性,哪里能怠慢。王妃大早起来整妆,也只能匆匆摸摸女儿的小脸就出去忙了。
苏言交由兰姨照顾打理。她手上平日里头戴惯了那对素面小银镯子被摘了下来,换上一对更加精细的镂刻纹饰的带翠玉铃铛的白玉镯子,玉铃铛摇起来比起银铃铛空灵清脆一些,苏言听着这声响也觉得很稀奇,躺着手舞足蹈多摇了几下。
“小郡主倒是伶俐得很,小小年纪便这般识货,怕也看得出这对玉镯子比原先的好。”见摇篮里头苏言玩得不亦乐乎,常跟在兰姨在房内伺候的小丫头锦笙便开玩笑道。
兰姨听了这小丫头的机灵话也笑。她手上并不闲着,取了小袜子,小虎头鞋给苏言套上去。苏言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好东西,但穿上去柔软滑顺,就是婴孩敏感得很的皮肤也没有丝毫的不适,就知道这些东西都非凡品。
“各家的夫人怕是差不多都到了,一会儿便该送小郡主过去了。锦笙,你去让其他人都准备好,小郡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要带上别漏了。”兰姨吩咐小丫头锦笙道。
苏言随着王妃住在东边这院子,这次宴会要往正宅厅堂那边去,怕也是有一段路。兰姨将她抱得稳稳的,数名侍女随行在身后两侧。许是紧张苏言还小路上吃了风不好,兰姨掩得费外紧,她想想看看外头的王府花园都有些费劲。初夏时节,院子里头精致不错,看得出费了心思打理。
她们一路通畅,本在干活的侍女远远见着一行人便会自觉退到旁边垂首侍立。苏言心中暗道这王府尊卑分明得很,即使是个让人抱着小奶娃娃,却也是个正经的小主子,作为仆下的也不敢无礼直视。
行到这道上边,只有一个侍女孤零零在这儿,可能是碰巧路过而已。苏言本不大在意,但她袖下闪过一道颜色诡异的冷光。苏言有些在意,再次打量那垂首在旁的侍女,虽发髻梳的有些送,垂首的姿势大半张脸都被遮掩在阴影当中,但她还是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明姬!她为何会携带着凶器出现在这个地方,还伪装成侍女的样子等在她所行一路。来者不善,苏言警觉起来,她无法呼救,或者说她的呼救方式只有一种,哭!闹!嚎!
小郡主突然哭得厉害,兰姨便也只能停下脚步,想法子去哄。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能哄道:“我的小郡主,您这又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侍女们围着身边,她们没有注意到本侍立在旁边的那个女子乘着此时也悄然混入她们当中,冷光一闪,犹是兰姨反应快,还是遭了算计,抱着苏言手臂上头挨了一记。侍女们都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着拿着匕首汹汹而来凶神恶煞的明姬一时也是慌了神,想拉着她,却难敌她疯了一般的拿着匕首乱挥。
明姬疯归疯,但目标很是明晰,就是兰姨怀里头的苏言,紧追着不放。兰姨跑着,摔倒在树丛旁,单手搂护着苏言,连滚带爬,愈发的显得乏力,明姬追到面前。
兰姨放下苏言,奋力往前一扑拦腰紧紧抱住了拿着匕首往前扎明姬,拼了命的不让她靠近苏言这边。苏言一瞬间又被从地上抱了起来,不是刚刚身边四散惊慌的侍女,甚至也不是府中的人,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板着脸的小胖子。
小胖子抱着她一路飞跑,接着小孩子身子小一路迂回东钻西蹿,没有什么章法的逃跑。虽说已经是个身法算得上灵活,终究也是人小腿短,很快让后边发了疯要她命的明姬追上。小胖子侧身躲了那女人的一刺,还想再跑,却让明姬直接揪着衣襟,狠狠的一巴掌闪倒在地上。苏言那一瞬间只能感觉到没顶的绝望,这一回儿怕是真要小命休矣了。
有人挡了明姬兜头朝着苏言刺下去那一刀,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日子以外被以“客”礼相待的宁婉,那匕首整个刺穿了她的手臂,血红色很快在她鹅黄色的衣裳上漫开来。众人陷入吃惊还没有回过神,却是宁婉最先咬着牙推开了明姬,护着插着匕首的右臂不让明姬夺回匕首。
咻——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正好射在了还欲反扑的明姬的胸口,她睁大眼睛,眼球当中停留了惊讶,不甘,以及对于苏言的怨恨多种复杂的情绪。
一切巧合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接连发生,让苏言始料未及,甚至回不过神。她看见王府的护卫最先过来检查明姬的尸体,确保安全,还有随后而来慌张的王妃,面色冷肃的东郡王。
抱着苏言的小胖子被一个泥面的小孩从地上扶了起来,那七八岁的小孩夸张的抚着胸口道:“老弟,你吓死我了,还好我去喊人总算是赶上了,不然你小命休矣。没想你还真冲上去拦那疯女人,你没看她那刀可是涂了□□的,你有没有被她刺到?”
那小胖子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把她交付到王妃手上:“娘娘勿慌,小郡主无恙。”
王妃抱着苏言看了又看,确认真的没有事才紧紧地抱在胸口前面。东郡王甚至没有多看已经变成尸体的明姬一眼,只冷着脸吩咐身旁的侍卫道:“彻查下去,到底是谁将这个女人放了出来的。”稍稍侧脸看见因为中刀失血脸色有些发白的宁婉一眼,缓下声音又道:“请大夫看一下宁婉小姐。”
苏言伏在王妃的胸口上,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垂首不动声色的宁婉,这么一场惊险下来这个女人如此巧合的出现却成了最大受益者。这个时候,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被她称为小胖子的谢白也同样为着眼前正在发生的场景而思虑错杂。
第11章 分歧
11、分歧
王府偏厅当中,小郡主的百日宴会因为突发的事件而中断,远道而来的宾客被分别安排在了王府的几个偏厅当中稍作休息。谢白被送回到谢夫人身边,反复查看几番,除了脸上还有些红肿,嘴角破了,手足擦伤了些许,暂时也看不出其他的。虽说救下了小郡主是件好事,但这般惊险,身上好几处伤着了,谢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此番你也是太过莽撞了些,幸而最终没有出什么大事。”谢夫人抚着心口道。
“没出岔子,还是立下了大功一件。你说是吧,白哥儿。”林三娘笑道,是后头才赶回来的才听人说了自己这个小侄子小小年纪居然做出这样的一番壮举。
谢白为了安抚因此受惊的母亲谢夫人的情绪,乖巧的应了她的话,只道自己今后再不会做这般危险的的事儿让母亲担心了,而后便乖乖安静陪坐在母亲身旁。
相比表面的平静乖顺,谢白此时的内心可以堪比翻云覆雨。他根本没有预想过会在东郡王府看见宁婉,未来的宁惠妃,更没有想到会出现她出手救出小郡主这一出。宁惠妃是元庆的生母,依着谢白上辈子对她的了解,宁惠妃能够在后宫之中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很大程度是因着她这个人最擅长审视夺度,任何举动必是有着很强烈的目的兴,从不做多余的事情,从来也不是那等有闲心做些古道热肠事情的人。
还记得第一次被邀到宁惠妃宫中,宁惠妃正在院子当中满眼深意的看着面前那盆花开极为繁盛的白山茶,接着话中有话的对谢白道:“谢公子你看,本宫这盆山茶养得可好?”
谢白当时不甚明了她所指之意,便照直回答:“娘娘这花养得甚好。不过山茶叶茂花盛,体型硕大,照着这势头长下去,怕是这小盆子是再容不下去了,花的供养不足,难以维持盛状。”
宁惠妃笑着点头道:“正是。花与这供养的盆不匹配,盛状便难以为继。谢家二郎才名满京华,但仕途上头仍需多上心些,本宫觉得以你的能耐若是愿意,要超越你父亲谢侯不过时日问题罢了。”
再傻这话点到这份上也该明白了。元庆与谢白这桩婚事,虽是天子所赐,也算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的一桩美谈。但宁惠妃是不满意的,在宁惠妃心目中,她那个才色双绝的女儿值得更好的婚事,应当嫁给一个更为有权势的男人。
谢白在京中虽有才名,皮相也是万里挑一的,但他为人孤傲,性情脸冷淡,虽有个颇为受圣上倚重的父亲的谢侯,出身不差,但本人却不热衷于朝堂仕途,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追求。所以上辈子他英年早逝,尸骨未寒,宁惠妃就派身边的嬷嬷催着元庆考虑再嫁的事情,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但就这眼前这一桩说,并不是什么巧合。另外,宁婉出现在东郡王府的时间却也比上一世提早了许多,上一世在小郡主百岁宴上并没有出现。宁婉上一世是在其姐东郡王妃丧女之后病重期间入府照顾姐姐,在照料其姐时候遇见东郡王。后东郡王妃病逝,宁婉方才被纳入王府之中为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