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拥有一把温柔又磁性的嗓音,和一双堪称艺术品的手,与他年轻英俊的外表简直是绝配。
乔治娜回以微笑:“你好,爵士,你的发明很有趣。”
“事实上——”托马斯爵士刚想开口,沃登勋爵已经截过他的话头,虚扶着乔治娜走向摆放模型的展台,自然而然地将其引到自己的保护圈内,嘴里说道:“事实上,托马斯爵士和您的父亲有些渊源,他的祖宅阿勒代尔庄园就在坎伯兰郡。不过眼下托马斯和他的新婚妻子玛格丽特住在梅菲尔,哦对了,我的姑母倒是常常会邀请夏普夫人前来家中做客。”
“姑母?”乔治娜对于“坎伯兰”这个词没有什么特殊恶感,不过沃登勋爵话里话外试图传递给她的信息就很有意思了。
“是的,我的姑母。”沃登勋爵着重说,“她们俩很有些共同语言。”
乔治娜似笑非笑地瞧了沃登勋爵一眼,随后将视线转移到眼前的挖掘机模型上,“我记得你的姑母守寡多年了吧,阁下?”
虽说当下的主流观念崇尚自由恋爱,但如今的婚姻市场依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两个极端,英俊小生们热衷追逐富有的寡妇,美貌少女则一般与年长体面的绅士缔结婚约,比如乔治娜收于麾下的下议院议员迪斯雷利,就正准备着向他已故好友列维斯的寡妻、比他大十二岁的、有钱的玛利安娜.伊万求婚,并且认为这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事了。
“确实如此。”沃登勋爵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点到即止。
乔治娜点点头,似乎对于那个以蒸汽做为动力的矿产挖掘机有点儿兴趣。
托马斯爵士来了精神,当即启动了这个呜呜作响的装置。
缩小的模型用链条带动传输,看上去颇为可行,不过就像展览会里的一部分展位一样,这种迷你型的展示并不能很好地吸引人们的视线,更遑论吸引人们的投资了。
过了一会儿,与沃登勋爵约定的特平勋爵也来了。
很难想象,外表一板一眼似乎相当严谨的特平勋爵会和显然是个丹迪主义者沃登勋爵成为要好的朋友,但这一对朋友虽然没有进行见面的拥抱,看上去倒比之前拥抱过的朋友亲近的多。
特平勋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夫人。亨利。爵士。”特平勋爵一一问好,随后说:“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堂弟,罗德里克.特平警长。”
众人也说:“很高兴认识你,特平警长。”
与他相熟的沃登勋爵调笑了一句:“这就是你那位半年内在苏格兰场连升三级的堂亲么,特平?”
“显然是。”特平勋爵回答。
与身形高大、一张长脸和大鼻子的特平勋爵截然相反,特平警长有着由字脸、短鼻子和小个子,年龄看起来似乎是二十出头,又仿佛是将将三十,苍白的肤色和大大的黑眼睛,都让这个问题的答案显得有些模糊。
——这真是一张非常让人熟悉的脸。
然而上一次乔治娜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那上面还残留着几近癫狂的神经质,至于现在嘛……
伊甸碎片真是个好东西。
催眠了犯罪界的拿破仑进入苏格兰场,为伦敦城的治安管理添砖加瓦,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再天才不过的主意了,前提是本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但因为受到基因之中某种力量的诱导,心甘情愿地投入了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乔治娜唇边含笑,注视着面前的年轻警长,满意至极。
特平警长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
他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健谈的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见他抿了抿极薄的唇线,声音低沉地说:“如果没有其它事,我想我最好赶回苏格兰场了,阁下。”
特平勋爵隐蔽地与乔治娜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对特平警长点了点头。
沃登勋爵习惯性地从马甲的口袋里摸出烟盒,语气欢快地说:“Emmm,既然人也到齐了,不如我们去找点乐子——介意么?”
他摸出一根烟问。
乔治娜挑了挑眉,更了解她的特平勋爵已经出手把沃登勋爵的那根烟按了回去。
沃登勋爵颇为遗憾:“噢,艾伦,这可是我从开罗搞到的上等品。”
特平勋爵没忍住,当着乔装的女王的面,瞪了一眼自己让人不省心的好友。
沃登勋爵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姿态随意地摊了摊手,一副也拿好友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
乔治娜反是对于这位对待自己近乎常人的沃登勋爵升起了一丝兴趣和好奇,开口说道:“不是要找乐子么?带路吧,阁下。”
此言一出,两位先生纷纷表示出了惊讶。
特平勋爵不赞同地道:“夫人,这……”
沃登勋爵大笑着揽过特平的肩,一边无视他的皱眉一边说:“行行好吧艾伦,你今天的表现差点让我以为我的那位表舅也来了呢!”
最后乘着沃登的马车,一行三人来到了位于圣詹姆斯街附近的一家俱乐部,这里可以说是城中少有欢迎女士光临的俱乐部了,但前提是到来的女士必须有一位身为会员的绅士陪伴。
沃登勋爵熟门熟路地带他们穿过宽敞明亮的门厅,在一条不长但狭窄的廊道之后,俱乐部的真正面貌就出现在人们眼前了——
奢华的镀金天花板,闪闪发光的枝形吊灯,各式各样法兰西风格的家具包裹在华美的天鹅绒里,很少会有坚硬的钝角出现。
但最惊人的却不是这个大厅里炫目的装潢,而是那些走来走去的穿着薄纱裙、露出手臂和一大片胸脯的美貌少女,以及统一制服的英俊少年。
他们的每一个,都漂亮极了。
这些少男少女们所散发的年轻生命力,令这里没有装饰多少鲜花,却也有鲜花盛开的春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查资料的时候那些裙子真的美轮美奂,然而联想一下当时脏乱臭的伦敦……简直扫地机器人啊有木有
第73章
一进门, 沃登就挑了一个他惯常坐的沙发坐下, 快活地长吁了一口气。
侍者端来了三杯酒,铂金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如同未凝固的琥珀。
沃登随手拿起了两杯, 一杯给了坐在他对面的乔治娜, 一杯给了站在乔治娜身后的特平,一名如同羊羔般温顺的褐肤少女在这时已经半倚在了他的手臂上, 显然是他的熟人。
与此同时, 一对容貌姣好的兄妹也在俱乐部干事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而他们隐蔽地打量了一下乔治娜和特平的位置,十分默契地由看上去更不具备威胁性的妹妹凑到乔治娜身边规规矩矩地乖巧坐好, 哥哥则半跪着把烟夹装在一支烟上, 才恭谨地双手奉上。
沃登脸上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端起那杯杜松子酒慢慢地喝下去, 透过玻璃的折射和其余不被阻挡的视线, 他看到乔治娜并没有脱掉她的手套, 十分自然地接过那支烟,却没让那名少年点燃,而是动作优美地拿着右手上,被面纱遮挡了大半的面容上看不清楚真正的眼神,但那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红唇勾了勾, 朝他浮起一个似有深意的微笑。
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往常口感清冽的酒液滑入其中, 却已然带来烟烧火燎般的辛辣感。
把酒杯放下,沃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薄薄的唇线微微抿着,似笑非笑地挑起,原本清秀的五官和方正的下巴所组成的面孔上,就出现了一种混合着引诱的不羁,偏偏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很清澈,即使他的眼神是十足叛逆的。
他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英国的女王,以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所应有的方式。
“我原本认为所有漂亮的人都应该被宠坏了呢,但看来您似乎不是。”沃登说,他往乔治娜身后的特平看去,“噢,艾伦,你为什么不坐下呢?放轻,保持冷静,生活需要一点儿不一样的乐子。”
在好友特平快要眼抽筋似的不赞同目光中,沃登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他向后靠向柔软的沙发靠垫,半仰起脸,吐出一个暧昧朦胧的烟圈。
这个角度令他下巴上的沟痕显得很有男子气概,那边的褐肤少女已经熟练地在一柄东方式的烟杆上点燃了烟草,自己抽了一口之后,将手里的烟杆向沃登递了过去。
沃登却没接,而是摸了摸她柔嫩的脸蛋,示意她一边玩着。
“这么说来,我是该感谢你对于我容貌的恭维,还是该冷静地斥责你的大胆呢,阁下。”乔治娜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停留在那柄烟杆上,又状似好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随您的便,夫人,反正两样都是实情。”
“你倒是十分坦诚。”
“坦诚难道不正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沃登挪了一下位置,稍微坐近了一些,“不过您真的不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自己的烦恼也太多了么?像您这样既美丽又高贵的女孩子,更应该活得肆意张扬才对。”
他几乎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乔治娜的四分之三侧颜。
很优美,也很有趣。
自从去年底在亚伯拉罕音乐厅,与传说中的女王陛下有过一面之缘后,这位勋爵的兴致就被吊了起来。
他必须承认,金发少女出人意料的美丽确实让人迷恋,但更让人迷恋的是,从来与他志趣相投的特平竟然为了她顾左右而言他、语焉不详地不理会他的旁敲侧击——哦老天,他亲爱的朋友总是忘了即使是最普通的事儿,一经掩盖就显出了别样的趣味,更遑论一个女人——所以色胆包天的亨利.沃登勋爵,就偷偷翻进了外祖父菲兹威廉伯爵的书房,把关于女王陛下的资料看了个遍。
确实,相当有趣。
乔治娜.温莎,这个她自己给自己弄的好名字,她是那种外表漂亮又很有头脑的那种人,那种沃登最讨厌的人,他深以为女人的外表或头脑有一样就够用了,否则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更可怕的是,这女人似乎还具备与男人相当的野心、勇气、还有理智。
看看特平吧,简单又触目惊心的例子不是么,他现在真的好像一只乖顺的狗——属于女王陛下的走狗。
可或许人生来就是喜欢挑战的。
沃登非常想要试试,若是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屈服于诱惑,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该有多么迷人。
“肆意张扬?”乔治娜摇晃了一下酒杯,并没有喝,“你是指巴麦尊式的肆意张扬,还是我那位伯父式的肆意张扬?”
沃登夸张地叫道:“噢,您不知道吗?您伟大的伯父可是我的偶像之一!”
一旁的特平暗自想,今天的亨利可真是够放肆无礼的,天知道这才是他和女王的初次见面,他不仅带了陛下到这种乌烟瘴气的俱乐部,还把陛下拿来与骄奢淫逸的乔治四世比较,这真是……无礼至极!
可偏偏陛下本人似乎对其颇为纵容,好几次特平试图开口制止眼下的这一切,都被她暗中递来的眼色所打断了。
眼看着好友的表现越来越不加掩饰,特平心中也越发忐忑不安,亨利这家伙本就不算是什么正直青年,他们两人正是由于各自都有那么一点儿男人所不可避免的小毛病,才得以渐渐成为好友的,但假设亨利把这个犯病的对象锁定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的话,那他们俩都得大难临头了。因为根据他为女王工作的这段时日所仅能了解到,如果有人胆敢惹怒女王,那么他的下场迟早好不到哪儿去——而像亨利这种,恐怕得在伦敦塔预定一席了。
更别提那位总将女王陛下的一切看顾得滴水不漏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了。
很显然特平知道,等稍晚回到宫里,他这个从犯可落不着什么好下场,于是面上不由地露出一个苦笑。
或许是上帝真的听到了这位苦哈哈的特平勋爵的祈祷了吧,乔治娜并没有在俱乐部停留太久,只过了一会儿便以沃登安排的活动过于无趣为由干脆离开,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一行人刚刚走到街上时,一辆平平无奇却异常熟悉的黑色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了。
与他的上司一个表情印出来的车夫躬身打开了车门,朝走在最前头的乔治娜做了个请的手势。
沃登嗤笑了一声,叼着烟扭头向特平道:“这算什么?皇家保姆?哈。”
特平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没有接话。
在他们正前方的乔治娜显然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因为她停下了脚步,随后旋身面向两人。
不过幸运又不幸地是,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了两秒,最终停留在了特平身上。
“特平勋爵——”乔治娜出声道。
“是,陛下。”特平上前半步,等待女王的指令。
纯黑色的手杖在石板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乔治娜抬头,看向他们身后那栋刚刚走出来的漂亮建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亲自跑一趟苏格兰场,找人把这里查封了吧——唔,就找你那位堂亲来干这活儿。”她说,语气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注意里里外外搜仔细了,借口嘛就说他们意图谋害女王。”
特平心头一跳,低声应了。
乔治娜却没有立即上车,而是站在那里凝视着街景,过了约莫三秒钟,突然转头对沃登勋爵一笑:“至于你,勋爵阁下,你跟着我来。”
沃登叼着的烟都快拿不稳了,看看表情肃穆的好友特平,又看看笑语晏晏的女王陛下。
“我该说点什么呢?”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有预感麻烦事儿上门了,“我的荣幸?”
特平不忍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只要任凭陛下差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闻言乔治娜挑眉一笑,挥动了一下手杖,就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怎么看怎么不好惹的男人已经站到了沃登身后,“体贴”地按住了他的一边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走吧,‘布鲁梅尔’,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向我的秘书解惑。”乔治娜一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一边还不忘以刚好让沃登听得到的音量调侃道:“放松,保持冷静,生活需要点儿不一样的乐子——不是么?”
——这是他之前取笑特平的原话。
沃登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
内里装饰得十分精致舒适的马车中,迈克洛夫特已经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