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煊肩扛四道杠,所受功勋无数,只身独闯枪林弹雨的场面见得多,必然不会和一个男明星计较。
然而,他却绕开挡在身前的老头步步靠近打靶场。
刘孜上前握住枪杆,命令道:“秦煜,放下枪!”
秦煜依旧不为所动,黑眸眯起,透过准心间看到由远及近的人,目光触及男人额角处一道明显的疤痕时,枪杆一转别开教官的手,拎着枪开始射击。
砰砰砰几声,连续的后坐力没有使他的肩线松懈分毫。
弹壳掉落在地发出叮当响声,最后一声枪响消湮,众人目瞪口呆。
对面负责记靶数的新兵缓过神来,走上前,沉默了半晌。
经过反复确认后,从本子上勾了一个圆圈,口吻略带蔑意,“一号射击总成绩,零环,全部脱靶。”
言罢,嗤声笑,不会打靶还要逞能耍帅,甚至把枪口对准保卫国家的军官,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周围异常寂静,众人将灼热的视线投掷到秦煜身上,焦灼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灼烧。
温辞暗地捏了捏指腹,抬眼盯着宋靖煊,十分确定他和秦煜相识,只不过打招呼的方式分外特别。
她记得秦煜说他射击玩的不错,状似无意的“哎”了一声,“是不是看错靶子了?”
宋靖煊扬眉,扭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这姑娘用的询问语句,但他却摸到话里句外的笃定。
他抬了抬下巴,话中带笑对她说:“你去看看。”
“……”
温辞清澈的眸底波澜微动,与他对视几秒,才晓得这人是认真的,也不扭捏,把本子塞到谢媛手里,往训练场内侧走去。
她站到小兵记录成绩的靶子前,转头目测秦煜射击的起点。
相隔太远,又加上午后太阳晃眼,一打眼看,还真觉得秦煜是瞄准这个靶子。
温辞用脚尖划出一道线,径直指向前方,顺着线往前到终点,秦煜的脚已然偏离四十五度。
小兵不知道她搞什么花样,也不敢出声。
温辞仰起头,淡薄的日光落满她的眉梢额角,但丝毫消减不了眉目间深藏的冷意。
她嘴角徒生出一抹笑,语气极淡,“如果处于风力微弱的情况下,子弹会拐弯吗?”
小兵撇撇嘴,“不会,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
温辞起身,拂去手掌沾染的泥土,拿下巴点了点旁边的靶子:“你自己看看旁边的靶子。”
他木讷住,愣愣的转头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猛然顿住。
“什么?——”
三十九环。
红色靶心被子弹洞穿,只余下一个边缘。
温辞拍了拍小士兵的肩膀,话语是善意的调侃:“同志,你眼神不太好,视线有点飘啊。”
“……”
他脸色酱紫,手腕僵硬地把记分本上的鸭蛋划掉,填了个三十九分上去。
温辞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毫无攻击性,小兵黝黑的脸庞泛起两团红晕,就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心情不错,想再调侃他几句,但转念想到现在是录节目,插曲占用时间太多,后期剪辑得废导演不少脑细胞,最后心思作罢。
从温辞步入打靶场的那刻,秦煜的视线一直不离她身。
最后小兵宣布正确靶数,他兴致缺缺地听沈瑜她们的恭维。
脑海里循环往复的全是刚才的场景。
她碰了碰那新兵蛋子的肩膀。
还对他笑,眉眼弯起、笑意盈盈眼底秋波浓。
一共说了不下二十字,字字戳他心窝子。
操。真糟心。
比看见差点送他到地狱的人还糟心。
——
今天晚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各个面露苦色,经过宿舍门口全是一阵又一阵叹息。
晚训已经结束,今晚没有个人采访,谢媛早早上床休息。明明二十多岁的姑娘,生活作息像极了老年养生人群。
温辞窝在上铺看完一本书,想起和秦煜约好的采访,轻手轻脚下床,绑了个高马尾拿着笔记本出门。
中途碰到沈瑜,温辞叫住她,“秦煜他回来了吗?”
“啊,煜哥啊,”她打了个呵欠,累到不想说话,“我看见他往夜间集合场地那边走了。”
温辞了然颔首:“好,谢谢。”
军营位于山谷,到夜间谷风偏凉,消解了难耐的暑意。
温辞下午回得早,仔细冲了澡,换下被汗浸湿的衣服,鼻尖还依稀残留着沐浴露的清香。经过的士兵不免歪头看,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
她视若无睹,耳若未闻,大步往前走。绕过绿意浓郁的小树林,特意从辟出的石子路抄近道往集合场地走。
大概是身为新闻人的自觉以及从业许久锻炼出的敏锐感,温辞还未走出石子路,便听到打斗声。
光听这声音,就能知道双方挥拳有多凶狠。
路尽头被层层树荫掩映,透过叶片编织的罅隙,她看到场地上近身搏斗的两人。
月光皎洁,柔和的光线擦过他们**的上身,给周身轮廓镀上一层光晕。然而,狠厉的出拳扫腿,将光幕划破,委实浪费这温柔月色。
宋靖煊挥拳的动作快准狠,落到秦煜肩胛骨上,发出闷哼一声响,“现在看见我是不是特别不得劲,想把我弄死报仇?”
秦煜啐声,挨他一下,刚准备还击,余光扫到站在场边环胸看戏的女人,拳头在最后一秒收住。
宋靖煊瞅准时机上前攥住他的衣领,“你不是特别想弄死我么,给你机会别不珍惜。”
秦煜淡淡垂眸,拂开他的手,“我还想保留点形象,咱们的账,以后慢慢算。”
温辞见他们停战,颇为惊奇,等秦煜走过来,她面色平静的问:“怎么不打了?”
秦煜淡淡睨她一眼,习惯性的勾唇,没想到牵扯到伤口。
宋靖煊这小子下手一如既往的狠。
他问:“大半夜你怎么跑这来了?”
温辞扬了扬手里的本子,“采访啊,再说我要是不来,怎么能看到堪比打斗片的现场格斗?”
秦煜眼睫微动,掀了眼帘瞧她,“看得很带劲?”
温辞心跟明镜似的,没问他们俩的关系,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加任何特效,看得很带感。”
他摸了摸下巴,老神在在道:“门票钱是不是得支付一下?”
“……”
她缄默不语,待了良久,才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采访?”
秦煜眼帘翕合数下,神色淡淡:“温辞,我现在状态不太好。”
她仔细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眨眨眼,“然后呢?”
“我需要安慰。”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温辞笑意未散,耐下性子问:“你想怎么安慰啊?”
秦煜反手捂住肩胛骨,装作疼痛的阖上眼,“怎么办,好疼啊。”
宋靖煊没走多远,听到堂堂七尺男儿矫情的声音,捏得手指骨节咯嘣响。
刚才怎么没打死他呢。
温辞舔了舔干涩的唇,抿起嘴角,“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吗?”
秦煜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楞了一下,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不亏是新晋影帝。
戏很足。
“你举不动我。”他恢复正常神色,十分平静道,“现在医务室关门了,tico没给我准备应急药箱。”
言下之意,想让她帮忙处理伤口。
温辞挑眉,装成没听懂,“tico这经纪人怎么当的啊,连药箱都不准备。”
秦煜忽地一笑,眸光极亮,“他觉得没人能打得过我。”
她轻嗤出声:“可拉到吧,脸都破相了。”
“对啊,我明天是要上镜的人。”秦煜就坡下驴,又把温辞带进圈套里,“所以温记者你忍心吗?”
温辞无语望天,深感自己的专业素养有所下降,连一个演戏的都辩驳不过。
她抬步往回路走,等了半晌,秦煜没跟上来。
一回头,视线交织,瞬间陷入他漆黑的眸中。
男人站在夜幕下,浑身裹着深沉的夜色,柔和的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顿时柔和了他坚毅的轮廓。
他突然立正站好,并脚时,军靴“啪”的一声,惊醒了草丛中的蛐蛐。
右手手指并拢,无名指指向太阳穴。
军人最高的致敬。
他的表情,虔诚又认真。
温辞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
战火平息后的废墟前,男人缓缓直起身,朝向东方,虔诚一敬礼。
他的眸中似有光,也有火。
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被人轻轻掀开一个角,温辞恍神,嘴唇翕合数下终于问出声: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9章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淡薄的霞光倾落于窗台,天蒙蒙亮,温辞失眠一整晚。
那帧忽闪过的画面没有像flash一样继续播放,反倒是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昨晚秦煜情绪难明,收回敬礼的手,没吭声。
“……又或者说,你曾经演过军旅题材的影视剧?”她恰好看过?
“没有。”
他淡淡撇开嘴角,抬脚离开,几步越过她的肩膀,余音沉重且哑。
没有。
是没有见过,还是没有演过。
他没有说清楚。
把疑问扔还给她,温辞有些无奈。
秦煜这个人真的难以形容,他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抛给你诱饵,却别扭的不想上钩。
谢媛洗漱完,抱着盆子和用具回来,“辞姐你去洗漱吧,一会儿人就多了。”
碍于跟拍组的两个小姑娘昨晚忙到很晚,到现在还睡着,温辞眼神示意了她一下,谢媛连忙噤声。
温辞从床底拖出脸盆,擦过谢媛肩膀时,压低声音交代一句:“今天我回趟市里,《盛宠山河》的导演非要资历深的记者采访。”
谢媛点点头:“行,这边有我。”
温辞收拾好东西走出宿舍楼,正赶上早训,新兵们精神抖擞抓着单杠做引体向上。
晨光熹微,披着柳枝绿外皮的军需车由门外缓缓驶入。
她俯下腰登记出入信息,一抬眼,发现面前是昨天记靶数的小兵。
“哟,是你呀。”温辞把笔投回笔筒,挑起细长的眉,“怎么换工作了?”
小兵憨笑:“昨天的事儿让刘班长狠狠揍了一顿,发配来看大门了。”
温辞笑意未散,上下打量他,“揍哪了,没看见伤啊。”
他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温记者,这你就别知道了。”
“行吧,不强迫你。”她挥挥手,提起装摄像机的包,偌大的包裹抗在肩上没见她变脸色,脚步轻快地闪过拦门,走得很快,留给他一个浅淡的背影。
小兵挺直的腿忽然打弯,扶着桌沿,脸部线条绷得极其隐忍。
昨晚差点乘飞机上天,今天蛋疼得厉害。
好在温记者没继续问,不然他这个脸哟。
——
《盛宠山河》作为今年娱光娱乐大制投的一部历史古装剧,广受业界期待,陆皖等当红小花的加入,更是带来不少流量。
如果说编导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那执导这部片子的导演当真能称得上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不然也不会特意找每个杂志社有资历的记者跟采访。
温辞打车到发布会现场,她提早来了十五分钟,没想到酒店大堂早已人满为患。好位置被别家杂志占据,她坐到最后一排,翻开笔记本准备问题。
“请问你是温记者吗?”尖细的女声入耳,打断温辞堪堪铺就好的思路。
她皱眉,略抬起下颌,“你是?”
女人笑了笑,“我是陆皖的经纪人,今早她特意嘱咐我给你安排个好位置。”
想必是上次心底觉得过意不去,陆皖这马后炮倒是挺响亮。
温辞没接话,原子笔从纸张上阴出墨。
“当然,也希望等会儿发布会开始,你能多提问我们家陆皖。”
呵,一举两得,果真是能红火起来的人。
温辞收回目光,懒得再抬头多看她一眼。
“温记者?”经纪人不死心又唤道。
早上陆皖嘱咐她,对这位温记者不能耍横。
之前开罪过她一次,从宋擎口中也摸过温辞的底,家境好,在新闻界被誉为青年新闻人代表,随手一篇稿子就能引来娱乐大v的关注,惹不起。
所以只能赔笑脸,自降身份。
“我远视,坐近处看不清,谢谢你们的好意。”
温辞不领情,语气淡淡,一时让经纪人难以摸透喜怒。
她长时间挡在那,身形挡住一大片光,阴影落满笔记本,影影绰绰怪是恼人。
温辞索性停住笔,“等会儿我会多问你们家陆皖几个问题,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
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经纪人面露恼色,但一想起陆皖嘱托的话,匀了匀气息,“那就谢谢你了。”
发布会开始,程序与以往大致相同。
陆皖是古装登场,一袭清代盘花旗袍,衬得整个人愈发娇俏。
黄训导演说了一番客套话,把麦递给主演,转来绕去无非是请大家多多支持,票房大卖。
轮到记者提问环节,首位来自《丽尙》娱乐版的大手。
“请问黄导,最近古装剧市场稍显窄缩,您这时候迎头赶上,是出于兴趣还是想打破这个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