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说看?”被请教的贾政不只是不生气了,还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这大约就是一种被需求的精神方面的成就感。
“琏二哥告诉我,春耕、夏锄都是一年一考。儿子觉得……儿子觉得这一年仅一次考试,对于学生们来说,是不是太被放纵了一些?”
贾政上族学那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儿啦,那时候贾代儒还年轻,意气勃发的,倒是比现在日薄西山的样子有精神头多了,管理学生也严格许多,是以,贾政以为这些年族学还和以前一样,根本就不清楚里头现在的情况是乌漆墨糟。只单纯觉得是后辈们享福堕落了,才一代不如一代,读书都不争气罢了。现在听宝玉说起族学制度,才晓得:“一年才考一次?莫怪乎里头的学生都这么不上进!这事儿,我得去找六叔好好说说。”
宝玉继续说:“儿子去族学毕竟不久,只见皮毛,又年幼,很是不清楚其中规矩,倒许夫子……此人连琏二哥都夸赞,并且琏二哥近年学问有所长进,连大哥哥都肯定了,可见其人执教很有水平。这许夫子在族学是呆了多年,很清楚弊端在哪里,先前恐怕碍于是外姓不好开口,若是老爷诚心询问,他哪里会不知无不言呢?”
会如此说的原因是因为宝玉发现了,许夫子是一个妙人,学得多且杂,而且兴趣广泛,也许正是因为不够专心才屡次不第,但是论起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恐怕贾政请的那些清客都没有许夫子的功力。
原先因为许夫子是大儿子引荐的,贾政倒是自持几分长辈的意思不怎么与之交往,现在小儿子一本正经地提出了族学许是存在一些状况,于是贾政抽空就见了许夫子。
这许夫子与贾政是如何谈的,宝玉并不知道,不过他只需要看到结果就可以了,贾氏族学新规矩:
春耕与夏锄每月一试,连续三月排在末尾的学生,需留下由考试优异者补课,并为其做擦卓、清扫等以示感谢;
连续六月排在末尾的,须立下‘军令状’,做出保证,并将‘军令状’贴与族学大门口;
若是一年都是末位,则下一年度须缴纳学资方可入学——讲真若是连续一年都是倒数第一,也真是没有入学的必要的,那肯定是智商问题。
有罚也有奖,连续三个月优异者可得文房四宝一套;
连续六个月优异者年末考试可酌情加分;
连续九个月优异者,可直接升学夏锄/秋收;
连续十一个月得到优异?除了直升夏锄/秋收之外还奖励纹银二十两!
当然,为了减轻掌塾(贾代儒)的压力,春耕的试卷糊名,由夏锄班批阅;夏锄班的试卷则是由秋收班初阅,许夫子复阅,贾代儒抽查。
贾氏族人一开始对考试惩罚的最后一条还是意见蛮大的——原本免费读五年的书(包含中饭一顿),现在弄不好要自己掏钱了呀!事关钱财,小事也是大事!
然后那许夫子与人细细讲解了,贾氏宗族众人明白过来:“哦,要交钱的一年就一个人哩,可是能往家拿钱的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这么一算,大家都想着自家的娃儿不会一年到头都是老末,不会这么怂的!肯定!
于是贾氏族学的改制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贾琏觉得许夫子博学幽默,宝玉觉得许夫子内心不羁,贾芸等人觉得许夫子从不管闲事——这便是许夫子对待贾府不同的人用着不同的态度。并不是bug。哈哈哈
以后这么白痴的问题是不是不需要解释的?我的读者们应该都很聪明,哈哈哈哈哈
谢谢百里紫苏的地雷,嗯,紫苏烧螺蛳我很喜欢吃
第37章
春去秋来, 又是两载。此处我们略过了宝玉换牙的过程, 已经九岁多虚岁十岁的宝玉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 从一个白嫩小童,长成白嫩小少年。变化的是身高与气质,不便的是依旧深受老中青女眷通吃的容貌。
因为营养充足, 他身量也是在同龄人里算较高的,至少与比他大两岁的武平的个头比起来, 也不过是相差寸余而已。
两年多的时间, 能发生些什么?
老祖宗年纪越发大了, 好在保养得很不错,精神瞿烁,吃嘛嘛香,还可以指着儿子的鼻子数落半个时辰不带歇气儿的。
被数落的自然是长房的贾赦。这两年间,宝玉听琏二哥无意说起的人名儿就可以算出,赦大伯纳了不下三个, 这还是有名分的通房, 另外他院子里被睡了的丫鬟、去府外花天酒地招的明门、暗娼、姑子就更加不好统计了。
对于此, 大伯母邢氏好像已经看透了, 对于赦大伯回不回来睡、要去哪儿睡是一点都不关心,反而开始琢磨着变着法子搂钱, 不过因为没有掌家,成效不大,只偶尔听得风声说贾赦大伯院子里又闹起来了,妾室们哪儿哪儿被克扣, 反正是些乌糟事儿,很难进宝玉的耳朵。
不是邢氏所生的二姐姐迎春是越发沉默寡言,贾琏倒是在宝玉的提醒下关心过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还敲打了两三次庶妹的奶嬷嬷,但是总归男女有别,不好老是关注后宅事儿,只能托着自己媳妇儿平日里照看一下迎春。
说起来,贾琏终于脱离了族学,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他老爹的,然后……就娶媳妇儿啦!就是当初老祖宗挑好的那个王熙凤。自从王熙凤去年嫁进来之后,荣国府的后院都变得鲜活起来了。琏二奶奶的性子那是活泼伶俐得不得了,不止能讨贾母的欢喜,就连王氏都因着姑侄亲,对她颇多照顾,并放手了部分管家事宜给她练手——贾母对此表示很满意,并随后敲打了贾政叫他不要总是宠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正妻毕竟是正妻,该给的脸面一定要给的。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赵姨娘最近有些上火:女儿探春一味地去奉承太太也就算了,自己只当是没生过这个白眼狼、赔钱货;可是,今年入了族学的环哥儿随后就被老爷挪到前院去了,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面儿,好不容易抽空偷偷见了,忽然发现环哥儿不知道被宝玉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大半年下来,句句开口不离“宝玉哥”。可把赵姨娘气得肝疼,偏偏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还夸弟弟长大了、懂事了!
赵姨娘虽然蠢,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她不好说自己儿子被宝玉蛊惑得与自己离心了,只能与老爷撒娇,说是想儿子,就算这样,也被贾政一顿训斥:环哥儿要是长于妇人之手能有什么出息?身为妾室,你在后宅伺候好太太才是本分,不要裹乱!
毕竟贾政现在是事务繁忙的人啦!从擢升为工部郎中开始,贾政一心想要施展拳脚,但是总是被使绊子,仕途一直不顺,总觉得自己拿着俸禄不过是混混日子。于是也开始心灰意冷起来,到了今年,族学的许夫子下场考试又是不中,便来拜会贾政,想要谋一个幕僚的位置。实不相瞒,贾政与许夫子因族学的事儿有了接触之后,他还是蛮欣赏仪表堂堂的许夫子其人的,一番思索之后,贾政语重心长地与许夫子说:“我自然是晓得长青的本事的,不过若是与我做幕僚,恐怕大材小用了吧?”
许夫子,字长青,在心头暗笑:你这二老爷的心眼子还不如你二儿子多。然而却是满脸诚赤地说:“能跟在二老爷身边学习、观摩,与长青来说,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长青家贫,恐不能再负担科举所费的,还不如日后谋一二县丞、主簿的缺,今日与二老爷所学便是足以学以致用啦。”
贾政被捧得飘飘然,又因为许长青实在是有能力,代儒名义上是掌塾,实际被架空了许久。
于是族学夏耕又换了个夫子,一同换的,还有春耕班——当然并不是贾代儒被赶走了,人家现在每月负责评卷(不负责出卷)、评优、专心一对一与贾瑞开展教学活动(许长青坑的,叫贾瑞也参与春耕班年底的考试,贾瑞次次中下的成绩很叫代儒不满)等等,忙得不得了。
再说说宝玉的珠大哥,今年春闱,他依旧没通过会试成为贡士,不过比起前一科,自觉是发挥得好一些了,最明显的进步就是结束考试之后,贾珠只是躺着歇了几日,便缓过来了。可见坚持锻炼的好处。
而此事给宝玉的经验与教训就是:醒脑丸并不是万能的,吃了之后只是学习能力的提升,而这个年代的科举,大多考的都是主观能动性的问题,很有可能才华横溢却不合考官的口味而落选!
说起来,贾珠锻炼的好儿还不止这一点,去年,贾珠又得一子,取名贾苒,年四岁的兰哥儿倒是成了哥哥。李纨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太太前年打算给夫君挑人了,幸好那时候自己发现有孕,不然……
其次值得一提的便是今年刚入族学的贾环。贾环从前被赵姨娘拘在院子里,日夜被灌输的念头不过是“你要争气”“明面上不能与宝玉作对”“暗地里你要比宝玉更争气”诸如此类。作为一个姨娘,赵氏宅斗的水准只是及格而已,除了口头叫贾环争气之外,教养孩子的能力更是连王氏的一半都没有,被她教养出来的贾环能有什么出息?方来族学的时候连百三千的开头都背不出来,更别提书法、算学等等了。加上他不知哪里学的规矩,总是低着头用眼角偷偷看人,给人一种胆小又猥琐的感觉,虽是嫡系,但是庶出。不知怎么地,春耕班的一众小子就认为宝二叔肯定不喜欢这个环三叔的,所以总是捉弄贾环。
倒是不凑巧,有一次被宝玉发现了,宝玉不是圣父,他也不知道啥叫圣父,只是觉得同为荣国府子孙,自己庶出弟弟要是这么猥琐,太丢份儿了。想着,贾环毕竟与自己是同一个父亲,即便贾环是庶出也代表的荣国府二房的脸面,于是宝玉制止了此类情况,并托春耕班的夫子平时多与贾环补补课(自许夫子得到荣国府宁国府掌权人——忽略宁国府那个想要成仙的贾敬,这里主要是指贾母与贾珍的授权之后,将族学改了改规矩,现在族学里一味吃喝玩乐的人是几乎没有了,新聘的夫子们也都很认真敬业,因为升学率关系他们的酬资)。没想到那贾环居然觉得是宝玉幸灾乐祸、假惺惺,平时碰见了,连基本的尊敬都没有了,还总是用阴测测、带着嫉恨(贾环自以为)的目光看着宝玉。
宝玉被贾环火热的小眼神看的颇为不耐烦,总觉得好不容易让十六皇子对自己不再好奇、也不再执着于来荣国府找自己玩了,怎么又冒出来这样子的庶出弟弟,三不五时偷看自己!不论好意还是歹意,都让人觉得挺别扭——大约是因为在夏耕班发现了一对契兄弟课间偷偷去角落香嘴儿,黏糊的很,打开了宝玉新世界的大门,好一阵子都觉得别(的男)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是对自己心怀不轨了。
于是宝玉花费心力地忽悠了便宜爹贾政,讲述身为一个男子自立自强脱离后宅的重要性,并以自己为正反面教材,表示自从前年年底搬出了老祖宗的院子住到前头来,三天两头聆听老爷教诲,觉得自己都得到了升华呢!可见哥儿还是得由爷们教导的,才能有出息。
被迫必须有出息的贾环于是就这么从后宅挪了出来,与宝玉住进同一个院子——住侧厢房。王氏与赵姨娘难得一致地持反对意见觉得对方的儿子对自己的儿子不怀好意,要么会陷害/要么会带坏,但是事关儿子的教养,后宅妇人反对无效。
然后早起的贾环目睹嫡出的宝玉是如何在晨练的时候拉开一石强弓,箭箭射中红心;又是如何手脚绑着沙袋虎虎生风地打完一套拳法;站在一根横拉着,离地一尺的麻绳上看书;最后如何徒手劈开叠着的十来片瓦片(此处宝玉必须更正,这并不是自己练习的日常,太破费了)。
在悄悄拉弓拉伤了胳膊、绑着沙袋跑两步就一头栽倒、手脚并用爬上麻绳就掉下来之后,贾环没勇气去悄悄劈瓦片了。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如果宝玉想要整治自己,根本不需要教唆春耕班的小童来使坏,只要一根小拇指头就可以了。
然后,他被宝玉哥按着头每天早起、练武、吃饭、上学、习字、背书、学下棋、学弹琴、学画画,每一项都有既定的时间,超时之后必定会影响下一项安排,最终的结果导致错过饭点……反抗无效的贾环深刻认识到,宝玉哥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尤其是武力值!!!
也许这就是斯德哥尔摩?
反正过了三四个月,贾环俨然成了宝玉的死忠粉,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的那种脑残粉!
贾母对此表示很赞赏。这个荣国府的老祖宗对宝玉拿迷魂汤忽悠他老子的举动保持了一定的赞许态度,也很为孙子能够与嫡出、庶出、隔房、旁支的兄弟子侄处好而感到欣慰、骄傲。毕竟荣国府是一棵树,嫡枝嫡出固然是主干,但是旁支庶出也是枝叶,枝叶坏了,固然可以剪去,但是若全部剪光了,这棵树也毫无遮风挡雨的功能了,更甚者,主干也活不成。
贾政对此表示很满意。不论嫡子、庶子,都是自己儿子,没有因为他们是不同母亲所处的关系变成乌鸡眼儿,可见自己这个做老爷的教育得很成功,几个儿子熟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的规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处开始算虚岁,七周岁之后的两年,是九周岁,即十虚岁
第38章
荣国府大房二房的情况便是如此, 另有两人不得不提。
武师傅的胳膊倒是已经好了, 继续任教荣国府, 目前重点操/练对象是贾环——沈千针果然名副其实, 武师傅现在的身手是没的说;然后伍毅师傅倒是于去年成了家,娶的是一商户女, 倒也不是普通商家,乃是跃然茶楼掌柜的女儿。婚前伍毅辞去了荣国府的差事,开了个镖局。
稍稍有心的人都晓得跃然茶楼是太子妃的产业……于是荣国府与伍师傅好聚好散, 在其成亲的时候还送上丰厚的贺礼, 也算是全了一场相识。
荣国府大约就是这样的情况,另外还多了一个常驻人口:宁国府敬老爷的老来女, 贾惜春,顺着序齿, 被下人们喊作四姑娘。
盖是因为惜春那亲老子贾敬虽曾是进士,如今却一味好道,在都外玄真观修炼,烧丹炼汞,别的事一概不管;那哥哥贾珍又是个只贪玩好奢不醒事儿的、嫂嫂尤氏与贾珍定亲之时尤家家境尚好,然现在已是家道中落, 因娘家落魄, 尤氏在宁国府也无甚威名, 更不好挟管丈夫与儿子,宁国府的规矩更是乱一团。贾母怜惜惜春小小年纪无人照看,遂接了过来, 与迎春、探春养在一道。
…………………………
那么,宝玉原本共患难的头号脑残粉石榴皇子,啊不对,是十六皇子,去哪儿了呢?
早先,他吩咐了皇帝给他的暗卫伍毅,叫之换了一个干净的背景,然后开个镖局也好,开个武馆也好,反正找一个营生,然后搜罗江湖上的人帮他寻找画上的人——也就是当初掳走他的游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