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甄弗——绿意生凉
时间:2018-08-17 07:45:23

  我有些吃惊,这相士看来倒是有真本事的,不但所言寿数同仓公所断的一样,皆是八十年,还能算出卫恒曾为仓公所救。
  可他为何又说卫恒在三十岁的时候会有小劫?
  所谓小劫,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实则多半就是死劫。当年著名相士刘公为我长兄相面,亦说他年二十三当有小劫,过则无忧。结果,就是在那一年,兄长战死在洛城。
  难道说卫恒在三十岁的时候也会有一个死劫?那他前世呢?
  如果他前世亦是此等命数的话,不等他活到四十岁的时候旧病复发,就会在三十岁的时候死于这个劫数,算起来,竟是和我死在同一年,他即便赐死了我,也没能再多活上些时日。
  我只顾想得出神,忽听那元吕先生道:“请恕老朽抖胆,愿为夫人请上一卦。”
  卫恒虽有些诧异,仍恭敬道:“若蒙先生不弃,还请为内子也相一相寿数几何。”他说着,几案下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
  我亦是有些好奇,不知这先生会如何作答,是否会算出同前世一样,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哪知他却笑得别有深意,“夫人昔年曾得刘公相面,刘公相术之精犹在老朽之上,他既已将夫人全部的命数暗示给夫人,夫人又何须再来问老朽。”
  “须知天机不可泄漏,夫人命格非凡,对此当多有体会。老朽所能赠与夫人的,不过是两个卦象,前者为否卦,后为泰卦,前后交叠,正好是否极泰来。”
  他又看向卫恒道:“至于公子心中想请老朽参解之事,老朽亦只有那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免得又生出变故来。”
  “但公子所烦心的另一件事,老朽倒不妨相告一二。公子和夫人皆非常人,均是贵不可言。若想往后少些波折,只须记得这四个字——夫妻一体。”
  他说完,便举手告辞,不等荀渊等人拦他,已手摇麈尾,飘然离去,瞬息间便已步出厅堂。
  堂内众人看着那一抹超逸出尘的背影倏忽不见,均有刹那的失神。
  半晌,荀渊转头看向卫恒道:“子恒,我怎么突然觉得,元吕先生是专为你和……和嫂夫人而来的呢?”
  卫恒正要答话,忽然下人来报,说是鄢陵侯卫章夫妇、平原侯卫玟夫妇并金乡郡主及其郡马何彦,连同清河郡主一道,前来贺他升任副相之喜。
  清河郡主便是卫珠的封号,我一听她也来了,便同卫恒说要去招待这几位女眷,告退回内堂。
  卫珠一见我,便欢欢喜喜地扑过来,抱着我的胳膊道:“三嫂新年好!虽然才几日不见,可我又想三嫂了。”
  我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笑道,“既说想我,那怎么这么晚才来给我拜年?”
  她忽然面上一红,支吾道:“我原本早就想来的,可是不巧有些别的事情……”
  她虽不肯说到底是何事,可一看她这副小女儿模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半又是为了那韩寿。
  “那你怎么和她们一起过来了?”我低声问道。
  卫珠正要说话,金乡郡主已挽着卫玟新娶的夫人崔妩上前道:“见过三嫂,六弟妹早就喊我们来给三嫂拜年,可惜四哥和我那郡马一直不得闲,直到今日,才来拜会嫂嫂,还请三嫂勿怪!”
  崔妩朝我微一屈膝,唇边浮起一抹浅笑道:“我虽嫁与子文已有三月,却只见过三嫂两面。我虽有心同三嫂亲近,奈何三嫂总是深居简出,每次去姑氏那里请安也碰不到三嫂,只好借着拜年来跟三嫂讨一杯茶喝。”
  卫玟的这位新妇人如其名,生得妩媚娇娜,如春日枝头最俏丽的一枝桃花。
  又极会打扮,身着一袭金丝织锦上用银线绣着凤鸟纹的三绕曲裾,发间繁复的高髻上插了数枚金簪,全都嵌着小指般大的红宝石,所戴耳珰更是用金刚石制成,璀璨夺目之极。
  她本就生得好,再衣锦着绣,珠围翠绕,更是光彩夺目,明艳照人。
  听出她话中隐隐的敌意,我有些无奈,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含笑请她们落座,早有侍女奉上茶来。
  “这是从蜀地送来的茶饼,用今冬初雪的雪水所煮的茶汤,郡主和两位弟妹尝尝看,可还入得了口。”
  崔妩端起茶盏,极是优雅地抿了一口,淡淡赞了一句,“三嫂果然是个风雅之人。”
  她眼睛盯着我,正要再说些什么,卫珠突然抢先道:“三嫂,我有东西给你。”
  卫珠也没让她的婢女递给我,直接自己捧着个匣子过来,同我坐到一处。
  “这是从西域那边进贡上来的西极石蜜,父王给了我两盒,我知道三嫂也是极喜欢吃它的,特意给嫂子留了一盒。”
  “嫂嫂你快尝尝,这石蜜不愧是西域来的,最是好吃不过,比外头那些铺子里卖的不知道好上多少。”
  她口里说着,已经打开那匣子亲手取出一粒来送到我唇边。
  趁着这个功夫,她压低了声音道:“嫂嫂你可要当心些,六哥这位新夫人好像对嫂嫂很是关心,她每回来跟母亲问安的时候,老是变着法儿的想问嫂嫂之事,还想套我的话,可惜全是白费力。”
  “我原本是一心只放在寿郎身上的,可是前日留香无意中听到六嫂她们要来给你拜年,我怕她们会难为你,所以就也跟过来了。”
  我心中感动,握着她手道:“真是我的好珠儿!”
  卫珠得意地冲我一笑,瞥了眼旁人,大声问我道:“三嫂,这西极石蜜甜不甜?”
  我点点头,莞尔一笑道,“我还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西极石蜜,许是珠儿亲自喂我吃的缘故。”
  那后一句,我自然是压低了声音同她说的。
  卫珠忽然呆了一呆,小声感叹道:“嫂嫂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温温婉婉的,就跟那一池春水似的,让人的心都化了。”
  她可以除了我谁都不理,可我身为女主人却不能只同她一个说话,不时仍要同何氏、崔妩和金乡郡主她们笑谈几句。
  约摸一刻钟后,趁着她们三人聊起穿衣打扮,卫珠忍不住又跟我小声道:“嫂嫂你可留意到,我六哥那位新妇自打你亲迎我们入内堂起,那双眼睛就只顾盯在你身上,这都目不转睛地瞧了你有一刻钟之久了。嫂嫂你说,她为何总盯着你啊?”
  我自然早就发现了崔妩对我的打量,若细论起来,都怪卫玟先前闹的太凶,又口无遮拦,便是卫畴下了禁口令,可卫玟想要求娶我之事,也仍是传到了不少人耳中。
  显然,如今崔妩肯定也是知道了的。我前两次见她,一次是她大婚,另一次是她给舅姑敬茶认亲时,那时她看向我的眼神,虽不如何亲近,但却并没有如今的敌意。
  看来,在她出嫁前,甚至刚嫁给卫玟时,她并不知道她的夫君曾经想要娶我,是以对我并无任何心结,可现下……
  我看了金乡郡主同何氏一眼,想来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有意同崔妩说了些什么,她才会对我生出敌意来。
  卫珠见我默然不语,便自问自答道:“其实啊,那崔氏就是想比比看是你美还是她更美,她原本就喜欢穿那些华丽的衣裳,今日为了来见嫂嫂,打扮的更是格外华贵呢!”
  我闻言不由蹙了蹙眉,对卫珠道:“父王素来不喜奢华,崇尚俭朴,一件家常旧衣能穿十几年,破了也不舍得丢,让姨母给他补一补继续穿,若是见到崔夫人这等作派,只怕会心生不喜。”
  “珠儿,若我去劝说,只怕崔夫人多半是不会听的,你若是有机会,不妨劝她——”
  我话还未说完,崔妩忽然出声打断,“三嫂,听说嫂子极擅琴音,我家子文动不动就说三嫂奏出的琴曲,是他听过最为动听的曲子。我亦素喜音律,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能听三嫂为我们弹上一曲?”
 
 
第52章 中毒
  我正在想要如何婉拒崔妩, 卫珠忽然道:“嫂嫂,留香方才出去更衣, 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前厅那边,忽然来了两个剑客,听闻三哥剑术了得,要跟他当场较量一番呢?”
  她又看向崔妩她们,一脸兴奋道:“诸位嫂嫂, 我三哥和人比剑可是难得一见,不如——咱们先去看看三哥能不能打赢他们,可好?”
  卫珠此言一出,除了崔妩, 余人皆有些心动。实因卫恒的剑术乃是一绝, 足可当一句傲视群雄。
  就连卫畴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这些儿子里, 卫恒的剑术弓马若认了第二, 无人敢再认第一。
  众人自然都想见识一下被卫畴赞为邺城第一的剑法, 到底是如何精妙, 我自然更是想去看看。
  于是,我便命人去同卫恒讲了一声,恰好卫恒待客的花厅,其上还有一重楼阁, 我便引着众女眷上了那花厅的二楼。立在窗前, 正好将他们在庭中的比试瞧得一清二楚, 就见卫恒未着外裳,白衣胜雪,手中却拿着一竿甘蔗,抵着另一人的胸口。
  待唤了个下人来一问,方知,先前卫珠的婢女并未听得十分清楚,原来那两个向卫恒挑战的,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剑客,而是卫畴帐下的两员猛将,一为平虏将军刘勋,另一个则是奋威将军邓展。
  他二人是跟着卫章一道来给卫恒贺喜的,却在席间,突然提出久闻卫恒剑术了得,要同他切磋切磋。
  卫恒当场便应了下来,因在酒席间,也懒得命人去取兵器,便直接拿席案上摆着的甘蔗来,以杖代剑,就这么比划了起来。
  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卫恒已在十招之内,就打落了平虏将军刘勋手中的甘蔗,正中他的心口,若卫恒手中所执不是这佐酒的果品,而是一柄真正的利剑的话,那刘勋可就性命堪忧了。
  因距庭中不远,我们在窗前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就见刘勋面红耳赤地退下后,另有一人将外袍甩在地上,昂然走向卫恒,一脸傲然道:“三公子虽然看似剑法了得,可惜习学太杂,非谓剑道之正途,某不才,愿献拙技请公子一观。”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从人递给他的甘蔗,“还请公子命人去取两柄真正的宝剑来比试,拿着两把甘蔗比划,直如顽童戏耍一般,如何能现出剑道的精髓?”
  卫恒淡淡道:“善用剑者,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论何物,一花一叶皆可为剑,又何况甘蔗乎!”
  “再者,”卫恒斜睨他一眼,笑道:“本公子此时酒意上涌,怕拿真刀真剑跟你比试,一时手滑,伤了将军,那便有些不大好看了。”
  那邓展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只怕公子是知道邓某这双手臂的厉害,自幼便通晓五兵,最拿手的便是能空手入白刃,公子这是怕真拿了你的含光剑出来,反被邓某夺了你的爱剑吧?”
  卫恒懒得同他废话,直接一挥甘蔗,朝他刺了过去。
  去势虽急,但真到了邓展面前,却又略缓了下来,给足了邓展拿起甘蔗相抗的时间。
  初时金乡郡主还在嘟囔,“两个大男人,手里拿着甘蔗比来比去的,算是哪门子的比剑,早知道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可是数招过后,她就只顾瞪圆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下面激烈的战况,再也顾不上多嘴。
  如她所言,那明明就是两竿甘蔗,比起青光闪闪的宝剑来,不知输了多少气场。可那竿甘蔗在卫恒手中,却硬是被他舞出了含光剑的气势。
  但见他矫若游龙,闪展腾挪间大开大合,将手中甘蔗舞出朵朵剑花,如流星、如闪电,如苍茫白雪,如万里朔风,逼得那邓展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就听“啪、啪、啪”三声钝响,卫恒已快如闪电般在邓展的右臂上连击三下,打落了他手中的甘蔗。
  原本胜负已分,可那邓展竟不服输,嚷嚷着三局两胜,非要卫恒再和他比试一场。
  卫恒便笑道:“那邓将军可要小心了,这回若我再得手,打落可就不是你的甘蔗,而是将军的脸面了。
  邓展面皮紫涨,恨恨瞪他一眼,拾起被他击落的甘蔗,重又如猛虎般扑了上来,两人再度战成一团。
  我在楼上瞧着,竟一时有些痴了,
  卫恒的相貌,虽是剑眉星目、鬓若刀裁,却因五官太过于棱角分明,常年往来于战阵之上肤色微黑,并不合时人的眼光。
  时下男子以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风流病弱为美。是以,纵然在我眼中卫恒的相貌极为英气,可在世人眼中,他却从不曾得到过美男子之名,最多被人赞一句翩翩佳公子。
  可是眼下,看着他身手矫健、大袖飘飘,若鹰击长空、若龙翔九天,不同于那些美男子的病弱之美,竟是一种别样的刚健之美。
  我平生头一次知道,原来男子的阳刚之美,竟是丝毫不弱于女子的倾国之色,亦能令人看得心醉神迷、面红心跳。
  就连卫珠也看出我的异样,“嫂嫂,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我不由触手一摸,竟如火烧一般,就连心中也有些异样。
  见卫珠一脸关切地瞧着我,只得随意扯过一个借口,“想是立在这窗前,吹了些风,有些凉到了。”
  “那我陪嫂嫂先回去吧,若是再站在这里吹风,万一害嫂嫂染上风寒,回头三哥又要来骂我。”
  我却有些舍不得走,又朝庭中看去,不想此时场中情势竟是突然一变。
  想是一时大意,卫恒竟露出好大一个破绽来,被邓展抓住机会,破了他的攻势,连抢数招,反将卫恒逼得后退了一步。
  “再稍停片刻吧,不妨事的,等这一局比试结束,咱们再走。”我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庭中那个身影,轻声同卫珠说了一句。
  不想,我话音未落,变数陡生,卫恒忽然胸门大开,邓展一杖刺去,眼见要正中他胁下,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不等我们这些观者瞧得分明,邓展手中的甘蔗已再次落地,而卫恒的甘蔗则不偏不倚,正正戳在他脑门儿上。
  果真是说到做到,狠狠地将邓展给打了脸。
  偏卫恒还要气死人不偿命地来一句,“昔阳庆使淳于意去其故方,更授以秘术,今余亦愿邓将军捐弃故伎,更受要道也。”
  庭中卫恒的友人便齐声欢笑起来。
  就在这一片欢笑声里,卫恒忽然毫无预兆地转头朝楼上这个方向看过来,促不及防地同我正看向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刹那间,我觉得心口处有一根弦就这样断掉了,先前那隐隐的异样突然如野火燎原,一下子燃遍了全身。
  我只觉浑身燥热,再难将息。再不敢同他对视,匆匆对卫珠说了一句,“我先去更衣。”便落慌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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