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茗来了,常嬷嬷虽心中还有疑问,也闭起嘴不说话了。
沈氏告诉她自己的是半信半疑,其实心底已是相信的了,便不要别人服侍,单要白玉茗替她打水洗脸。白玉茗自小也是别人服侍到大的,却没服侍过人,虽是小心翼翼,也把沈氏的衣裳弄得都湿了,沈氏心烦,“算了,我这里用不着你,你到厨房替我拿饭去。”
“啊?”白玉茗张大了嘴巴。
拿饭去?要她服侍洗脸也就算了,到厨房拿饭,这不是她应该干的事啊。
“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沈氏沉下脸。
常嬷嬷气愤之极,“七姑娘,太太都使唤不动你了?”
“没有呀。太太自然使唤得动我,我这就去,这就去。”白玉茗硬着头皮答应了。
“快去吧。”沈氏脸色略有缓和。
“快去!”常嬷嬷恨恨瞪着白玉茗,眼神如刀。
白玉茗行礼出来,一路打听着往厨房走,莫名其妙,“太太这是怎么了?我没招她没惹她的,她平时对我也不这样呀……”
驿站的房子也有好有差,小路旁是两间矮矮的屋子,屋子里传出打骂声和女孩子的尖叫求饶声,“太太,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太太饶了我,饶了我……”
那叫尖很是凄惨,白玉茗听得不忍心,停下脚步。
“太太,我也是爹爹亲生的,我好歹也是位姑娘……”那女孩子且诉且泣。
“你算什么姑娘?你也配叫姑娘?贱人生的贱种!”中年妇人的喝骂声。
白玉茗听了这话,便知房里那女孩子和她一样是庶女,替那女孩子难过,眼睛一酸,差点儿哭了。
“不,太太,你不能刺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那女孩子凄厉的、没命似的狂叫起来。
白玉茗这当儿哪还能再忍,飞奔过去踹开屋门,大喝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挟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正一脸狞笑的拿着枚银针要往那女孩子眼睛里刺,见白玉茗闯进来,中年妇人惊愕又生气的叫道:“你是谁?为何要管我的家事?”
那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吓得快死了,拼命挣扎,“姑娘救我!姑娘救我!姑娘,我宁愿被她打死,也不能被她把眼睛刺瞎呀……”
中年妇人狞笑,“贱人生的贱种,我今天就是要把你眼睛刺瞎!”扬起手中银针,便要往那女孩子身上扎。
白玉茗眼疾手快,从桌上拿起另两枚银针,一手一枚,指着那中年妇人的双眼大喝,“姑奶奶先刺瞎你的双眼!”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那中年妇人是个欺软怕硬的,要刺别人的时候她嚣张得不行,别人要刺她,她立即便软了。
“娘,这是怎么了?”外面有一男一女抢了进门。
这一男一女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量也不高,但看着正常多了,不像被中年妇人制住的那个女孩子,瘦弱得不像话。
“把你的针放下!不许刺瞎她的眼睛!”白玉茗不理这两人,厉声喝道。
中年妇人啰啰嗦嗦的要往桌上放针,“我没想真刺瞎她的眼睛,就是吓唬吓唬她。”
那闯进来的少男少女不是傻子,见状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少年抱怨道:“娘,跟您说过多少回了,让您不要虐待小雨,您怎么就不听呢?”少女也皱眉,“在家里闹也就算了,出门在外的,这像什么样子?”
中年妇人软了,这少年少女又不像是不讲理的人,白玉茗也就把手里的针扔下了,将那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扶到椅子上坐下,“你们是一家人,对么?这女孩子是你们的异母妹妹?同父所生,何苦凌虐至此。”
少年脸一红,“唉,让姑娘见笑了。我家的事实在是……家母也苦……”
那瘦小的女孩子已是快要晕死过去了。白玉茗见桌上有茶壶茶杯,倒了杯热茶慢慢喂给她喝。少女叹口气接过来,低声道:“我是她姐姐,我来吧。”
中年妇人又羞又气,没脸见人,少年把她扶到内室歇下了。稍后出来,和他姐姐一起向白玉茗说了身份原委。原来这家的主人姓李,才升了官,任知州之职,他妻子也就是方才的中年妇人姓郎,是李知州原配发妻。李知州现带着他的爱妾在任上过好日子,却把郎氏留在老家,也不寄俸禄回家,郎氏恼了,便带着儿子李念祖、女儿李思琴和庶女李思雨到任上寻他。这郎氏也是被李知州的妾侍欺得狠了,方变得性情暴戾,从前她是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
“小妾受宠,庶女这样?”白玉茗指指瘦小病弱的李思雨,不满的道。
这不可能是真的。
李念祖脸红得什么似的,吱吱唔唔的,“小雨的生母早已经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白玉茗叹气。
李知州带着爱妾在任上风流,郎氏就拿着另一个小妾生的女儿李思雨出气。看看李思雨瘦弱的这个样子,就知道郎氏平时待她多刻薄了。
“家母也可怜。”李思琴嚅嚅的道。
白玉茗哼了一声,“令堂可怜,那就拿小雨撒气呗,横坚小雨生母死了,有个爹也和没有一样,活该她吃苦受罪?”
李念祖和李思琴都有些惭愧,“不,以后我们会护着小雨的,一定会护着小雨的。”
李思雨躺在白玉茗怀里,轻得像片羽毛似的。
白玉茗有心要帮这个可怜的姑娘,可别人家的家事,莫说她了,便是白熹在也未必有办法。她只好一再交待李念祖、李思琴看在同父所出的份儿上多照顾李思雨,不要让她吃太多苦,李念祖和李思琴都答应了。
白玉茗还要给沈氏拿饭呢,别了李家的人出来,心里闷闷的,便走错了路,绕远了。
等她从厨房拿了饭出来,看到路边有个女孩子捧着个食盒在伤心的哭泣,仔细一看,竟然就是李思雨。白玉茗不由的火大,“方才你不是晕着的么?李念祖李思琴不是答应要照顾你的么?怎么这就出来拿饭了?”
李思雨认得白玉是破门而入解救她的人,忙放下食盒行礼,“多谢姐姐谢了我。姐姐,我哥哥姐姐待我还是好的,只是太太执意如此,怪不得她们。”
白玉茗扶起她,“那你哭什么啊?”
李思雨眼圈发红,又想哭了,“我,我没钱打点,厨房的人欺负我,拿到的饭是凉的……太太会打死我的……”
白玉茗在厨房给了赏钱,拿到的是热呼呼的饭菜,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比李思雨强多了,沈氏若吃了凉饭菜,顶多是骂她几句,李思雨定会挨打。想清楚之后,她把她的食盒和李思雨的换了,“你拿我的吧,我这个是热呼呼的。”
李思雨大喜过望,“多谢姐姐。”唯恐回去晚了挨骂挨打,道过谢,捧了食盒便跑了。
“可怜。”白玉茗望着李思雨那瘦瘦小小的背影,直叹气。
白玉茗把食盒捧回去,沈氏见她回来的又晚,饭菜又凉了,大发脾气。白玉茗不好意思,“太太,我路不熟,迷路了,捧着个食盒绕了不知多远才绕回来的,所以饭菜就凉了……”常嬷嬷不怀好意的瞅着她,“像七姑娘这样的,若放到别家,不知打成什么样子了呢。”白玉茗今天目睹了李思雨的悲惨遭遇,心里正烦闷着,不像平时似的礼让着常嬷嬷,不软不硬的道:“白家不是别家。我爹爹一片仁爱之心,太太更是仁慈良善,若没个丧心病狂的奴才撺掇,太太才不会因为件小事便罚我呢。”
常嬷嬷被白玉茗当面骂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扑通一声在沈氏面前跪下,“太太,老奴服侍了您几十年,老了老了,被七姑娘这般当面骂,老奴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
常嬷嬷正哭诉得上劲,沈氏面沉似水,正要发作,瑞香自外跑进来,脸上也不是知是泪是汗,惊惶的叫道:“太太,不好了,驿站被不知哪里的兵给围住了!”
白玉茗心里一沉。
“为什么要围驿站?”沈氏也慌了,顾不上还在地上跪着大哭的常嬷嬷,赶紧问道。
“哪里的兵,哪里的兵?”常嬷嬷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惊骇。
瑞香直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白玉莹也被惊动了,由侍女扶着躲到这里,“娘,七妹,听说驿站被围了?”
白玉格自外进来,“娘和姐姐们不用怕,和咱家不相干,是驿站里死了人,卫所来捉拿犯人。”
白玉茗警觉扬眉。
这不对!驿站里死了人,为什么不是官府拿犯人,而是卫所出兵?
“什么样的犯人啊,用得着卫所出兵?”白玉茗问。
白玉格也觉得不对劲,迟疑的道:“听说是位知州之妻。”
第54章 争竞
白玉茗如被一瓢冰水当头泼下, 浑身发冷,遍体生寒。
白玉格见她脸色瞬间煞白,心中一惊, “你怎么了?”
“他们要害的人是我。”白玉茗无助又愤怒, 娇躯发颤,“他们要害的人是我!”
不用问了, 那个死了的知州之妻一定是郎氏。如果白玉茗不是怜悯同情李思雨, 跟李思雨换了食盒, 那现在死掉的人就应该是沈氏了!沈氏若死, 白玉茗一定会作为谋杀嫡母的犯人被抓起来, 等待她的会是冰冷残酷和严刑、极刑……
谋杀嫡母属恶逆,十恶不赦的罪行之一,一旦犯下这样的罪行,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谁要害你?”白玉格紧张得纂起拳头。
“七妹,谁要害你?”白玉莹也关切的问。
白玉茗脸白如纸,“那位知州之妻一定姓郎,她是被毒死的, 对不对?”
白玉格见她神色越来越不对, 心中慌张, 柔声道:“好像是被毒死的, 不过这和咱们没关系,你不用害怕。”
白玉茗含泪摇头,“怎能不怕?我差一点儿便……”忽然想到一件事, 跳起来叫道:“快,快救人!李思雨危险了!”
“谁是李思雨?”白玉格和白玉莹异口同声。
“小七你发什么疯?”沈氏本就因为卫所包围驿馆的事烦燥,见白玉茗如此失态,更是不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常嬷嬷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逮着了这个机会,哪能不数落白玉茗呢?忙趁机道:“七姑娘,不是老奴说你,在太太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白玉茗没有心思应付沈氏,更没心情理会常嬷嬷,拉着白玉格便往外跑,,“快,咱们去救李思雨!她的食盒是我换给她的……”
“什么食盒?李思雨是谁?”白玉格拉着她的手跑到门外僻静处,停下脚步,急声追问。
“李思雨是李知州家的庶女,嫡母郎氏要刺瞎她的眼睛,被我看到救了……她从厨房拿到的饭菜是凉的,我拿到的是热的,我可怜她,换给她的……”白玉茗心急如焚,气喘吁吁的告诉他。
白玉格脸色大变。
“你不去我自己去!我不能看着李思雨被我连累!”白玉茗见他呆呆的不动,便想要一个人往前冲。
白玉格一把拉住她,“不,你不能去,你去了便是送死!”
“我不能连累李思雨,她已经很可怜了……”白玉茗奋力挣扎。
白玉格狠心咬牙,举起手掌将她打晕,白玉茗软软的晕倒在他怀里。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白玉格满心愧疚,低低的道歉,“可你真的不能过去,你去了就是送死,对不起……”
他正要抱起白玉茗回去,耳中听得凄厉瘆人的嚎哭惨叫之声,心中一凛,忙撕下中衣衣襟将白玉茗的耳朵掩住。
侍女木香一脸惊骇的自外进来,那脸色像见了鬼似的。
“何事?”白玉格沉声喝问。
木香失魂落魄的,上牙齿和下牙齿真打架,“又,又死人了……那家不光太太死了,姑娘也被,被卫所的人当场乱棍打死……”
白玉格心突突叫,下意识的抱紧了白玉茗。好险,真的好险,只差一点点,被毒死的人就会是他的亲生母亲,被乱棍打死的人便会是她……
“七,七姑娘怎么了?”木香结结巴巴的。
“吓晕了。”白玉格定定心神,简短的答道。
白玉格把白玉茗抱回房,命翠钱请了白玉莹过来。他把方才的事简单说了说,白玉莹和翠钱既害怕又愤怒,“哪个天杀的要害人?谁在背后捣鬼?”
白玉格抬手制止她们,“眼下要紧的不是追究背后这个人,是要先保七姐无恙。”
“李家那位姑娘已经死了,难不成他们还能诬陷七妹?”白玉莹怒不可遏,又心生恐惧。
“还有没有王法了?”翠钱咬牙。
白玉格拳头握得紧紧的,方才勉强遏制住因恼怒至要颤抖的身子,“你们想想,为什么那位李姑娘都没被官府带走审问,便被打死了?这分明是有人要置七姐于死地!”
“太恶毒了!”白玉莹想通这个道理,手脚冰凉,“这些人是存心不让七妹活,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翠钱是个大胆的丫头,这时越想越是后怕,“如果不是姑娘好心和李姑娘换了食盒,那她现在……那她现在……”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捂脸,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三人都陷于极大的恐惧之中。
白玉格在屋里转来转去,“当务之急,是先保住七姐的性命。”
翠钱抹抹眼泪,“可那位李姑娘不是已经死了么?他们还怎么判姑娘的罪?”
白玉格苦笑摇头,“今天真是种种巧合,那郎氏家里也有个庶女,她丈夫恰巧也是位知州,有毒的饭菜还偏偏被她给吃了,所以卫所的人暂时没有起疑,按原计划把李姑娘杀了。可他们转过头定会向上面邀功请赏,到时发现杀错了人,难道肯善罢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