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句老实话。
沃登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确实生得漂亮,甚至远胜于那日他们在俱乐部见到的与其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单从外貌上看,是少数能够与陛下本人相提并论的存在,可事实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虽然赏心悦目,却只像只会摇尾巴的小奶狗。
——真遗憾,陛下也只不过将其当作了打发时间的小奶狗。
认清了这一点,沃登就觉得自己心中舒坦多了。
与沃登刚好相反,维克多本人却认为能够再度遇见他的“林恩小姐”,简直是近期以来所发生的第二幸运的好事——最幸运的自然是能够结交达尔文先生,对于他来说——天知道自从那一次,他的父亲亲至伦敦将他带回日内瓦之后,他有多么思念他的这位特殊朋友,尤其是在被父母逼着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社交舞会,维克多越发认为只有与众不同的林恩小姐能够完全理解他对于自然科学的求知精神、以及对于生命奥秘的尝试探索。
但令人遗憾的是,痴恋着这位美丽的“阿狄丽娜”的,显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在一座典型的狭窄乔治亚时代的房子前,维克多微微一笑,清澈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略过路旁的马车。
沃登正倚靠在马车前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灰蓝色的眼圈,焦糖色的眼睛穿过面前这迷雾,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前方。女王正与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道别,青春之美在这两人身上绽放至极致,可令人想不明白的是,一个热衷于倾听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一个沉迷于研究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两人竟不忙着谈情说爱。
沃登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力地在那上面碾了几脚。
真是无趣极了。
或许是上帝听见了这位勋爵阁下的心声,他们当晚返回城里的路上,就不怎么无趣了——尽管沃登完全不想要这种程度的刺激,因为他差点儿连小命都给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狄丽娜”: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孤独的塞浦路斯的国王,名叫皮格马利翁(Pygmalion)。他雕塑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少女的雕像。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迹。他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赐给了雕塑以生命。从此,幸运的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情人节快乐^_^
第77章
白金汉宫今夜注定灯火通明。
女王遇刺的消息一经传来, 迈克洛夫特就赶来了, 幸运的是,乔治娜本人从头到脚没有出什么事, 倒是几名护卫受了不轻的伤, 殃及池鱼的沃登勋爵也被吓得够呛。
书房之中,沐浴一新后换了便装的乔治娜看不太出多余的情绪, 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纤弱纯洁, 卷曲的金发发梢还带着些微濡湿的水汽,和一缕甘甜的清香,然而早前送达迈克洛夫特手里的现场勘查资料却显示, 正是面前这一位看似无害的少女, 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判断出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
或许就连刺杀者也没有能够想象, 正是他们瞄准的猎物, 在他们认为必胜之战中露出了锋锐的獠牙, 先是以无一落空的六发子弹大大削弱了敌方的战斗力,随即拔出剑杖杀入人群,其凶残程度竟不下于刺杀她的亡命之徒。
此时,在迈克洛夫特面前,尚未大规模应用的电灯散发着十分明亮的光芒, 照耀在书桌前正默默为枪膛填充子弹的年轻女王身上,她并没有去翻阅迈克洛夫特轻轻推过来的那份调查文件, 而是抬起眼看向他本人。
“这是一场战争,绝对的战争。”乔治娜克制着怒气, 表现得十分冷静,“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迈克洛夫特显然清楚她所说的“他们”所指的对象,只淡淡地说:“我始终认为,您的这一步禁烟令,下得过于仓促了些。”
——再加上苏格兰场大力整顿伦敦治安,圣殿骑士又损失了巴麦尊勋爵这样的一员干将,铤而走险刺杀显然对他们只有恶感的女王本人,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事实上,迈克洛夫特个人并不赞同乔治娜短时间内全面推行这项禁令,他认为在这一点上,她过于的理想化和非黑即白,并没有真正冷静地去考量整个计划,不过是她偶尔捕捉到了那颗一言难尽的头脑里的灵感一闪。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这一次她一意孤行的事实。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们也已经做出决定,倒是没有让迈克洛夫特对此产生更多的顾虑,唯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从整件事上窥见了一些他并不愿意相信的结论,通过他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合理的逻辑推理。
那即是——
大英的女王,一位野心勃勃的女王,竟然对于满洲皇帝统治下的鞑清子民,具有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悯,更有可能正试图以促使其内部革命的方式,解放那块她从未去过的陌生土地。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因为纵观乔治娜女王对于其邻国沙俄的布局,派遣间谍挑起事端,进行海陆贸易制裁,扶植周边小国势力抱团取暖和绝对不允许科技外流等等一系列举措,激化沙俄国内阶级矛盾和遏制其扩张的步伐,并不存在女王陛下突然就悲天悯人的理由。
而她手刃那些圣殿骑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慈手软。
“陛下,您似乎对于鞑清有着特殊好感。”
说完,迈克洛夫特注视着隔着一张红木书桌的乔治娜,后者闻言之后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抬眼,片刻前的怒气被完全收敛,只剩下一双在灯光中呈现出幽蓝色的眼眸,静静地与迈克洛夫特对望。
她的眼神像是被冰霜浸染,眨眼之间竖起了层层防备,让人很难从中寻找到什么情绪,似乎此前那个无意识的紧缩,不过是迈克洛夫特自己的幻觉。
然而他知道,那并不是。
女王陛下十分镇定地说:“是的,就像我喜欢宫殿里那座中央厅一样。”
中央厅,顾名思义是白金汉宫中的一座中轴线上的大厅,是一个乔治四世时以东方风格为装饰的豪华房间,颇受当时的国王所喜爱,而到了乔治娜这一代,她确实也对于那个房间情有独钟,命人将之再次封锁起来,只供她本人偶尔参观休憩,并不拿来使用。
可要说那种特殊好感只是对于东方文化的向往,迈克洛夫特却是不信的。
但做为女王的私人秘书和骑士,他选择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深深地看了乔治娜一眼,说道:“无论如何,但愿您谨记,政治的世界只有一条规则,那便是弱肉强食。”
乔治娜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那双玻璃似的蓝眼睛默默地垂下,却让她看上去格外倔强,一丝微小但不容忽视的挣扎闪过她的眉宇,而后消失在她紧闭的唇间。
事实上,乔治娜又何尝不知道政治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然而故土难离的情怀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中,即使她再世为人、即使她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王陛下,依然不能改变,也永远无法改变。
所以,她又怎么能忍受,自己间接或者直接为那片土地带来一场浩劫?
——这也正是乔治娜近日以来,下意识躲避迈克洛夫特的原因之一。
“我谨记在心。”最终,她这样对迈克洛夫特承诺。
迈克洛夫特没有追问,这令乔治娜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而被这么一打岔,她对于刺杀案的怒气已渐渐消散,看待问题更加冷静客观。
随后她打开了迈克洛夫特带了的资料,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刺杀者来自于圣殿骑士这一点确认无疑,这也是迈克洛夫特提醒乔治娜关于禁烟令进行过快的原因所在,因为此令一出,纵横伦敦乃至大英地下世界的圣殿骑士显然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影响,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看完之后,乔治娜阖了阖双目,将遇刺时所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着每一个细节。
迈克洛夫特并没有催促,而是自发地走到酒柜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给乔治娜的却是一杯加了三块糖的红茶。
乔治娜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下意识地道谢接过之后,对于入口微甜的液体稍稍皱眉,只啜饮了一口就暂时放到了一边。
她左手横抱在胸前,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脸颊,一面回想着一面述说道:“他们的人带了枪,并不害怕吸引到街上苏格兰场的巡官,幸运的是,我的枪法很准——”
这已经不是能够只有“精准”去形容了,她似乎一瞬间就分辨出了威胁最大的敌人,六发子弹其中三分之二留给了街道两旁屋顶和窗台埋伏的两名狙击手,造成一死一伤。
迈克洛夫特眸光微敛,手里的酒杯以某个固定的节奏晃动着。
“但苏格兰场的人是在十五分钟之后,才赶到现场的。”他缓缓地说,“据当值的警官交待,那天他们巡逻到科文特花园附近时,一位绅士被一个醉鬼纠缠,并且失手打死了后者,吸引了那附近的绝大多数警力,也令沃克斯霍尔桥一度无法通行。”
乔治娜准确地从案头抓出一张伦敦市地图,在桌上摊开之后,手指由泰晤士河南岸的科文特花园滑向了前往白金汉宫所必经的沃克斯霍尔桥路,又到了沃克斯霍尔桥路西面的皮姆利科,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她并没有当即开口,而是默默地盯着地图上的路线。
过了约莫五分钟,乔治娜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想,我可能给自己不小心留下了大.麻烦。”
坐在乔治娜面前的迈克洛夫特抬了抬眉梢,问:“您有什么吩咐,陛下?”
“我需要——”乔治娜顿了顿,看了迈克洛夫特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而是摇了摇桌上的手摇铃。
不多时,存在感薄弱的女仆格温敲响了书房的门。
或许放过詹姆斯.莫里亚蒂一开始就是一个失误,而既然伦敦的地下势力已被撬动、来自白教堂的人们也在她的设想中发展起来,那么,现在是时候纠正这个失误了。
另一边,萨瑟克区一栋平平无奇的民宅中,一个针对于大英女王的刺杀计划,正在酝酿。
摆脱了白日里伪装的莫里亚蒂松了松衣领,双臂大张搭在背靠的沙发上,冲面前的白发老人,露出了一个黏腻的讽笑,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给人的冰凉触感。
“你们比我所能够想象的还要愚蠢,将军,真的。”莫里亚蒂半嘲半讽,歪着脑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不得不怀疑,选择与你们合作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还是说你们手里的那些毒苹果,或许不小心又在我这里动了手脚,以至于我竟然忍受了你们的愚蠢。”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老人双眉紧缩,并没有出言辩驳,只道:“我承认,这是我们的错,但我确信目前最迫在眉睫的并不是声讨我等的失败,而是阻止议会通过这项法案。教授,在犯罪这方面,你是真正的行家,我希望你能够以我们共同的利益和目标为重,而不是纠缠那些细枝末节。”
“细枝末节?哈。”莫里亚蒂发出一声夸张的轻笑。
老实说,在经历过屡次来自于伊甸碎片的控制洗礼之后,理智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某个杂种划开的口子,口袋里稀里哗啦装的全是能把整个伦敦拉入地狱去的疯狂罪恶,问题只是谁来这么轻轻一推。
刺杀女王?哇哦,这些圣殿骑士下贱的品行简直犹如希腊戏剧中的诸人一样,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阵阵恶臭。
但除此之外,这个计划本身,其实还蛮有趣的。
他颠了癫手里的红色苹果,用力咬了一口,微笑着道:“唔,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将军,那就是加冕之后、晚宴之前,也就是女王返回白金汉宫的途中。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哇~开启各种吃吃吃模式。
感谢大家:
第78章
尽管时间已过了凌晨, 莫里亚蒂却仍精力充沛, 这位刚刚谋划了一个宏伟阴谋的犯罪专家坐在了屋子里的钢琴前,弹的是肖邦先生的降D大调圆舞曲, 非常轻快活泼。
他的助手塞巴斯蒂安.莫兰代替他本人送走了那位来自圣殿骑士的科顿将军, 回来向他复命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莫里亚蒂那双仿佛带着病态苍白的手弹跳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而他微抿的唇角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双眸轻阖,线条圆润的下巴以一个自然放松的角度向上仰起,眉宇之间流露出春风般的沉醉。
或许是由于受到伊甸碎片影响的缘故, 教授原本就难以捉摸的性情越来越反复无常, 有时候就连莫兰也很难分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原来那个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还是女王所施加诱导的罗德里克.特平警长, 又或者被圣殿骑士解除了控制、归来的伦敦地下之王。
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莫兰在距离门口最近的窗户边站着,并没有打扰莫里亚蒂的兴致。
夜色深沉,白日里嘈杂的工厂停下了机器的轰鸣,附近只有几条野狗传来的犬吠,和一两只野猫路过窗台时阴森的叫声, 以及在窗帘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的绿莹莹的竖瞳。
身后叮叮咚咚的琴声还在继续。
莫兰一如既往地检视自己随身的武器,不时透过窗帘的缝隙, 查看他安排在屋外的守卫状况。
木制的枪身被擦拭得油光发亮,泛着金属冷光的枪管和扳机在烛光下散发着只有男人才懂的浪漫情怀, 每一个部件和每一道花纹都是那么的令人着迷。
咚——
客厅里的落地座钟准点敲响,莫兰抬眸瞧了一眼,把手里的燧发枪收入腰间的枪套中,慢慢踱步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他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幽深的夜色中看去,萨瑟克区的深夜一片寂静的黑暗,这里大部分居住的是早起晚归的工人,和一些地位不高的商贩,除了街面上偶尔有几个兜里空空的醉汉路过之外,几乎没人走动。
对街的房顶上,他们的人正持枪来回警戒,看不太真切,视线尽处的街角,三名彪形大汉正围着一盏油灯玩牌,其中一名是莫兰的亲信,锃亮的光头和铁塔似的身躯是这样的夜色里最容易辨认的标志。
这家伙,说了多少次夜里巡逻少玩点牌,就是不改。
莫兰摇了摇头,一手摸烟,一手收回。
就在这时,战场上遗留下来的警觉令他心头一紧,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一步往右一偏,随后就是一声“哐啷”巨响,碎裂的玻璃在面前炸开了一团冰花,突如其来的短箭贴着左上臂擦过后带起的一片火辣辣的剧痛,这才从身体传达到莫兰的头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