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面抽出贴身佩刀时,宋巅才正视这件事,不明白舅舅又受了什么刺激,闪身躲过一击,脚尖踢向对方头颅,双手空出,直奔侍卫长,两人交缠于一处,各占上风,近身缠斗,拳肉相抵,直逼要害,侍卫长热血上涌,许久不曾遇如此强敌,二人身形皆健硕,只宋巅稍显高挑,柔韧刁钻,劈挂扭挑,让人知这位曾是让瓦刺都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二人许久不见颓势,后头老管家打个手势,又有几人加入战场,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众人不敢掉以轻心,只说生擒,难度加大。
约莫半个时辰,总共二十一比一,才累的宋巅举手示意投降,随着上了马车,很快进了宫,衣衫不整视为藐视圣上,宋巅入偏殿整理好了,才进去,这时,老管家已经与圣上说完,圣上明显暴躁,随手把御笔扔到他前头,堵着口气,道,“你就不能老实点,不去惹你舅舅,滚回永昌去。”
永昌,界临与瓦刺金山山脉,作为枢纽,常年布兵对阵。宋巅于十五岁时就任副将,一直做到将军,可谓记忆深刻,此时派遣他去,是舅舅的主意,还是边疆真的起事?
他明白君臣之别,叩首谢恩,退了出去。
老管家出来时,就见白玉汉阶上寒风的男人,天色阴的邪乎,恐怕即将一场大雨倾下,伸手拍了拍他胳膊,道,“国公爷最近忙碌,侯爷多担待。”
“林水怜,就是那日舅舅抱回府的女人,可有何不妥?”那日,老奶娘说的会不会是林水怜?全部太医诊治的,会不会是林水怜?
“今个儿就明白跟你说,免得你不知情。”
停顿了下,一脸惋惜,道,“怕是活不长了。”
第32章 叁拾贰章
老管家心里有数, 个个太医都摇头叹息, 多少名贵药材都扑了空,可见是,不能行了。
阴风阵阵,宋巅只觉耳旁一个响雷劈下, 轰隆作响,眼前的金色屋檐游龙凸出凶恶,杀气毕现。
老管家没察觉他的异样, 又道, “听说在你府里遭了虐待,今日还割腕,真是可怜。”
一拳头挥过去,眉目龇裂,怒喝道, “你说什么?”
如地狱爬来的恶鬼, 狞狰怖人,老管家噔噔噔后退几步站稳,手捂着塌了的鼻梁,疼的直跳脚,这整家子, 就没个正常的,又发的什么疯?
皇宫大院中,提灯太监绕圈已经三更,梆梆梆铜锣声响起, 几乎同时,白玉阶上有人应声坠落,扑滚了几圈,最终停落到青石板路上,随着周遭侍卫管家太监的呼喊声,宋巅在一片眩晕中,觉得心脏被刀刃剖开,呼呼冒着凉风。
殿前动手伤人,侍卫队陡然拔刀相向,只是没料到,这位英勇无比的平原侯爷不会躲,生生的挨了这一下。
御书房内,圣上正烦心,郑国公已然几日不上朝,还指使他,丑人多作怪,“你去,别半死不活的,直接死了了事。”
又道,“手脚干净点,若是让他看出来了...”未尽之言,遐想无限,但是,谁也不能拿着九族的命遐想,暗卫恭敬万分的一闪,没了踪影。
宋巅清醒后,叫来私兵,郑国公拿着圣上压他,此时的林水怜又不知情况如何,西府怎么都不敢这么对他的小妾,他相信祖母有这个分寸,必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是郑国公的阴谋手段,如今一切未知,只有先找到林水怜,看她再定。
郑国公府中并没有接应之人,只能先熟悉地形,来一场硬仗,把值钱的东西趁夜送至城门外,准备了路上的行囊,宋巅决定去永昌,那才是他的大本营。
明月如钩,漆黑的夜间最是作乱的好时机,圣上今日心血来潮,微服出行,前来看看他破格亲封的丹阳郡主,郑国公如今全心扑到林水怜身上,见她稍微清醒了,正小口抿着老奶娘喂的粥。
斜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色,简直扎的圣上一颗心都快成了筛子,对着他就是一股子哪凉快哪呆着的蔑视,对着那个不男不女的闺女倒是紧张的很,酸溜着凑近前,手中扇子吧嗒展开,一幅桃色春图,美不胜收,酸溜道,“听说你活不下去了?”
郑国公一记冷眼丢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圣上自然轻松抵御他放的冷气,待床上的女人抬起头,他才看清了容貌,嘿,真是和那个不男不女的长的没一处像,反倒是有几分郑国公幼年时雌雄莫辩的白净书生样儿,这么一瞧,顺眼多了,可惜,眼睛里没有他当年的神采。
“活着多好啊,有我在,大晋朝你横着走,随你肆无忌惮,可好?”圣上本就是个美貌男子,穿着华贵的玄色长衫,犹如天神下凡,往那里站着,便是气势非凡。尤其当他放柔了神情,信誓旦旦的与你道,有我在。
这是多大的力量和光芒,林水怜记得很清楚,在她最绝望无助的夜里,有个男人手挥桃色扇面,字句铿锵。
郑国公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他身上,幼时跟着他后屁股的牛皮糖长大了,真是感叹岁月如刀,有鬼斧神工之力。
林水怜态度有些软化,不惧怕抗拒,喝了粥,跟着去沐室梳洗。郑国公领着圣上去前厅用膳,厨房里早就热火翻天,攒足了劲儿想显摆一番。
国公府的守卫非常严谨,何况圣上还在府邸,宋巅不知情,依旧决定半夜时分动手,埋伏在围墙四周,买通了个夜间运潲水的车夫,院落里曲径幽深,灯火通明,一夜不熄的,宋巅命人先烧了后院的马房,声东击西,很快尖叫声传来,有人迅速扮成了小厮模样去敲祥得堂的院门,守门的老远就瞧见火光冲天,连忙抽了栓,让人进来,“快点,国公爷让你们速去帮忙,不得惊扰了圣上。”
圣上每月都有几天酒醉宿在这,多见不怪,侍卫们不疑有他,纷纷舀了水桶去救火。林水怜夜里睡得安稳,宋巅可算瞧见了人,却脚下生根,他的林水怜该是胖乎乎的缓和人儿,为何抱在怀中轻飘冰冷,伸手摸了把脸蛋,鼻息均匀,松下口气,抱紧了人,出了院子。
郑国公此时正被圣上压着,那人一张魅惑的脸庞如沐春风,带着点儿晕眩。
单手抱着他翻转,两人位置变换,脸颊贴着他的,感受着炙热的温度,摩挲着舔舐,“别着急,今日送上门来,没有推拒的理儿。”
圣上日日梦中皆与他欢愉,但现实里,真正的也就这么一回,此时难免臊意升起,张了嘴想反驳,被那人一口吞下,大舌粗粝扫过他贝齿,勾着软滑的舌头交缠抵死,猛烈恣意,浑身酥麻的厉害,这是他爱慕了一辈子的男人,且他们正做着最为亲密之事,他双手被反剪到背后,显出长衫下精悍腰身,静谧的屋子里,水迹声阵阵。
暗卫们都不敢离得太近,大太监守在门口,对着里头各种各样的摔打叫喊声视而不见,眯着眼定在远处,挥手示意让暗卫去解决,别惹了主子兴致,否则遭殃的可就不只是他们了。
宋巅这一行异常顺利,直到出了城门,怀中的人仍旧没有声响,掀开披风,拇指掐了下她鼻中,哼了声又没了动静,等到驿站,设法寻个大夫瞧瞧吧。
骏马铁蹄踏踏,可日行千里,灰尘仆仆,一行人急速经过,突地,前面马头急转,飞驰中被从泥土里蓦然弹起的绊马索绊倒,上面乘的侍卫自然摔落在地,随后的宋巅猛一收缰绳,由于马受惊,嚎叫着颠起,宋巅空出只手抱紧怀中,可惜马的力道太大,瞬间就抛物般飞腾而去,落入草丛。
耳边咻的一支冷箭,他手刚握上刀柄,后方突来几十蒙面黑衣人,手中弓箭拉开,簌簌飞来,手下的私兵弃了马,护送着他往树林里跑,借着月光衡量情形,又特意看了眼林水怜处的位置,心中盘算可能性,兵刃相撞声传来,看样子对方来势汹汹,必然有援军,他人单式薄,只能速战速决。
趁着对方剑雨间歇,宋巅带人冲下,刀光剑影间,草丛里的林水怜清醒过来,老奶娘睡前点了安神香,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巧一具躯体扑到她身上,吓的她连忙推,触手温热,摊开手一瞧,黏糊糊的红色血迹,耳边轰隆的打斗声,一群黑衣人围战,她耳朵灵敏,连刀砍到人身上的刺啦声都清晰可闻,手脚哆嗦个不停,她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想着要跑,跑的远远的。
林水怜凭着一股劲儿,跑了几里路,天空青色渐明,扑通一声跌坐在地,痛声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路过一个女道长,坐于她身前,手拿拂尘,见她哭的够了,方才慈悲开口,“女施主,可是家中遭遇了难事?如若需要帮忙,贫道可以尽力。”
林水怜嗓子本就不好,又费耗心力哭了一通,发不出声,无力的塌背坐着,后头一位年轻的女道姑颇为凄苦,上前安慰道,“姑娘别哭了,你家在何方,我们送你回去,可好?”
女道长长叹口气,罢了,她们本就囊中羞涩,只能再添一人了,命人带上她同行。
再说,宋巅,一场酣战后,他的私兵所剩无几,回头再去寻林水怜,已然没了踪迹,是被人掳走的,还是醒来自己走的,都有可能,他肩上受了一箭,急需大夫照料,他却执意要去搜就近的村庄,为首的私兵头子,不知怎么劝,不巧的是,郑国公派兵追上,一行人几经辗转,终于脱困,走水路,于一月后到达永昌。
夏季炎热,知了密实哀叫,闫峰领几位幕僚进来,拜见侯爷后坐于木椅上,其中一人刚于京城返回,说明大况,他掳林水怜那夜,远安王同样领着家眷逃出京城,圣上接到消息追赶时遇到伏击,无功而返。
远安王回到西北,立即组织了大批谋士前去各地游说,此时,各地藩王还未表态,唯独圣上的亲弟弟硕亲王派出十万大军增援。
圣上气愤,发了文书斥责,郑国公旧疾复发,于宫中修养,派长伯侯嫡子周安为镇守将军,带领二十万兵马下江,于十日前到达西北,已报两胜一负。
宋巅又详听了另几人言,他手中有十七万兵马,包括伤残,精兵只有十万,内需不稳,暂且不宜行动。
挥手让几人出去,双手搭在檀木扶手上,深吸口气问道,“还是没消息?”
“是,已找遍周遭,还要继续向外扩展吗?”闫峰看着明显疲累的侯爷,问道。
嗯了声,宋巅多日忙碌,身体已不堪负荷,肩上的箭伤好的快,腹部的刀伤却迟迟不愈,每日化了脓,才想起请大夫。
闫峰让军医进来,听的他低哑坚定道,“再派一队精兵,继续找。”
第33章 叁拾叁章
三年后。
十月十七。
漳州城, 慧觉县。
天儿早早的凉飕起来, 道观里的炭火不足,她们几个冷的缩在大通铺里,辰时末了,还未起身做早食, 最后,还是墙角的林皎披上带补丁的棉袄,叠上枕头与窄被, 一身素衣的俏生生站着, 对着一众人道,“再缓和个把会儿,就都起了去。”
“行行行,皎皎最好,快去掀了缸, 先烧水。”接话的是比她大三岁的李婧, 原是官宦之家,得罪了权贵,遭了横祸,余她一人,夫家闻风丧胆, 即刻上门退亲,另取新欢,她家产充公,万般无奈下, 来了道观做姑子,因着没成过亲,总有股小女孩儿味道,虽比她年长几岁,却愿意多加照顾着。
剩下这一屋子的,都是年纪比她小的,有的因天灾,有的因人害,各种各样的家破人亡,使得她们聚了一处。
林水怜缩手,掀锅架火烧水,一套活儿干的麻利痛快,可见干常了的。
锅热了,放面条下去,又转身切了萝卜丝扔里头,盐少许,齐活儿,喊人让她们出来去殿上长桌椅上吃。
特另的盛了一碗,去到最里头的炼丹房,师傅最近忙的慌,下头村子里有许多得伤寒的,春夏采的药材快用光了,又炼了一布兜,准备天晴了,去卖点银钱,她们厨房里什么食材都没了。
“师傅,您吃碗面,我来擀。”药丸子捏在手里需在案板上切成大小等同的块,再擀一擀,让它吃吃药性。
“你吃了吗?林皎。”
“刚就吃过了,您快吧,一会儿该坨了。”林皎手上不停,黑漆漆的一排排。
李婧吃过后,直奔着炼丹房,笑声远远传来,“师傅可找了个贴心人,都不理睬我了,嘤嘤嘤…”
她每日都要表演一次,真是看的林皎想要吐,也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多逗闷子,还不如下山去表演个胸口碎大石,看她还能笑出来不?
“呦呵,林皎,你这眼睛亮的发光,保准没好事,说,是不是打我主意了,你个小道姑,脑壳里净些怪异事。”
当着师傅的面就敢谐谑她,胆肥了?
“师姐今日主持早会吧,我要帮师傅赶制药丸。”
李婧只要一听见从她嘴里叫出来的师姐,必定是抓住了什么小尾巴,果然,她不知道昨日师傅讲到哪了。
二人的师傅,也就是这个玉皇道观的女道长,人唤她赤杨道长,虽年近三十,操劳过度却没有老态之感,腰背挺直,神采奕奕,含笑看着她俩逗话,道家将究个,清静无为,离境坐忘。
一众弟子中,唯林皎资质高,但,她却是最难离世的。
“行了,你们去吧,为师来做,待会儿下山。”赤杨道长肃了脸面,二人对视一眼,有些焦虑,如今观中粮食紧缺,还差着许多味药材,为了维持生计,李宜每次都会拿些护身符背着师傅向香客兜卖,但也没有多少。
合十双手,祈祷冬日赶快过去,春意萌生以后,就有的是好东西。
林皎在玉皇观已有三年,最初浑浑噩噩,随意度日,由着李婧每日悉心照料,女道长是位有大智慧的,有一次,叫了她去,端坐于蒲团上,道,“你每日去后山的山涧处打一桶溪泉水回来。”
于是,她接下来每日都早起,揣着干粮去后山,树木高森,飞禽走兽,路途中随处可见的青蛇爬行,簌簌声沙沙,头次见的时候吓的屁滚尿流,掉头就跑,慢慢时间长了,折根长树枝握在手里,壮着胆子继续上山,有时会有可爱的翠鸟陪着她,一路唧唧朗叫,中午时分,才会走到目的地,有一处山涧,瀑布顺流而下,哗啦啦的声音巨大,被阳光折射着,显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美丽又清澈。
她逐渐爱上这自然的美景,一切天造地物,真实不造作,伸手提着水桶往山下走是极其艰难的,第一天回道观里,只剩桶底的薄薄一层水,渐渐的越来越多。
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她在山泉处歇息的时间长些,正巧潭水里的红色锦鲤游来,一个个摇摆着身子,以全部的力气使劲儿跳跃,通红身影跃入眼帘,然后噗通坠落水里,溅起点点水花。
日复一日,林皎才明白,这是红鲤鱼在跃龙门,午后阳光正足,它们便会团结在一起,要跳跃到瀑布的最上面,要不然,它们就要一直呆在这一潭死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