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翁主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身下已经洇开了大块大块的血迹,身上斑驳的伤口齐齐剧痛,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着她的身体。
她的小腹痛得厉害, 常欢翁主挣扎着喊着“来人”。
当下人们终于姗姗来迟时,常欢翁主只觉得小腹里的东西离开了她, 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而自己的裙底渐渐的染上了鲜血的红色。
常欢翁主悲痛的大哭起来:“孩子!孩子没有了!”
“大少夫人!”下人们被屋中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 半晌才七手八脚的来搀扶常欢翁主和刘亦贤,一边喊着:“快找郎中!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常欢翁主哭得太凄厉,愤怒的像是一条从血泊里游出的毒蛇,她左右挥开碍事的下人们,朝着刘亦贤大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窝囊废!刘亦贤你不是男人!”
刘亦贤根本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被常欢这样一吼,对上常欢那满脸都是爪痕和鲜血的恐怖面容,回思起方才的一幕幕,竟是“啊”的一声叫出来,吓晕过去了。
曲朝露仍然被牛头马面的铁链捆着。
她像是草原上被猎捕的狮子那样,疯狂倔强的挣扎,单薄的身体里包裹着十足的力量和野性。城隍庙主殿内齐聚于此的鬼差们全都震惊的瞪着曲朝露,难以想象她怎会变得这样厉害。
咔擦一声,牛头马面的铁链被曲朝露挣断,两名将军也因此踉跄着摔出去。众人不由得惊呼,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四个连忙冲上去,从四个方向再度使出铁链,四条铁链叠加着缠在了曲朝露身上。
曲朝露狠命挣扎,粗大的铁链衬托她的身子更加的纤瘦单薄。她厉声吼叫:“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们!放开!”
岑陌痛声道:“露娘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看向上首处立着的严凉。
满殿的鬼神们都被曲朝露所震慑,脸色发青。唯有严凉震惊之余怒火中烧,那双眸子仿佛能喷出烈焰来,视线死死钉在曲朝露身上。
他这些天都在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那里商讨些地府要务,那日回到城隍庙,收到曲朝露送来的翠玉豆糕还满心欢喜,期待着她送桂花酿过来共酌。谁知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居然修为突飞猛进,还化作厉鬼去阳间杀人,似是连他下给她的禁制都被她破解了!
他从秦广王处回来时见城隍庙的阴阳司乱成一团,阴阳司公拉着岑陌慌张急切的说着曲朝露的事。而岑陌已经派了牛头马面去捉拿曲朝露回来,严凉在那片刻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
眼下,黑白无常和日夜游神气喘吁吁的禁锢曲朝露,纷纷施展法力,试图镇压她的怨戾之气。
但曲朝露反倒挣扎的更凶猛,隐隐有撕裂铁链的架势,四位大神坚持不住了,白无常道:“你们快点搭把手啊!”
各司司公们也上了,一下子十几条铁链缠在曲朝露身上,将她缠成了一个冰冷的铁人。
她乌发飞扬,双目赤红,嚎叫着爆发出凌厉的煞气,硬是将周围这群鬼神压迫得跪下来好几个。
他们合力,竟然还是无法制服曲朝露。
容娘眼底一抹幽光闪现,怀中的鬼猫睁开眼睛,扑向曲朝露。容娘紧随其后,打算给曲朝露狠狠一击让她冷静。而曲朝露看着鬼猫和容娘一前一后攻来,也朝着他们发力。
只见鬼猫被曲朝露发出的戾气打得嘶叫一声,软在地上去了半条命,岑陌忙将鬼猫抱起来给它疗伤。
容娘勉强撑了半刻,最终也敌不过曲朝露,捂着胸口退回严凉身边,连着吐出好几口鬼气来。
“好厉害……”容娘眼中越过一道震惊的担忧,“露娘子不是单纯的化作厉鬼那么简单,她修为增加得离谱了,这里头必有原因。”
严凉眉眼间的怒气已化作决然与锋芒,犀利如剑光跃虹。
他一手拍在身旁桌案上,伴随着厚重的响声,厉声道:“都给我退开!”
众人闻言皆惊讶的看向严凉,他们没听错吧?城隍爷怎么下了这么一条命令?
“还愣着做什么?收了你们的铁链子闪开!”
这……众人心下齐齐一凛,面面相觑,一齐收回铁链向后猛退。
一下子主殿中心就只剩下曲朝露一人,没了束缚的曲朝露神色凄厉而狰狞,似凌乱在疾风中的一缕花魂。
她要杀了常欢!要杀了刘亦贤和杜姨娘!她当即就要飞出主殿!
可她却看见上首的那个男人朝着她飞掠而来,她居然快不过他的速度,只一瞬的功夫他的脸就到了自己近前。
曲朝露想要撞开他,但浑身的煞气都被他身上的威压和清气所压制。她在错乱间被严凉扑倒在地,被他精壮的身躯包裹,压在身下。
“放开我!”曲朝露拼命挥打起来,红着眼睛去掐严凉的脖子。
严凉握住她两只手腕,将她双手压在身体两侧,冲着她勃然怒吼:“曲朝露!你看清楚我是谁!”
曲朝露微微一怔,严凉的吼声振聋发聩,让她有瞬间的失神。再接着他的脸猛地欺近,严凉重重的强吻住曲朝露的双唇。
岑陌惊住,容娘顿住,在场的所有鬼神们都傻了眼。
主殿内蓦然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严凉和曲朝露,愣神而惊讶的同时,也颇为担心严凉的安全。
曲朝露想要挣扎,却被身上的男人压得死死的;想要呼喊,却被吻得根本无法出声。
男人很凶,像是惩罚她似的冲撞进她的口中,不由分说卷起她的舌头,强行要求她跟着他的节奏来。
他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带着怒意和急切,仿佛漩涡似的吞噬着她沉进去,让她沉在其中不要去想那些杀戮和嗜血。
曲朝露有些恍惚,男人的吻对她来说是熟悉的,虽然霸道强硬,但没有弄疼她分毫。随即她感觉到口中被渡进延绵不绝的清气,至清至纯,随着交.缠的唇舌蔓延进她的身体深处,渐渐的像是化作清凉的水雾将她从内到外的洗涤包裹……
曲朝露眸中的猩红色逐渐退去,神智也从怨戾之气的控制下慢慢挣脱出来。
她的反抗渐低,呈利爪状的双手十指也缓缓的松了下去。她感觉到吻她的男人放开了她的手腕,双手绕到她身下将她圈抱起来,缓缓的收紧,直到她被占有似的包裹在男人的怀中。唇上的吻也变得温柔舒缓,传达着安抚的意味。
曲朝露抬起双臂,也抱住男人,因着找回神智而有些恍惚不安。
唇上的温暖离去了,她对上严凉近在咫尺的脸。他目色黑沉沉的盯着她,略沙哑的问道:“清醒了吗?”
曲朝露怔住了,竟觉得他的注视和嗓音充满安定的力量。此前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冲击进曲朝露的脑海,她全都记起来了,脸上现出一抹慌乱,她颤抖着搂紧严凉,埋头在他怀里啜泣:“对不起,城隍爷对不起,朝露太自私了,只顾着冲动的杀去刘府,都没有考虑到城隍爷。对不起,朝露不是个好人……”
严凉欲言又止,半晌,叹息似的喘了口气,拍着曲朝露的背:“罢了……”
主殿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既感到松了口气,也克制不住内心中的八卦和猎奇的思绪。
严凉抱着曲朝露侧身一翻,用力坐起。曲朝露靠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迷惘的小鹿,柔弱的枕着他的胸膛,眼底噙着泪花,面容自责而哀戚。
“到底是怎么回事?”严凉尽量温和的询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却就在此时,一个鬼差从外头跑进来,大惊失色道:“城隍爷,出事了!秦广王的亲随来请您立刻去阎罗殿,就是为着露娘子残害皇亲国戚这事!”他讶异的瞅着严凉和曲朝露抱作一团的场面,想到什么,惊疑不定道:“城隍爷,小的看阎罗殿那几个人的架势,秦广王怕是震怒了……小的担心露娘子会保不住了……”
曲朝露身子颤了颤,寒意袭上心头,恐惧间又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难过不已。
直到现在,她依然想要弄死刘府那几个仇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行为让严凉难办,就又愧疚的觉得自己是在挥霍严凉对她的在乎,更是践踏了他对她的心意。
严凉平静道:“我这就去阎罗殿和秦广王说清楚。”他欲放开曲朝露,却被曲朝露抱着不放。
“城隍爷,我违反地府法则,若是秦广王执意要将我拿去阎罗殿定罪,还请城隍爷不要触怒秦广王,将我移交过去吧。”她抿一抿唇,道,“朝露只求将来刘亦贤夫妇和杜姨娘下了地府后,城隍爷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严凉道:“事情尚未有定数,你先安心待在城隍庙。”又对容娘道:“在我回来之前,容娘你照顾她。”
他放开曲朝露,大步踏出殿外。
曲朝露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容娘将她扶起,打发了殿内所有人离去,只留下岑陌一并陪同曲朝露。
岑陌抱着容娘的鬼猫站在旁边,容娘将曲朝露扶到神像下坐着,曲朝露凄然道:“我听说过犯下重罪的鬼魂会被直接移交到十殿阎罗那里受审,而后多半逃不过去十八层地狱经受酷刑的判决。可能会被掏心掏肠子、拔舌头、过火海、下油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容娘姐姐,岑陌将军,秦广王也会这样判决我吗?”她苦笑,心下一层一层的发凉:“对于地府的规章制度而言,我罪大恶极;对城隍爷而言,我对不起他,我辜负了他;可是……那样滔天的仇恨,我和沁水两条性命,曲家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仇人逍遥法外,我若连报仇都不做,又如何能甘心?”
她哀然一笑:“我终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佛陀啊!”
第33章 告白(加粗)
容娘凝视曲朝露片刻, 徐徐道:“城隍爷说了事情还没有定数,这话是有道理的, 秦广王不见得就会惩处你。”
曲朝露苦笑:“容娘姐姐是安慰我的吧?”
“我安慰你做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容娘道, “各地城隍都是生前对百姓社稷有大功德之人,东平侯更不必说。有功德即有地位, 就算十殿阎罗统管普天城隍,对这些‘英灵’也都敬重有加。你放心, 只要城隍爷开口为你求情, 秦广王不会不给他面子的。”
曲朝露不禁攒紧了衣领上冰凉的珍珠, “是我太不好, 总给城隍爷添麻烦。”
容娘轻笑:“我倒觉得地府不许鬼魂报仇才是过分了,凭什么那些渣滓活得好好的,而我们这群死人还不能去动他们。说是要等着他们死后由地府审判,可这等待的日子何其难熬。许多人还没等到仇人下地狱,自己就先轮回转世走了。你说他们饮下孟婆汤的时候, 该有多不甘?”
岑陌皱皱眉,提点道:“容娘,你和露娘子说这些话不太好吧。”
容娘乌黑的眸子剐了岑陌一眼, 没理会他,继续对曲朝露道:“当年我做厉鬼的时候,百般想杀了王呈继那个渣滓。我的遭遇和你差不多, 把他虐到半死不活的时候, 地府来人把我捉拿回去了, 丢到了羽衣侯面前。羽衣侯不大爱管事,就在我身上下了道封印,让我永远不能离开地府,还将我关到一片树林里老实反省。那段时间,我真是恨呐,召来鬼火把树林都烧干净了,还是没法走出那片树林,只能由着第二年再有新的树长出来。”
她泠泠发笑,步摇上垂下的璎珞玎玲作响:“还好,城隍爷来接任的那天听说了我被关在这里,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替我解除封印,让我在阴曹当文判官将功折罪。露娘子,你看我如今当这个文判官表面上平静,其实心里还恨着呢,恨不能王呈继那个渣滓早日下地府来,我可等着亲自审判他!”
容娘和王相究竟有什么过节,曲朝露没有问下去。她看了眼岑陌怀里的鬼猫,心想着容娘的孩子会变成这样,恐怕和王相也脱不了关系,容娘定也因此更加的恨王相。
岑陌给鬼猫把伤势治好,抚了抚它漆黑柔软的猫毛,小心把鬼猫送回容娘怀中,问曲朝露道:“露娘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曲朝露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岑陌和容娘。
岑陌听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派人去将卖给曲朝露宝镜符咒的那个道士抓来城隍庙,送去提刑司审问他究竟是何居心。
提刑司后来送回来的审问结果表示,这整件事就是个意外。
——那道士的法器只能给纯粹的鬼魂用,而像他这样修炼道法之人在死了之后反而不能用那法器了。那道士又手头拮据,便想着高价把东西卖出去,因此不惜胡言乱语的怂恿曲朝露。道士原本以为曲朝露不会真的立刻跑去杀常欢翁主,曲朝露也的确在买下宝物后保持了冷静,只是,谁也没想到沁水会在这个时候被淹死,还令曲朝露得知了自己死亡的真相。曲朝露一时仇恨,被怨戾之气所控制,化作厉鬼去杀常欢。那道士在知道这件事后委实吓得不轻,甚至动了来阴曹自首的念头。
后来提刑司将那道士关进监牢,惩罚他破坏豫京地府的秩序,关几个月就放出去了。
而岑陌的第二个反应则是盯着曲朝露问道:“露娘子家那个叫沁水的丫鬟,她姓什么,是哪里人?”
曲朝露一讶,想了想,道:“她是清河府的人,姓徐。”
岑陌顿时露出惊喜又难过的复杂表情,感叹道:“她是我的同乡,小时候我们认识的,我也是清河府的人。”
岑陌没再说下去了,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便离开了主殿。
容娘继续坐在这里陪着曲朝露,见曲朝露忧心忡忡的凝望着地砖,便问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事没和我们说的?”
“没有,我只是担心城隍爷。”曲朝露笑了笑,她担心严凉是真,但她的确还有事没和岑陌容娘说。
她没说常欢的那个孩子。
她在被捉回地府的时候,常欢已经有小产的迹象,再加之受了重伤,那孩子十之八.九是保不住了。
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被怨戾之气控制时曲朝露意识不到,不在意连着孩子一起杀。但现在她清醒了,平静了,便是觉得愧对那个稚嫩的生命。
她愧疚的一叹,叹息融在乳白的宝鼎香烟中几乎难以辨清。
过了很久,严凉回来了。
有鬼差通知在浴池中的曲朝露快去主殿,她走出浴池,到了主殿中,严凉正望着她。
“城隍爷。”曲朝露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