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宝二叔呢。你别急,等到腊月里,我把先前攒的银钱先给你,反正瑞叔也不好再同我要了,到时候万一琏二叔和宝二叔不记得这回事了……你先拿去应急。”贾芸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夏锄的许夫子会不会记得这回事,因为在族学呆了这么多年,他印象里,许夫子就是三不沾的,从不多说多管——也许即便许夫子有心,也无力吧,毕竟他只是来坐馆的,又不姓贾,很多事儿做起来不方便,就好像那武平一样,到底是外姓人。
今日课毕,宝玉捧着书去找许夫子了。
平日里跟贾琏玩的挺好的几个狐朋狗友连连咂舌:“琏二哥/弟/叔/爷(称呼还挺乱),宝玉莫不是要读成书呆子吧?”
贾琏心道:真是我笑他人看不穿。谁家的书呆子可以单手捏断纯实木的椅子扶手的?那小子猴精的很!
武平默默收拾好东西,与从春耕耳房过来的一更二更等人(因考虑到自己小厮的文化水平毕竟还在启蒙阶段,宝玉叫他们来族学之后继续在春耕的耳房旁听学习,不可懈怠,于是一到四更继续勤奋学习)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宝二爷去找夫子了,好叫他们不必到处询问等急了。
而跟着许夫子一起离开课堂的宝玉此刻则是满面笃定地看着许夫子。
半晌,宝玉拱手:“多谢夫子解惑。”
许夫子心道:这贾珠的弟弟,倒是和他一点也不像。怎么也看不出是内宅妇人娇宠养大的——也许老太君才是真*女中豪杰吧!今日一席话,却也是不无道理的……说到了我心坎上。
…………………………
“你这傻孩子,你娘揍你不会躲开?”武平挨揍的时候武家阿奶恰好去隔壁串门子的,回头就觉得大孙子呆。
武三叫嚷:“娘,我小时候可没少挨你揍,现在平哥儿他娘想要教训儿子,你倒是心疼起来了。”
“能一样吗?你那时候多皮实,看看我们平哥儿,斯文俊秀,哪里能挨得住藤条抽几下?”
武三媳妇打完之后也是心疼的,到了今儿也后悔了:“娘,是我错了,没弄清楚情况就打了平哥儿。”
“可不就是你糊涂?我就说么,那荣国府小少爷怎么可能料错,我们平哥的学识自然是好的,能去那什么锄头班。”武家阿奶横了儿媳妇儿一眼,倒是对见过一面的宝玉也是念念不忘,“皮猴子,还吃糖,一口牙你还要不要了?你要是有那宝玉少爷一半懂事乖巧,我也就好闭眼了!”后头半句是对着武安说的。
武安嘟了嘟嘴,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宝玉小少爷原先只是出现在爹嘴里,后来阿奶也开始说了,到现在,自己大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倒是也句句不离宝二爷。哼,讨厌讨厌真讨厌!
远在荣国府的宝玉不知道自己被武平的弟弟讨厌了,他打了一个喷嚏,惹得一月二月连连想要摸摸宝二爷额头,生怕他是着凉了。还是钱嬷嬷老道:“无事,这肯定是有人在记挂咱们宝二爷呢。”
宝玉难得兴致好,附和了一句:“照嬷嬷这么说,一个喷嚏是记挂,两个喷嚏是记恨,三个喷嚏呢?”
“是什么?”一月和二月才十三四岁,在三四五六月面前有大丫鬟的架子,到了宝玉和钱嬷嬷面前也是绷不住的,挺活泼。
眼见宝玉只是笑着继续提笔写字并不说话了,钱嬷嬷看两个缺心眼儿的丫鬟想知道又不敢打断宝玉习字,咬断绣线之后笑眯眯地说:“那就是真着凉了。”
一月二月恍然大悟后吃吃笑了一会儿,又见钱嬷嬷做好了一个褂子,连忙帮着抖落:“嬷嬷的手艺可真好。”
“瞎拍什么马屁,我这就叫好了?针线房做的那才叫好。我这不过是宝二爷不嫌弃罢了。”好似是从宝玉进学起,宝玉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便再没直呼宝玉的名字了,改成称呼之为“宝二爷”。
宝玉写完一大张,才搁笔扭扭手腕:“嬷嬷不必谦虚,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整日做针线费眼睛,往后小件的,叫一到六月轮着做就是。”宝玉内里穿的亵衣、袜子,大多出自钱嬷嬷之手。只外衣是针线房做的或者挑了外头看好的样式定做的。
当初四个奶嬷嬷,唯独留下钱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聪明而且话少,不会自作主张替宝玉拿主意,宝玉身边正是需要一个这样有分寸、知进退的下人——说起这个,宝玉就觉得大房的贾迎春有些太懦弱了,身边的那个婆子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有时候奉命送来二姐姐做的香囊、扇套等等小物件,进了屋子眼珠子就咕噜噜转,就连年纪最小的六月上次都忍不住问:“嬷嬷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那老货也不知羞耻,瞪着眼睛说:“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我这是好好瞧瞧宝二爷房里还缺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几个没长齐的能不能顶事儿……”
方说完就被一月顶回去:“这可不劳烦嬷嬷费心了,老祖宗夸过不止一次,咱们的钱嬷嬷最是妥帖。嬷嬷您还是好好照顾二姑娘便是。”这才叫那老货悻悻离去,不多久又听说院子里传言,宝二爷身边的丫鬟气性都特别大云云的,王氏私底下问了钱嬷嬷几句,钱嬷嬷不偏不倚地说了事情的经过,才使得一月等人免于训斥。
钱嬷嬷回头将这事儿说与宝玉听,宝玉直接皱眉,开了匣子,叫钱嬷嬷赏了一月与六月,并且回头就和贾琏说了,二姐姐身边的奶嬷嬷嘴巴碎。
贾琏叫人训了那老货一顿,罚了月钱。
宝玉心知这治标不治本,不过一来迎春是女眷,二来又是长房的,三来人家自己都不在意下人气焰嚣张,宝玉倒是不好瞎操心——反正后宅有老祖宗镇着,再怎么样的婆子也有个度,没敢往主子头上撒野……吧?
此事便过去了,也好叫荣国府里头的下人晓得了,宝二爷虽然年纪小,但是心里头清楚的很,谁忠厚谁狡诈都一清二楚,再加上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厉害的,也很是不好去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贾芸应该是比宝玉大五岁,这里让他还童一年。然后,下章出现几个贾府草字辈的人,我就不考据年龄了,好伐?直接拿来用了……也不考据原著性格、父母背景之类了……毕竟,红楼原著我是小学看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是记不住了。贾菖,贾菱,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菌,贾芝, 贾荇,贾芷……都是什么鬼啊,(╯‵□′)╯︵┻━┻
第36章
今夜当不眠。
乾清宫。
“皇上, 丙七有密信到。”平安习惯性弓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放低声音说。
“拿过来。”丙七跟着老四喜多年, 不只是刺探消息的好手,硬功夫也很不错。
密信之所以叫做密信,自然是写了不欲让别人知道的内容, 除了写信的人与皇帝之外,别人一概不知其中内容。
平安看着皇帝眉头越来越紧, 呼吸也急促起来, 于是越发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啊, 真是好……”朕真是料想不到,太子居然还是个有大出息的,无毒不丈夫啊,真是好!好一个将计就计,好一个斩草除根啊!小十六可是他亲弟弟!
“传令下去,丁字一二继续潜伏, 丁字三四号, 从醇亲王府撤出, 设法进入东宫。”老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四周静谧无声, 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站在窗外:“是。”然后倏然不见。
平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做木头人。
…………………………
东宫。
太子将才收到的密信烧毁, 心头一阵火大:这曹家做事越发的不讲究了,当初雇了游侠儿,居然能把老十五和老十六弄错了人。既是弄错了也不知道随机应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嫁祸老七, 反而让十六那样都能跑了。现在又说找不到那群游侠儿了,留着对方,早晚都是祸害,居然连斩草除根都不知道,统统都是废物……
…………………………
齐王府。
齐郡王灯下读《春秋》,一手拢美须:“不管小十六被掳这件事是谁做的,反正不是本王做的;不管贾家船只被点着是谁做的,反正只能是老大做的;不管老大的斩草除根是不是指的他雇的蠢货,到了父皇那里,只能是指的小十六……江苏那边如何?”
“回殿下的话,陈道伟已经依计投靠了东宫,叫族人送去了投名状,那林如海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将今年的盐务册子重新做了一遍。”
“好,哈哈,世人都说御史林如海宠妻爱女,竟是后继无人也在所不惜,原本本王是不信的,现在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有他的配合,盐城那边,我们可以加大量来了。”
“恭喜殿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哎,此时更要低调谨慎,传令下去,盐场附近巡逻的人手增加一倍。”
“是。”
……………………
皇子所。
“殿下,您是说您要吃……啥?”初一表示受到了惊吓。
十六皇子不耐烦地挥手:“驴、打、滚!去和御膳房说,夜宵爷要吃驴打滚。”
好么,主子有命,下人从命。初一是不晓得,怎么主子忽然想吃驴打滚了,明明之前他都说这个点心是甜口的,腻人。
不一会儿,御膳房的人就送来了驴打滚,领着盒子的初一还被皇子所一同住着的、出来赏(找)月(茬)的十五皇子喊住了:“这都夜深了,十六弟还要叫东西吃?什么好东西呀?”
初一打了个千儿说:“回十五皇子的话,是驴打滚。”
“啧,还怪香的,这样吧,那谁,回头也给我来一份,再加一个豌豆黄。”
被叫做那谁的御膳房太监连连点头应下:一个是皇后幼子,一个是贵妃幼子,年岁又近,十五皇子和十六皇子就是从小打到大的……但凡对方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另一人就要去寻更好的,连吃点心都要比,往常爱吃咸口点心的十六皇子今儿要了驴打滚,十五皇子见着了,就能再加一份豌豆黄。啧,都是祖宗!
初一领着食盒伺候十六皇子用点心。
“怎么回事,这么久才送上来?”
初一一五一十地禀告了路上耽搁的缘由。
“老十五也叫了吃的?这猪猡……”
后头三个字说的极轻,但是初一距离自家主子可近,还是听见了——当然他装作没听见。
“大晚上的也不怕噎着。叫人坏胃口,算了。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吃。”
最后,十六皇子点的驴打滚还是初一并几个小太监分了吃的。十六皇子在屋里发愁呀:这回事假装发怒分掉了,下回要想见伍毅,再点了驴打滚该怎么吃下去?
…………………………
而荣国府的宝玉完全不知道上头天家父子之间是怎么样一番暗潮涌动,反正他如今看着贾政顶着一张面皮抽抽的脸,就觉得贾政做出这样的表情也是难得。
“老爷何事寻我?”宝玉见贾政半天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问了。
贾政清了清嗓子:“听说你今日在族学胡闹了?”
天了噜,要知道,贾政这样子的态度绝对是非常温和的。
这么些年相处,宝玉也知道这个便宜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听他这样,就知道原本老爷是要质问自己的呢,不过是想到某些原因强忍着罢了,自己要是应对的不如他意了,恐怕不会善了。
于是他秉着千万不要火烧浇油的原则,坚持贯彻对贾政实施晓之以理的方针,站如松柏、挺拔俊秀,目光清明、回话不卑不亢:“儿子惭愧,竟要老爷于政务繁忙之际分神来询问儿子的课业。实在是觉得不应该。”
贾政见小儿子目光诚恳又带着孺慕之色,原本是中度怒火,现在稍稍被压下去了些,眼神上下一打量梳着总角、身着天青色小号儒服、一身素淡,唯有脖子上挂着通灵宝玉熠熠生辉,语气就稍稍软下来了一些:“既是知道不应该,为何还要闹事?今儿碰到六叔,倒是说你不知道哪里沾的江湖习性,在族学里搞起敢说敢做那一套来?”天可怜见,贾代儒当时明明是夸宝玉学识扎实,又有做叔叔的样子,不知道贾政怎么理解成这样的。
宝玉与贾政作了一揖:“老爷。好叫老爷知道,小子并不是搅天搅地的性子。六叔爷学识过人,兢兢业业,宝玉并无半点不敬之意,也正是因为去了族学,才能发现人外有人,武师傅之子武平仅靠在家自学(按照你的性子我千万不能说武平是他娘开蒙的)便能跟上夏锄班的进度。这样是我与武平之间想要有个良性的切磋呢,不巧琏二哥说的大声了些,许夫子便说一同考考我们。不想今年春耕班里倒是有好几个有志气的,也想来试一试。瑞哥叫来六叔爷之后,六叔爷也夸了芸哥儿与蘅哥儿,又说芷哥再有些时间便也够火候去夏锄了。”
“哦,那你考得如何?”文事的切磋么,风雅得多了,贾政自从见过小儿子徒手搓银丸子的举动之后,就很怕他忽然心血来潮要去从军做武夫,幸好幸好……
因了解贾政,所以宝玉全程将今日事描述为关于学问方面的切磋考校。最后还略羞涩地表示:“儿子胜之不武,从小有老爷、大哥哥、大姐姐轮番教诲,倒是很不应该下场与他们比试的。不过当时想着自己是做叔叔的……总归……”
好了么,贾政的马屁被拍到了,于是他气势再弱了一弱:“你既知道胜之不武,下次就不可与他们比较了,应当看看夏锄里头经常名列前茅的那几位,也好见贤思齐。”
“老爷教训的是。另有,今日有些疑惑,想要求助于老爷。”宝玉的姿态低低的,这对他来说并不为难,从前在孤儿院,为了得到更好的物质条件——比如大一点的包子、多一点的糖果、厚一点的书本、多几支铅笔等等,他干过无耻的事儿多了(特指不破坏原则的无耻,包括但不限于装可怜、卖萌、卖乖、卖傻),现在只是作为人家儿子,摆出装一装孙子的态度,一点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