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巅的确不大痛快,顺势咕咚咕咚饮尽,外面闫峰得到消息,和他说什么,也记不得,闻了闻身上的酒臭味,真是酸爽。
门外,有宣平侯府的小厮候着,传了闫峰的留话,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侯爷瞬间充满杀戮,塌着背听从吩咐。
吁,马背上的男人扔了马鞭,一跃而下,守门的还不待问安,宋巅已然过了月亮门,里头可正热闹着。
寅时初,郑国公压着圣上在旨上盖了印,卷着塞进袖子,随手拎了个公公,让随从驾着马飞快的往平原侯府去。
老太太觉少,恭敬的在菩萨跟前上香,后头的张氏莫名的燥,瞥了光滑的地面一眼,哦,是了,还有个好玩意没完呢,待会儿怎么演这出呢?
府里的丫鬟妈妈都行色匆匆,各执其事,厨房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一锅一锅的按序拿取,老太太身侧的老妈妈本就姓老,她嫌难听,赐了个本家张姓,称张妈妈,人虽老眼却亮,伸手推了,冲着大师傅,色厉荏苒道,“你就是这么当差的,包子底都散了,给谁吃呢,快,再做。”
大师傅转身用巾子擦了把汗,这个老妖婆,夜里吃了筒药啊,给了下头人自求多福的眼色,忙的脚打后脑勺。
老太太和张氏还没吃上早膳,赵山来报,郑国公来宣圣旨,点名让林水怜去。
张氏今日懒得收拾,还穿着随便的常服,听了郑国公,微微一愣,她都多久没见过那个男人了,年少时的倾心倾情,如岁月长流。
急切的说了声,回自己院子去换衣裳,边还打发人来告诉老太太,别让了人走。
胡闹。
“听蓉该起了吧?”老太太深吸了口鼻烟,呵了气出来,浓郁泛沉,松解了乏,又添了句,“收拾收拾来吧。”
张妈妈了然于胸。
林水怜,林水怜,圣上降个罪,还得发个旨意?不对,莫不是,宋巅做了什么?
提前处置了,是对是错?
郑国公没见着个正经人,面色不虞,他连圣上都不等的人,足足在圈椅上坐了半个时辰,后院女眷,真是没法儿闯,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丫鬟的拥簇间,有一女含笑朝他行礼,八幅锣裙轻轻划过,他能看清上面的纹路,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红梅花,并着白雪芽芽,若是,当年的她穿上,必定倾国倾城。
张氏见郑国公一直盯着她裙摆瞧,略微收脚,柔声道,“国公爷前来有何事?”
郑国公满心里都是女儿,掷地有声道,“速去把人都喊齐了,都误了时辰。”
张氏见他从袖里掏出一卷明黄,忙敛了慕色,挥手让去喊人,抬眸轻瞥了眼高大威猛的男人,装作不知的模样问,“侯爷可能还没起呢,不知是不是昨夜闹的太晚?”
原本就是要给宋巅上眼药,没想到顺利的过了头,郑国公挥袖一甩,怒气冲冲的领着人杀去后院,众人见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皆后退到廊下候着。
砰砰砰敲的雕花红漆门震的直响,可惜里头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郑国公倒不是莽撞之人,喊了苍戈院的丫鬟婆子来问话,空旷的院子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站着,头一次宏观的看待平原侯爷,偌大的院子统共都不到十人伺候,节俭的很。
四个水灵如花的丫鬟是新来的,一问三不知,徐妈妈昨个就告假了,家中孙子得了伤寒,其余的厨房里的,皆说昨晚和今晨都没瞧见人来,也是奇怪。前院的侍卫说,侯爷去了宣平侯府作客,一夜未归。
真是好的很,他的宝贝闺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见这日子过得不怎么的。
“拿这个速去调人来。”解了腰间的盘龙玉佩,抛给宫里随行的公公。
“你,过来,进去看看,有人吗?”手指着个厨房里杂事的婆子,随后门被一脚踹开,婆子颤颤巍巍的掀了帐子,里头男女相拥,沉睡无知。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林姨娘真是个苦命孩子,此时若是摊上这事,难逃一死啊,僵了片刻,才伸手推了推那男人,见是他,惊愕的堵住嘴,这可怎么办,婆子也是个力气大的,可这男人她也抱不动,豁出命的搬着他掉下床,扑通一声,外头郑国公怒斥道,“干什么呢?”
越是紧张越速度快,蹬着他滚到床下,那方郑国公实在忍不得,重要的是他闺女,一只脚迈过门槛,突如其来的一个重物压下来,定睛一瞧,是个胖妈妈,呜呜小声,抬头看了眼床前站着的婆子,厉声质问,“刚才什么声音?”
那婆子没见过大世面,嗫喏了半饷无语。
胖妈妈扑通倒地,示意郑国公看她,她可受老鼻子罪了。
第29章 贰拾玖章
郑国公心挂女儿, 没了往日的儒雅, 步子急促,到了拔步床前,看着林水怜圈着手臂趴着,试着喊了声, 手背轻拭她额头,陡然的高温让他暴怒,犹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公公领了一队禁卫军, 直接冲进了平原候府, 郑国公手中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闺女,有点想泪流满面的冲动,吩咐把马车驾到门口,给胖妈妈松绑,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吴妈妈先是跪地磕头, 看了眼他怀中的主子, 心疼的无以复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就来个鱼死网破,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这老婆子也活够了, 蹩踞的掀开床罩,下头露出一个男人模样,正是宋巅身侧的得力之人,闫峰。
“这位爷, 是能主持公道之人吗?若是不能,还是等着我家侯爷回来,必定能查个分明。”吴妈妈再次跪下,询问道。
公公尖细着嗓子道,“这位是国公爷,平原侯爷的亲舅舅,你看见的,听见的,直说便是。”
得了郑国公一个赞赏的眼神,公公再次嘚瑟起来,“你们平原候府就是这种接圣旨的态度,我会回去禀高圣上的,爷,您请。”
郑国公担心女儿的病情,指着胖妈妈,厨婆子,地上的闫峰,道,“把她们都带上,要是宋巅回来了,直接去我府中。”
张氏已经设好了套,不怕乱子大,不一会儿,有人回来回禀前方的状况,听着国公爷亲自抱着林水怜上马车回府邸,气的一巴掌拍到桌上,茶盏清脆晃荡,那个小贱人,她昨日还是太过仁慈。
扭着腰去了荣安堂,似乎有些什么事是她们不知道的,要早做准备。
老太太同样也听了,圣旨一向没她们什么事,以往都是宋巅处理,既然是郑国公前来宣旨,应该不会是降罪,既然提到林水怜,喊来赵山,再去探。
“娘,呆会儿宋巅回了,我怎么说?”张氏虽已近四十,保养的如二十出头,此时没所谓的对对话,别说了不该的。
“你啊,就是贪,等会儿他来了,你就到后面去,不必你出面,”老太太是真心疼这个常年陪伴的侄女,耗在这大宅子里,儿子还不争气,没个男人疼爱,看着,眼角的碎纹又长了。
张氏乐的喊人布膳,饿了一早,端了燕窝递给躺着的老太太,扭头训斥丫鬟,“没个眼力价儿,起开。”
梁听蓉半路上看见宋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容,拎着裙子快走几步追上,问,“表哥用过早饭了吗?”
见前方的男人不理,依旧走的飞快,她唇瓣微动,左脚拌了下,朝着前方摔下去,她是看着宋巅的方向倒的,自然就被接个正着。
宋巅单手搂着她,香气幽幽,脸蛋酡红秀美,尖尖的下巴微挑,手指拢紧,腰肢纤细堪折,忒易。
梁听蓉感受着他炙热的眼神,尤其腰间那只大手,痒人的很,身前的小手试图攀附着他,却被冷漠的放平,耳边传来他毫无波动的声音,“起来吧。”
她有些恼,都已经主动了,他却抽身而回,看得出,表哥对她还是喜欢的,只是怕亵渎了她,罢了,等日后嫁给他了,就不讲什么羞涩不羞涩的,男人嘛,她还是了解的。
到了正房,老太太卧在罗汉床上,底下铺着猩红毡子,腿那搭着毛茸茸的薄黑狐皮,又要变天,她这双老寒腿涨疼的厉害,听得宋巅行礼问安,才睁眼,对着这个孙子,她同样付出心力,伸手让一侧的张妈妈扶着直起身子,关心他,道,“天暖和了,早晚也得多加件衣裳。”
宋巅应了声,他回来时,直接领了来,自然没人嚼舌根子,还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变动,老太太刚想说话,外头打斗声传来,苍戈院的侍卫知晓侯爷归来,到了荣安堂,被护院拦下,双方本就不和,直接大打出手,直到侯爷出声叫停,才互相分开,哪成想,老太太棋高一招,直接污蔑他们,言,昨夜闫峰就鬼鬼祟祟,今日又是如此,这是闹的哪一出?
宋巅叱道,“祖母莫要动气,待我询问一番,再行处罚。”
老太太能容的他们胡扯,“孙儿,你我同为一府,断没有两家的意思,如此这般,寒了祖母的心啊!”
后头的赵山上前气愤指责,“昨个半夜,闫峰跃墙进来,且四处查探,有偷窃的嫌疑,抓了放到柴房,本等您今日处置,结果他自己溜了,今早,您的侍卫又要强进,老奴才命人打斗起来。”
“行了,喊个人进来问问。”老太太打断他。
宋巅沉默,进来的侍卫是看守前院书房的,对着侯爷,请安后,道,“昨夜林姨娘与一婆子失踪,遍寻不到,闫峰怀疑在西府,一去不回,早起时,郑国公前来宣旨,从房中找到林姨娘与闫峰,并一婆子,已带回国公府,命您前去。”
“你们去领罚。”转头朝着老太太道,“祖母昨夜招了林水怜来?”
“不曾。”
此时,有种奇妙的东西游走,似信任,似怀疑。
“那孙儿就不打扰您,先行一步。”宋巅回头走到门口,梁听蓉哭花了脸,挡住问他,“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妾?”
宋巅不想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
绕过她,凉气席卷她全身,哭的愈发厉害,气呼呼的扑到罗汉床上,唧唧歪歪的骂他,不识金镶玉。
吵闹的东直大街上,一匹棕色大马飞驰闪过,翻了一地的瓜果菜栗,商贩们嚎骂半晌,知道是个贵人,只能暗暗倒霉。
郑国公府门前两个雄狮坐镇,朱红大门敞开,上头鎏金的御赐牌匾,围了一周的禁卫军,皆凶神恶煞,屏气凝神。
宋巅下马要进,管家忙拦着,“侯爷啊,国公爷抱回来一姑娘,心情正差着,您还是先回吧!”
他家爷可是个混不吝的,年轻时连先帝都怼,刚还把老奶娘骂了一顿,都躲起来,哪有往上凑的啊。
宋巅注意他说的是抱,眸底深沉如墨,“我去看看。”
郑国公抱着个女人回了自己院子,不大会儿,就传遍了整个国公府,各有表情不提,只说郑国公。
宫中的太医并着女大夫,仔细检查了一遍出来禀报,此女手指多处用刀划伤,后背被硬物扎透三公分,腰间,腿间有多处大面积烧伤,且,全身有青紫痕,似遭虐待。现在仍高热不退,或有疯癫之兆。
郑国公听后直接抽了一旁侍卫的佩刀,劈向堂中央的紫檀嵌玉龙纹地屛,老奶娘在一侧听着清脆嘎巴声,心哗啦啦的淌血,价值万金的屏风就这么毁了,一会儿抬下去烧火吧,还能再利用一番。
郑国公维持了多年的贵公子气息消没全无,只想拎刀大开杀戒。
“能治好吗?”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像极了当年,他逐渐淡忘的一切复又清晰,扭曲的面容,沾满鲜血的裙摆。
“能,能,只是会留下疤痕。”太医绝不敢打包票。
“呵呵,我看是你身上太干净,我划上几刀,你保证知道怎么治。”郑国公赤红着双眼,眼珠凸出,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浑身肌肉弩张,像是张满的大弓,不伤人必损已。
一侧的奶娘仗着岁数大,瞅着情形不好,连忙劝道,“留着他给姑娘治病啊。”
指着太医,“快去,需要什么写下来,爷快进宫去向圣上求来。”
郑国公许久不曾犯病,只有圣上能伺候的了,否则待会儿疯魔起来,可了不得。
塞给他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招呼侍卫让他们护送着进宫,老管家领着宋巅走的小路,正巧错过,到了国公的祥得堂,老奶娘站在宝光珍珠珊瑚树前,伤感又惋惜,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拂过,死物依旧,故人已去。
“侯爷来此有事?如今府中正乱,国公爷入宫了。”老奶娘收回手,慈爱的看着他,又伤感了几分,女人总是薄命。
“舅舅抱回来的人呢,我要带回去。”宋巅冷静分析过,他没料到舅舅如此看重,竟用这种手段。
“这事,我做不了主,要等国公爷回来。”说罢,与管家对了个眼神。
费尽心思弄回来的人,会轻易让我带走?宋巅看着两人神态,衡量片刻,“那让我进去见她一面,若是她愿意随我走,总可以吧。”
“不可,姑娘身上有伤,不易见客,也不易挪动。”老奶娘语气越来越犀利,她不明白其中关窍,国公爷既然发了话,必定不能违背了去。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难开的架势,宋巅心中略微不适,有一种难以掌控的脱离感,如脱了缰的野马,仍旧矛盾,或是嫌隙,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但,如今,他的确有些怕,以往的浓情蜜意似都泡了化影,参和了太多杂物,如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迟疑,停驻脚步不前。
无功而返的宋巅立于这个熟悉的院落时,头次感受到了空虚,冬去春来,枝头上喜鹊喳喳,欢快雀跃,唯独,少了丝人气。
第30章 第叁拾章
今个儿, 大街上可是热闹, 有件风流韵事,一向号称清冷孤寡的平原候,竟是个无耻之徒。
京城步军统领衙门门口置一大鼓,有冤者可以击鼓鸣冤。
由步军统领与都察院联合审理, 周围有普通百姓围观,显出公平公正,一般要告御状之人, 多数得罪的都是王侯贵胄, 由不得一级一洲的递上,恐怕刚一上状纸,夜半就被暗杀了,所以,设置的登闻鼓, 方便民众申诉冤情, 不遭迫害。
历经了好几个年头,鼓面再次砰砰响起,路过的百姓奔走相告,等着开府衙,公开审理。
很快, 衙役们开门询问,由一名身形消瘦的老父带着个粗布纤弱姑娘,掩着面哭泣,惹人同情。
明镜高悬下, 一名中年男子着深红色官袍,胸前大雁的刺绣补子,眉头紧锁,浏览了卷宗,暗道,这种得罪人的事,真是干的不怎么得心应手。
先由主事问询了案件经过,再核实事实,才报到都察院,由都察院左督御史主理,九门提督监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