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你是女人,你的力气没有男子大,你的心胸没有男子宽广,你凭什么能支撑住一观之主?”
林皎的想法很简单,“那就让男子服从于我,我来支配。”
口无遮拦,“你若不是郑国公的女儿,你认为你有什么能力做到?”
她用清脆耐听的声音回答,甚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的真心。”
的确,最初人与人交往,凭的就是一颗真心,时间长了,这颗心会变化,会腐烂。
“好,很好,丹阳,丹阳,你配的上朕给你的封号,来人,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在三清山上建造道观,按照皇家品阶,速让匠人前去。”圣上站起拍掌大笑,意志昂扬。
大成林很快哈腰退出去。
“圣上英明,到时候再给我儿的道观好好取个名字,御笔亲提。”
“您吩咐的是,丹阳,你跟着成林去休息,等十日后,大摆筵席,让京城里所有的人都来瞧瞧我们这位小道姑。”
圣上这时的心情,可谓很好,郑国公抢先虚搂着她肩膀,“儿啊,快,你住于偏殿,让人烧好水等着,沐浴后,你我吃顿饭,快,快来。”
林皎回头看了眼腰背挺直仍旧跪着的宋巅,眼中闪过愧疚。
宋巅心中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已然失了先机,他以为兵权很重要,却没及得上一个外来的还没热乎的郡主,他一直在判断失误,一开始就看轻了她,没用正常的心思去争取,他的心机不正,所以一输再输。
圣上翘着腿,见他寒着脸,问道,“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真值当这般?”
“臣府中的一个平常小妾,能这般造化,臣不懂。”宋巅又钻了牛角尖,以为是圣上要挑起他和郑国公的嫌隙,毕竟郑宋两大世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圣上没回答他,没有证据的事都不必耗费精力猜疑,庸人自扰,反而说了另外一件,“朕记得,你和原户部侍郎曾一同赈灾,几日后,袁恒即将被押解入京,你去主审,务必要寻到蛛丝马迹。”
中秋宴上,惊心动魄的一场刺杀,定蓄谋已久,又说,“你以后别来找丹阳,她以后就是道长,与你个男人拉扯,凭白多了谈资,也是毁她招牌,朕要捧她,你识点趣儿。”
话已挑明,宋巅忍住心中不适,掷地有声,问道,“若是,臣能除了伸到圣上背后的手,可否?”
可否,把他的小妾归还。
“唔,不如朕再赏你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时日长了,也就没那般挂心,”
圣上看着他坚定不屈的眼睛,忍痛道,“朕把那几个本事好的都给你,成了吧,熄了烛火,抱哪个都一样。”
充耳不闻的样子让他头疼,郑国公下了死手,谁让他闺女不痛快,他就让谁全家不痛快。
“你怎么就稀罕那种清汤寡水的,真是各有所爱。”
后知后觉猛的想起,“莫不是,你就碰过那一个女人吧?”
宋巅对于圣上的碎嘴领教数次,垂着头听他继续唠叨,“朕宫中环肥燕瘦,你挨个试试,人不能总吃一物,有一天也会犯恶心,尤其,浪费了许多个香喷喷的各色俏佳人。”
他说的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可惜,这世间风情万种,不及你一笑冰雪消融。
岁末将至,西直街上热闹非凡,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今日醉仙楼里最是拥挤,因着它毗邻聚宝斋,大多的贵人选好珠宝首饰,都会上楼小憩会儿,下午再去芝娘子的绣楼里定做裙裳,而且醉仙楼里绿竹雅致,春意盎然,看着心情就舒适贴熨。
“曼柔,你听说了吗?丹阳郡主。”龚瑞欣与她闺蜜情深,亲密无间,有话自然就直说。
郑曼柔蹙眉看着窗外嫩绿的竹叶,心不在焉道,“你不都知道了,还问我。”
“我是替你不平呢,等着见了面,倒要好好瞧瞧。”
龚瑞欣逛的累了,捻起块白玉糕小口吃起来,不大会儿,桌上几道素菜,执起公筷给她骨碟里夹了块杏仁,劝道,“你身子不好,别闷气着,又不吱声,等着我给你出气去,叫她郡主,忒的脸大。”
郑曼柔提神坐好,正经的提醒她,“你别干什么出了格的,我父亲可不好惹。”
龚瑞欣看着她这幅软弱可欺的样子就来气,混了十几年没得着个郡主县主,凭什么冒牌货一来就占了全,她一贯强势,哪容得旁人作威,“你不用管,就算不关着你,我也得替自己作势,若是让一个乡下丫头赶超了大晋朝的第一才女,可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郑曼柔忍不住娇笑出声,自己这个闺中密友就是有趣,第一才女说笑掉大牙这种坊言,才真的让人笑掉大牙呢。
与此同时,宫中的林皎也见到了位旧友,如今的宜嫔娘娘,宋宜楚。
她印象里的那位俏丽活泼的小姑娘已然不在,只余下高位上满面脂粉眼尾凌厉的贵妇。
“如今,我得称您一声丹阳郡主了,小嫂子。”话语不复以前的恣意,反而是浸淫宫中的老道,话中套话。
林皎行了道家大礼,她的道服还未改制,所以穿着轻便,姿态端仪,颇为行云流水。
“娘娘有礼。”
“起吧,你我二人是旧相识了,不必这番客气,听闻过几日要为你接风洗尘,有何处需要帮忙,只管说话。”
林皎温声应是,起身告退。
殿中熏笼里燃着香饼,芬芳馥郁,宋宜楚看着她身影没入高墙中,低头拨弄着广袖上的碎珠流苏,清脆圆润,招手来一碧衣宫女,神思恍惚,“来消息了吗?”
“未曾。”
刺啦,袖上绣五翟凌云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此时针线歪斜,大力拉扯后露着雪白内衬。
宋宜楚手中攥着几个细小而浑圆的虎睛石,压抑控制,她已经几个月不曾听到过那人的消息,心中难安,上次还是常州作乱的时候,他正在金佛寺的丛林道场参访学习,也不知有没有遇到危险,她真是犯贱,人家心无旁骛,只她自作多情。
这厢,林皎出了纯禧宫的大门,狠狠舒了口气,后头伺候的是原御书房的侍茶宫女,年十五,名半兰,长相端庄娴雅,说起话来干脆痛快,这阵子接触,挺招林皎喜欢,绣鞋轻挪,近前问,“郡主若是疲了,不如去御花园逛逛,这时的景观好着呢!”
“哦?若是叫御花园,便都是各种奇花异朵了?”
她哪里知道啊,一个小小平头百姓,虽然稀里糊涂的留宿宫中,但内里还是个土包子,处处蹩踞不说,单讲这吃穿用度就让她咂舌。
昨日郑国公领着她到了一处白玉池子,吩咐人好好伺候,便不见踪影,想到刚才她竟然跟国君叫板,此刻方才感觉手颤腿软,虚虚坐在池边细拢思绪,她进了宫,然后宋巅说要娶她,再然后她说要上山当道士,再再然后,圣上答应了...
林皎眼睛里迸发出喜悦,她可以写信告诉师傅,让她们都来,这能吃饱饭,不饿肚子,还有各样的绢花首饰,绫罗绸缎,不,不,师傅不喜欢这些,可以读书认字啊,可以行医救人,可以好多好多,按捺住激动的心,林皎急促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快速镇静下来,这一切,都要感谢国公大人,但,她托腮沉思苦恼,她该怎么面对这位,国公大人呢?
她的父亲是个穷秀才,样貌平平,却不苟言笑,极有规矩,不仅书塾里的学生惧怕他,连四周邻里都鲜少串门。
只有对待她的时候,像换了个人,事事都依着她,说一不二,偏她是个反复无常的,经常出尔反尔,父亲却也从无怨言或指责,简直宠溺她到骨子里,只不过,有一件事是个例外,就是,她的娘亲。
小时,她见旁人都有娘亲,便兴冲冲的回家也向父亲要一个,那时候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娘亲已经死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才觉得父亲当时的表情,可算痛苦狰狞,小小的女孩儿,懵懂无知,死是什么,根本没概念,她的父亲任由她不读书不识字,却头次教会了她,什么是死。
自那以后,她便明白,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死,或早或晚,随后的十几年里,也从未提起过娘亲。
那年,她与着温哥哥斗气,私自跑去了小姐妹家,隔段时日没见着人来寻,只能灰溜溜又回去,可惜,她晚了。
温哥哥,没见到,经常照顾她的邻里街坊,没见到,唯一见到的,是她身体衰败不堪,奄奄一息的父亲,他的模样,如今仍旧记得清楚,黄瘦枯骨,眼眶深陷,被疾病催促的如个八旬老人,话语迟钝却坚定,“皎皎,你的母亲还活着,去京城里,寻郑郴…”
她初到京城,以为寻找个叫郑郴的人很简单,实际上,简直难如登天,估计,连父亲也没料到,十几年后的郑郴,已然成为大晋朝不可或缺,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这位人物,正坐在她的对面。
郑国公见她再次走神儿,扯唇一笑,“我儿就不想问什么?”
林皎好多疑问,捋顺了,问,“国公爷早就找到我了?才让侯爷去寻的?”
她可不相信宋巅那么巧就在漳州,而且,她们一直驻扎的帐篷,可见时日颇短。
“对,两年前,就有暗卫告知你方位,只不过,说你生活的挺安逸快乐,就没去打扰。”
郑国公当时是这么想的吗?不是,他当即就派了侍卫前去,要接她回来,圣上在一旁见了,说怕回来再受刺激寻了短,不如历练一番,思想开阔。
至于后来告诉了宋巅,这就完全是圣上的意思了,大局考虑,远安王同硕亲王投降撤兵,就只有宋巅仍旧势同水火,必定要使计让他心甘情愿的回京,这个人选,最终,落到了恰巧出了事的林皎头上,而郑国公没有出面的原因是,他仍旧欣赏宋巅这个侄子,不愿意看到一个乱臣贼子。
“漳州城主是个好色无耻之徒,另施政残暴,收刮民脂民膏,圣上早就有除他之意,不过碍于宫中老太妃死缠烂打,才饶的他一条命,这次正好借着宋巅的手,斩草除根。”郑国公没有派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圣上中秋遇刺。
林皎听的这些明白,就不再问,转而说起她的娘亲,“我的父亲是个穷教书的,母亲,从未见到过。”
话语中,全然是对着父亲的孺慕之情,郑国公不甚在意,却对着后句话,思虑良久,魏湘啊,魏湘。
“我确实是你亲生父亲,你母亲一族当年皆犯了重案,又因为我常流连风月,便带着你跑了,另外,你那所谓的父亲,实际上是她的贴身侍卫,直至后来变了天,可能怕我不认你吧,也不来寻,导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大个女儿。”
说罢,郑国公哈哈大笑,爽朗风趣。
“你母亲可是个妙人,聪明机灵,事事排在前头,有口灿莲花之能,怼的太傅时常都哑口无言,像个斗输了的公鸡…”
往事太过美妙,以至于,没听到外间来回的脚步声。
林皎听此一说,才觉得确实奇怪,她们村子里没几个孩子读书,交不上多少束脩,但她们家从来没缺过钱花,吃穿用度更是不用提,所以她才有好多小姐妹,哄着她就能有新式样儿的衣裳穿,时间长了,本村的怕着她父亲与温哥哥,都不与她交好,她只能往远的村里跑。
笑着眼睛眯起,真是个不带脑子出门的。
至于,父亲,那也是养育了她的。
“行了,我也不逼你必须叫我爹,来日方长,但要对外宣布,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报爹的大名,保准吓的他回家找娘。”
郑国公见闺女纠结不愿意,颇为慷慨。
“你问完了,轮到爹了吧,你当年在宋巅府里,到底是谁欺负的你,你好好说,爹替你报仇。”
林皎感受着他的热血铁胆,深深的感染。
但她现在已然释怀了,就像刚进侯府时,因为表现勤奋,被人怀疑孤立,被人围堵挨打,现在已然想不起那些人的模样,不能怨恨别人暴力丑陋,只怪自己太懦弱无能。
一切都将过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贫道心宽体胖,已然脱离苦海,取得真经。”林皎起身,冲着郑国公行一大礼,站直后,嫣然一笑,桃羞杏让。
第二日,郑国公请的贵族专教礼仪姿态的妇人,称肖娘子,曲眉丰颊,柳腰花态,行走间袅袅聘聘,吐出的声儿也宛转悠扬,让人心旷神怡。
“见过丹阳郡主。”
林皎即使心态改变,依旧羡慕亲近这样自信神飞的女子,“娘子多礼。”
肖娘子在圈子里很有口碑,因着,她因材施教,不会千篇一律,林皎自身缺陷很多,首先腰背脊柱弯曲,走路晃动,步伐太宽,甚至连手臂摆动都有特定的距离。
第一堂课,就是站立,林皎此时身体紧贴墙壁,双腿间夹着个木片竹简,肖娘子在一侧指出不足,“腰臀间不能有缝隙,肩膀展开,早晚各半个时辰。”
过了一炷香,林皎感觉额头有汗顺着脸颊留下,双腿微微颤颤,咬牙继续坚持。
站姿标准,便是行走,林皎穿着曳地望仙裙,轻挪脚步,而裙摆幅度正巧显现出一朵完整的花形,每日一个时辰。
接下来是,用膳,肖娘子稍微放松了标准,因着她不是贵女,几十年来都是随意果腹,只要不那么难看便罢。
大晋朝还是以瘦为美,如肖娘子,腰间一条细沙紧裹,显出盈盈一握的纤瘦腰肢,而林皎本来就是易肥的,虽身形高挑,但胸臀依旧丰满,若是换了同款样式的裙裳,估计会显得又壮又胖,特地选了适合的冬装,而新定制的道袍,还真就最能掩饰她身体。
冬月里的白日最短,虚虚几日,林皎觉得一晃就过,肖娘子进殿谢恩,她在外头抱着暖炉等候,大成林公公送了人出来,冲着林皎行礼,又反回殿内伺候。
“郡主聪慧,要每日坚持,若不是我月余就要成婚,定会多陪伴您一段时日。”
肖娘子与着翰林院的小文官订下婚约,即将出阁。
“愿娘子婚后甜蜜,幸福延绵。”
方才圣上大肆奖赏她一番,说郡主亲自求的,她心存感激,但,也最多如此,因着她是个半路上来的,真是没什么底蕴。
话别后,林皎把暖炉递给半兰,伸出手掌接住纷飞的雪花,纯白如絮,凑近嘴唇,舔了指尖一点冰凉,舌尖轻卷,甜香味甘,化成了一口蜜水。
掸了身上碎雪,悠闲的四处晃荡,这可是皇宫啊,等着出去,要好好和李婧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