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的胎记乃是血红色的,分布在左半边脸的整个脸颊,单单看她的右侧面,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影子,该是容色秀丽的女子——这也就是了,她的爹娘都是好相貌,一母同胞的姐妹也是难得的美人儿。就胡嬷嬷算现在年岁大了,眼尾的皱纹已经爬起了,可是许是因为在皇后娘娘身边久了,胡嬷嬷自有一股子气度,比之大家的夫人也是不多让。
太子妃想着:【这样的相貌和家势,要是没有那胎记,恐怕胡嬷嬷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嫁得一个好人家的。而现在呢,只能入宫伺候母后,一辈子无儿无女……】
胡嬷嬷是一个安静的人,就算是皇后娘娘的族妹,又是皇后平日里最信任的人,她也完全不嚣张跋扈,而是总低着头与人说话,也许还是很在意面颊上的胎记吧。
此时,她低着头与太子妃说:“还请太子妃娘娘先去隔壁塌上歇一会儿,皇后娘娘这儿有我呢。”
“那便劳烦胡嬷嬷了。”太子妃从前刚嫁给太子的时候,还试着称呼胡嬷嬷为姨妈,然而对方完全不敢接受的样子,叫她好没意思。皇后娘娘说与胡嬷嬷说了无数次,只当她妹妹而不是宫里的嬷嬷,又许以她,以后叫小十六开了府,接她出去住,定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当时的胡嬷嬷跪地叩头,感激涕零,然而还是不肯受太子、太子妃、十六皇子口里“姨母”的称呼。坚持在宫中,尊卑规矩不可废。
目送太子妃去了隔壁,胡嬷嬷转身回到正屋,给坐起身的皇后搀了一把后背,又摸了摸皇后的手:“娘娘该披一件衣服。”
“我这会儿,心里都是凉的,再裹着大氅也是毫无用处。”
“娘娘……”
“你说,太子他怎么就能下那样的命令呢?小十六,是他的亲弟弟啊……”
“娘娘,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能有什么误会呢?”皇后叹了一口气,这是好不容易从平安那里打听出来的消息,这平安,鬼精的很,和他的干爹老四喜一样,油盐不进只一心为皇上办事。但是幸好也不是一丝不漏的——思及此,皇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给自己整理衣襟的族妹,倒是没想到平安那样无根的人,也会想女人,而且居然是自己的族妹,“阿好,若是我日后有个万一,你就去小十六身边待着吧。”
“娘娘,您瞎说什么……”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那沈千针不也说了,若是我能够安心静养或许有两三年的寿数?可是身在后宫,为一国之母,我如何能静养?太子那里……他大啦,我是管不了啦。小十六还没有成家呢,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帮我好好照顾小十六,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儿孙满堂。好不好?”
胡嬷嬷闺名一个好字,可是前半生从来都被人感叹命不好,后半生则是因为受到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信任而被人说是时来运转了,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姓胡,与皇后娘娘的血缘是斩不断的;无颜,在后宫中是半点威胁都没有;从小看着十六皇子长大,情分也是有的。正是皇后最好的托孤人选……
结合平安传来的消息,太子这几年越发急躁了,做事也失去了章法,越来越不得圣心。
胡嬷嬷晓得,如果万一皇后真的有什么不好,而皇帝还能健康活着三五年,那么没了皇后娘娘在其中周旋,仅靠皇太孙从中调和,太子之位是真的悬乎了——从来没有听说有能活到新帝登基的废太子。如果真有那一天,届时,自己在十六皇子身边,好歹是一道助力——皇后希望的是,接下来坐龙椅的只能是她自己生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大肥章,完美!哈哈哈,可逗了昨天我男票来家里吃饭,噗,我要扶墙笑一会儿,一开始他说话有点发抖。
第40章
“爷怎么就这么过来了, 也不差人来与我说一声。”许贵妃是甜润的嗓音, 虽年纪不小却依旧听着可人。
“方散了朝, 便来你这儿坐坐, 有什么好通报的,左右不过是你没敷粉罢了, 又不是没见过。”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大红袍?怎么不上瓜片?前些日子不是赏你这儿半斤了么?被小十五喝完了?”
“哪里敢让他牛嚼牡丹。分了一些叫人给老七送去了, 他的口味啊……也是说不听, 不知道是像哪个的。”许贵妃捂了捂嘴偷笑,又吩咐身边的丫鬟:“给我煮一壶奶茶来。”
“也就是你爱吃稀罕的, 倒也香甜。”
“爷说笑了,哪里就稀罕了,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不就是喝奶茶的么?”
“你还说,那时候进上来的奶茶你喝了一口便吐了,直说咸津津的,怪里怪气。”
“爷若是您再取笑我,那么连大红袍也没有了,您便与我一同吃奶茶吧。”许贵妃一颦一笑自成风韵, 平安跟在皇帝身后鼻观眼、眼观心:这也难怪这位主子圣宠不衰了, 居然可以直呼万岁为“爷”。
“玲珑, 给咱们平公公也斟一杯奶茶,暖胃。”
“谢贵妃娘娘恩典。”平安看了看皇帝脸色,连忙谢恩。
许贵妃摆摆手, 自然垂落的月笼纱便沿着手腕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肤若凝脂、莹润细腻:“我还不知道陛下?忙起来连喝水、用膳都不记得,你跟着伺候陛下么……也定是渴坏了。”
说笑间,许贵妃的大宫女玲珑便给平安奉上了奶茶。平安双手捧着小碗,侧身弓着身子把奶茶喝完了,拿帕子抹抹嘴巴:“自贵妃娘娘喝这甜味儿的奶茶起,学样的人倒是多,不过我看还是得数娘娘的延禧宫小厨房里头做的最正宗了!”
奶茶也喝了,撒娇也做了,眼见皇帝的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许贵妃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爷这是又同哪个生气呢?”
“朕并没有同别个生气。”
“我可不相信,爷过来的时候,嘴巴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又说淘气话。环环,你这样的性子,在这宫里是怎么长大的哟?”皇上点了点许贵妃的鼻子。
“被爷宠着长大的呗。”
“爷老啦。也不知道还能宠溺几年……到时候,叫老七或者小十五,接你出去,每个儿子的府上住半年。”
“爷胡说什么!”许贵妃的脸色顿时就白了,“您可是万岁。”
“哪里真的有人能够千岁万岁的,那不成了老妖精了。我只希望,老七做个贤王、小十五做个闲王,好好奉养你,也给端孝和端仪撑腰。”
许贵妃被皇帝说的泪眼汪汪:“我不依,我才不要和两个臭小子一起住,他们早就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啦。我是要陪着爷的。”
“傻话。你啊……还是这么傻。”
一番情意绵绵之后。
“爷留下吃饭么?”许贵妃终于被老皇帝哄得破涕为笑了。
“不吃了,还有折子没批,回头朕还得去看看皇后。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御膳房去做就是了……螃蟹可少吃点,回头又说肚子疼。”
“谨遵陛下旨意。”许贵妃俏皮地眨眨眼,这样少女的动作,由一个中年妇人做起来,完全不违和。
延禧宫众人恭送走了万岁爷,玲珑小声询问:“娘娘中午要吃些什么?奴婢好叫人做了送来。”
“来两只螃蟹罢,再来一杯石榴汁。”
“是。”玲珑服侍贵妃也好些年了,尽管宫里隐约有这样的传闻,说许贵妃出身卑下,吃的也简陋,数十年都是四菜一汤就可以打发的,可是传言归传言,最后娘娘的吃穿用度无一不被宫中女眷们模仿,甚至还几次引得官眷们效仿……那些人,不过是逞嘴上厉害罢了。
…………………………
八月底,坤宁宫外。
太子领着皇太孙、六皇子(晋北郡王)、十五皇子、十六皇子一溜地跪在坤宁宫正门外左侧。
右侧跪着的就是对应的女眷们。
另有许贵妃打头领着四妃并其余妃嫔在宫门外站着。
如此大的阵仗却是因为坤宁宫的主人,不大好了。现在在正房内的是皇帝,老皇帝拉着结发妻子的手:“婉婉,别离开朕……”
“陛下,我知道我恐怕这次是熬不过去了。”
“别这么说,莫凡已经派人去找沈千针了,你再坚持一下。”
“我坚持不住啦……大郎,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大郎,是老皇帝与皇后刚刚成亲时候,他要求胡婉如此唤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胡婉不在喊他大郎了,如今再一出口,两个华发满头的老人家都觉得那时候的甜蜜恍如隔世。
“太子,太子他或许近年做了一些错事,大郎你对他要宽容些,他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大郎,你要维持他最后的体面,好么?”皇后紧紧握住老皇帝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喘吁吁地说。
皇帝的眼睛都红了:“这逆子。要不是这逆子气到了你,你有何至于……”
“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再怎么做,也是我的孩子。他只是着急了,哪里会想气我呢?陛下,大郎。答应我!”
“答应我!”皇后呲目欲裂,一下一下地握紧皇帝的手,脸色都青白了。
守在门边的平安见皇后情况不好,慌忙要去叫太医,方一打开门,就被外头十多双皇子皇孙皇家媳妇儿的眼睛给盯住了。好在他心绪稳,一点慌乱也没有,只顾着传太医来。
太子等人不敢打扰平安,硬是心里头着急。
而除了十六皇子是真心实意地难过之外,太子的心里头更多的是惶惑不安:母后,母后昨天问自己的事情是从哪里得知的?既母后已经晓得了,是不是父皇早就知道了?难怪……难怪……可是自己当初并没有要害小十六的意思!
话虽如此,再向谁解释都是说不清楚的,太子觉得这下子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了。
当夜,丧钟响起,皇后,薨。
…………………………
贾元春到底是没有等到太孙妃许的升她分位的事儿,倒不是这胡氏言而无信,而是宫里头……皇后娘娘去了。
虽然这两三年,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她殁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太突然,里头也许有什么蹊跷,但是现在龙颜大怒,没人敢去打听,生怕被皇帝拿来祭了刀子。
贾宝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族学吃中饭。三更四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与主子汇报,并带来了府里送来的素色衣裳。
【皇后啊,那是水清的亲娘呢……也不知道他还好么?】宝玉想着。
自闻讣日为始,在京禁屠宰四十九日,在外三日。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军民一月。
皇后的去世,与贾府的男子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在京文武百官于闻丧之次日清晨,素服诣右顺门外,具丧服入临,临毕,素服行奉慰礼,三日而止,然后只要百日内着素服,出百日后始服浅淡颜色衣服便可),大家禁了饮酒嬉戏、穿红戴绿,街上的秦楼楚馆也停了接客,贾赦与琏二也是天天窝在家里。贾赦被贾母三令五申不许国孝期间搞出丑闻,不然……贾赦知道其中严重性,倒是夹起尾巴做人了。
倒是得了诰命的贾母等人,要去坤宁宫皇后灵前哭灵。因为文官、武官一品至五品命妇,于闻丧之次日清晨,素服至坤宁宫,具丧服入临行礼,不许用金、珠、银、翠首饰及施脂粉。丧服用麻布盖头、麻布衫、麻布长裙、麻布鞋。
除此之外,最大的影响大约也就是被遣送回来的迎春了吧?因后宫之首死了,现在是许贵妃与其余四妃协理宫务。不多时就发了旨意:这一届的秀女先放回家中,年龄略大(特指下一届就会超选的秀女)的可自行婚配,于是迎春又款款包袱回了荣国府——三年之后,迎春恰好十七,逾龄了。
迎春回来,倒是被探春好一通安慰。惜春年纪尚小,也不知道选秀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二姐姐不在这些天还怪想她的,回来了便好。
贾赦原本就没指望自己这个庶女能在选秀过程中脱颖而出,现在得知要回来自行婚配了,也没什么反应——左右荣国府都没分家,就算迎春要出嫁,那嫁妆也是公中出的,与自己没甚么关系。
对,贾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迎春的嫁妆问题。然后又再次暗自庆幸,二房的大侄女是成了太孙妾室,嫁妆多少都是有规制的,虽心疼那没看见的压箱银,反正大面上的古董珠宝那丫头都没得了去。
虽然没住荣禧堂,但是贾赦心里头清楚着,这爵位是自己袭的,早晚这个府也是自己的,公中的钱,可不就是自己的钱么?可没见老二媳妇儿这就分了管家权给琏哥儿媳妇了?兜兜转转,都是自己的,也就邢氏那个昏头的,一意想着要去公中贪便宜养她娘家,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自己当时怎么被她迷住了还向老太太坚持说要求娶她!
…………………………
因贾母带着俩儿媳与宁国府的尤氏等人进宫去了,家里的事儿便托付给了李纨与王熙凤。
李纨是长嫂,王熙凤又是长房,有那起子下人倒是要开始看好戏起来:到底是珠大奶奶强,还是琏二奶奶横。
不过因为李纨素来平和,王熙凤又才入贾府一年,两妯娌倒是客客气气的,虽然不乏有各自的小心思,但是没什么明面儿的冲突。
后宅掌家的风云与宝玉并无关系,毕竟作为老祖宗的心尖肉,就算阖府吃素,送到他面前的也是精细得不得了的素食。
但是身为爷们,宝玉也没注意今儿送来的腐皮包子和昨个儿的素油银丝面有什么区别。┑( ̄Д  ̄)┍
他所关注的是来找他的架空古代位面交易平台持有者:崔昊。
“如此说来,恭喜崔大人,第一艘海船已经试航了?”宝玉琢磨着,虽然说古代的生产力水平低下,但那指的是平均水平。绝对的集权制度产生另一种畸形的高效生产力,那是令人咂舌的速度!仅仅两年多,崔昊集人力物力财力,就造出了一艘可出远航(理论上)的巨大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