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皇子被逗笑了:“你才几岁,就想着大醉一场,恐怕是一杯就倒。”
宝玉心说:这你可就猜错了,从前的从前,我在商场上厮杀,可是有千杯不醉的名号的。
不过眼见十六皇子脸上的阴云消散了些,宝玉终究还是开口劝了一句:“不论怎么样,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也是你最亲近的人的愿望吧。你看看,现在身板和小鸡仔似的,不要说和我比划了,恐怕一更都能放倒你。”
十六皇子被激起了好胜之心:“你力气本就那么大,原先要撂倒我也是轻而易举的,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宝玉摸摸鼻子,看来之前在宝应的时候实在是爆发惊人,叫十六皇子现在还记得自己力大好似蛮牛的样子呢。
“那你说如何?”宝玉开口。
“要我说,咱们不能比力气,就比比身手灵巧吧。”十六皇子从亭子附近撸了两根长茎植株,头顶是一排红艳艳的小花朵,正是花期较长的一串红,“谁先将花汁染到对方身上,谁就赢了。”
宝玉看了一眼这两株可怜的一串红,竟然是被十六皇子连根拔起的:“有赢就有输,彩头可要下?”
十六皇子昂头,是颇为自信的样子:“自然是要的。我赢了,便在日后去封地之后封你做个王府长史。”
本朝亲王府、郡王府皆设长史,品级高下视所属机构而异,从三品至七品不等。郡王府的长史也能够是个五六品的官儿了,须知,绝大多数情况下科举入仕一开始也不过是顶了天的从六品翰林修撰或者编修——也不乏殿试的时候某学子实在是才华出众、一鸣惊人,叫皇帝与六部尚书惊为天人然后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恩,几百年也不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偶尔出现还是王朝将倾、国生妖孽、吏治混乱的时候。
当然,长史和进士日后的前途是不同的,这无可非议。
“那要是我赢了呢?”宝玉开口。
“若是侥幸你赢了,那便是我输了。我就勉强答应了你要来本王王府做长史的要求罢。”
恩?哈?啥?
宝玉一时间被青少年搞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少噜嗦,你们几个,退开点,我和宝玉比划一下……宝玉,咱们开始吧。”娃娃脸侍卫一看主子的架势,觉得没甚威胁,就招手叫弟兄们排排坐好围观,十六皇子把左手的一串红抛过去,没等宝玉接住,就右手攻过来。他在宫里从前也有专门的武师傅教授骑射课程,虽然老皇帝不要求儿子们能够成为千人敌万人敌,但是最起码拉弓射箭舞刀弄枪还是得会的,君子六艺,样样都请了大能/高手来教,能学进去多少,就看天资和勤奋程度了。
原先的十六皇子天资其实是挺好的,就是贪玩,回回六艺考试,就是中等偏下,偶尔被皇后娘娘逼急了,才能考出中不溜的好成绩。尤其在当初被游侠儿用不入流手段掳走之后,回到宫里的他好一阵子发愤图强,想要成为高手中的高手,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就连授课的武艺师傅都在心里赞叹,十六皇子这样,若是日后上战场可成一员猛将。
这年头,讲究的是君子以配剑为美,不过十六皇子练的是枪,而宝玉——对不住,头两年在努力融汇蛮力,争取收放自如,后来便是一门心思扑在钻研《易经》和翻版的《凌波微步》上头,唯一擅长一点的就是弓箭了,和一串红长得一点也不像,总不能把它当做一支箭“咻”地一下射出去吧。
再说了,近身搏斗,只要一击不中就得闪躲,先射之人万一射空了,手无寸缕,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幸好,虽然十六皇子攻宝玉不备,可是宝玉反应快啊!
那谁谁不是说了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参透凌波微步步法的宝玉在小小一个亭子中间闪来闪去,一开始用了五成的能力,才出脚没几步就发现这样的难度对于十六皇子来说有点大了,于是又悄悄换成三成的能力,好歹是要僵持一会儿,给十六皇子在他手下人面前留一点面子——至于自己的手下人?自己的面子不是单纯的武力来维持的,一更二更对自己的信服也不会因为偶尔一次比试的输赢而有所动摇。
这,便是宝玉的自信。
片刻之后,宝玉见十六皇子已经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了,便不再拖延,蹬腿飞身上了茅草亭子的柱子,整个身子在空中凌空跃起,然后一串红在十六皇子左肩轻轻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顺势翻身下地站稳。
三丈之外的娃娃脸侍卫一个没忍住,开口叫好。被初一瞪了一眼,于是又马上闭嘴去偷偷瞄主子的脸色——不过主子面颊通红,大汗淋漓,看不出脸色。
初一瞪完娃娃脸,连忙去找带着出主子来备用的衣服,待会儿好替换。
一时间,捂住自己嘴巴的的娃娃脸也不敢发出声音,其余人自然都是作看天看地看风景状。
“我赢了。”宝玉淡淡开口,一瞬间觉得自己今日装逼真是装到了极致,又是从一碗面讲述人生哲理,又是从武力值上摧毁人家的信心——这感觉,真特么的爽!虽然做口脂做香皂也很爽,但是宝玉知道,那毕竟是不被主流社会认可的小道。如今摆在自己面前,未来郡王府长史的官职,做不做?论起来,宝玉现年才十一,十六皇子即如今的苏北郡王给出这样的承诺,完全就是对他能力的盲目信任……
然后,愣神完毕的十六皇子啪叽一下把一串红丢开:“你这本领和谁学的???”
“哈?”
“介不介意多一个师弟?”
“哈?”
“快快带我去拜见师傅他老人家!今日便举行拜师礼吧!”
“哈?”
第57章
好不容易叫十六皇子相信了宝玉刚才使出那轻盈的躲闪功夫并没有什么世外高人所传授,而是他自己平日里好玩,将《易经》中的五行八卦之法运用到步法上来,配合呼吸吐纳想的玩意儿。
一场比试之后,两个人些许的距离感和隔阂都烟消云散了,十六皇子捶了宝玉胸口一拳:“如此的武学天资,可以开山立派了啊!”
宝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把折扇拿出来,哗哗哗地扇风——这是热的:“那我老爷估计得去寻一根/铁/棒子揍我。”
江湖中人是什么?游侠儿之流,为朝廷所厌恶,为权贵所看不起,如果说满身铜臭的宝玉叫贾政已经在爆炸的边缘了,那么投身江湖,政二老爷一定会不顾老祖宗的阻拦,宣布把宝玉除族的。
“你爹……咳咳。”十六皇子想起近来工部缮营司的贾政屡屡找自己,就觉得此人忒烦。做事认真是一回事,死脑筋又是一回事了,何况还是个不通俗务的死脑筋,王府铺院子的雨花石被剔除了,换了鹅卵石,还要来请示用那一条河里头的鹅卵石……亏得初一提醒自己这是贾宝玉的亲爹,不然非得喷他一顿,这个拿着俸禄不担干系的天上人!
十六皇子只是尴尬地刹住话头咳嗽两声,宝玉就知道其未尽之意了。
也难怪,近来就连许纯安都憔悴了许多,估计是监督建造苏北郡王王府一事实在是工程浩大而复杂,八面玲珑的许纯安也有些顾不暇贾政偶尔犯轴的举动了。
【其实贾政也很冤:上峰把重任交给自己,他当然想要尽善尽美地完成差事,说不得还能往上挪一挪屁股底下的位子呢……自然为了让苏北郡王十分满意而不敢擅专,凡事事事过问,恨不得时时回禀进程,好叫郡王看到自己的尽职。】
宝玉还记得十六皇子方才看到自己使用凌波微步时候眼睛发亮的样子,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开口说道:“我既是使出来了,就是可以教人学的,但是你也晓得,我现在并不想担太多的虚名。你之前能够仗义提醒我,我又怎能如此小气。待你熟读周易之后我将这步法抄一份给你。”
十六皇子乐呵呵地:“那我岂不是得拜你为师啦?”
“十六爷别开玩笑了。”宝玉苦笑。
“那我岂不是还得先读懂易经?嘶——”十六皇子一副牙疼的表情,然后落寞地说,“行了,我知道了,看来世上无易事,还得下苦工。等我读完再学吧。对了,这叫啥?”
“《凌波微步》。”
“好名字!”【我的朋友真厉害啊真厉害】
两人一身汗水,要是任由之风干了难保不会着凉。虽然宝玉对自己的体质很有信心,十六皇子也如是。但是他俩身边伺候的人就不这么觉得了,这风寒一事儿,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不不不,绝对不能有这个万一,眼见了主子出汗都傻愣着不叫他们擦洗,这样的下人绝对是要被叉出去挨棍子的。
初一颠颠儿拿来整洁的衣裳,一更也并未落后,并且他比初一更有优势,在宝玉和苏北郡王刚开始比划的时候,就叫二更去灶头吩咐烧热水。
恩,此地的热水倒是一整天都有的,盖是因为各种花汁儿浸出、调色都需要热水,所以花田庄子上,灶头多、木桶多、水缸多!
一更吩咐下去之后,花田庄子上的仆役们自然是殷勤准备的——虽不知和宝二爷一块来的少爷是哪家的,但是看带着的随从都如此气派威武,来头肯定不小,不好轻忽。
一番梳洗之后,下人又送来一壶温热的薄荷茶,清凉舒爽,最是解渴。十六皇子原本的喜欢在大汗之后喝冰镇的,但是得了陛下吩咐的宫人们不敢叫他这么喝,伤脾胃。现在他蓦然发现温热的薄荷茶也有降暑的功效,正譬如冬日里温着米酒吃鱼生,也是别有滋味。
“不管怎么样,我先替你预留了长史的位置。从前是我想岔了,与其等到你卷入我上头几位哥哥的事情里,不如先叫人知道,你就是我的人。咳咳总得看主人吧?我想,日后我一个亲王的爵位是跑不了的,运气好一点还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到时候咱们站稳了脚跟,你爱从文就从文,爱从武就从武,喜欢做买卖,我就与你合股!”十六皇子斩钉截铁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我担心我实在是没办法熟记易经,只能等你与我一道去苏北,亲自传授了。”当然,十六皇子一语成谶,果然没把易经吃透是为后话。
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
宝玉虽然还没有感动到那个地步,但是心头受到的震撼还是不小的:早知道十六皇子认死理儿,没想到虽然长大了些,还是保持着本心。
话不必说死,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所以宝玉诚恳地谢过了苏北郡王对自己的青眼,并表示仍旧将对方看做自己的朋友而非高高在上的郡王殿下。
这大概是十六皇子今天听到的第二好听的话了:“宝玉,如果你能立即教我那步法,我会更开心。”
“……”贾宝玉想要收回前头所想,十六皇子果然还是比从前小时后要不好忽悠了些,现在还心心念念这事儿呢。
十六皇子嘟囔:“叫我拜你为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太过惹眼了……”
宝玉连连点头:这真是一个馊主意。天地君亲师,身为皇子,现在又是郡王爵位,十六岂能随随便便拜师?拜的还是一个国公府二房四品官的儿子为师……说出去,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么我们义结金兰吧?以后我要封你做长史,别人也没甚话好说。”
“殿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宝玉认真地看着十六皇子说到,这年代的义结金兰/拜把子/契兄弟比现代人想得要正式得多,如果说刚才十六想拜自己为师是九天玄雷,那么结义的提议就是三重天的玄雷吧,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十六皇子被看得有些心虚,然后点点头说:“好吧……”
再三叮嘱过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郡王十六皇子,宝玉轻轻摇摇头,伸手摸了摸额头,总觉得方才的沐浴都是白干了,现在头上又出了汗。
回城内,十六皇子就对宝玉拱手道别,直说这样熟识的关系无需讲究虚礼送来送去,然后策马领着人走了。
想必今晚京城很多人家都会得知苏北郡王与荣国府贾瑛相谈甚欢,小聚一个下午的消息。
宝玉回到府里,又去洗了个澡。不是他矫情,而是时下就是如此讲究,出门子做客的衣服、日常穿的家常服、骑射时穿的胡服、读书时穿的儒生袍子……尽管比之有品级的贾赦、贾政少了官服,但是宝玉初来此地的时候还是好不能适应——小小孩童一年四季的服饰零零总总百来套,太奢侈了!然后果然是由简入奢易,没几年宝玉就适应了这样衣服成山的日子,好歹他坚持着日常穿戴洗漱自己来,没有变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纯废物。当然,一些生活小习性是没办法了,讲究得不得了,出入洗手洗脸都算不讲究的,只大冬天才会这么不讲究地做,春夏秋三季出门回来必定是要沐浴更衣的。
钱嬷嬷和一月二月都晓得的很,每次都算着差不多的时间叫婆子烧热水。因为宝玉从前刚搬到前院就吩咐人在他院子里砌了一个灶头,烧水、煮粥、煮面都是便宜的,也因为此,叫他院子里的人具对他感恩戴德,大冬天再也不必去大厨房抬水了。
梳洗完毕,编起一个大辫子,在头顶挽了一个髻,扎了一块宝蓝色巾子,身上换了一身宝蓝镶银白边的半旧袍子,脖子里仍旧戴着通灵假宝玉,下/身着墨蓝色暗纹绸裤,锦边弹墨袜,皂色千层底鞋。换上日常居家的服侍,宝玉觉得整个人松快了许多。
他还记得老祖宗午间说的叫他早些回来一同吃饭的事儿,便领着一二月去了贾母的院子,走前吩咐钱嬷嬷:“一更和阿九等人今日也累了,嬷嬷叫人晚上给他们加一道菜。”
至于加什么菜,宝玉就不管得那么细致了,反正自己院子里有钱嬷嬷这个镇山太岁在,什么事体都是井井有条的。
宝玉到了荣庆堂,小丫鬟往里头通报:“宝二爷来了。”又一面殷勤地给宝玉打帘子。
老祖宗的正屋里头,贾母歪在榻上,一手搂着黛玉,不停地摸摸脸摸摸手的,只邢氏、三春在陪黛玉坐着聊天。见到宝玉来了,贾母便关心问一句:“可是见到苏北郡王了?”
“巧了,我琢磨着那是饭点,便去得意居碰碰运气,恰好遇上了。午后去了先是去了育婴堂,然后我又带殿下去花田庄子散散心。”宝玉一面回答老祖宗的话,一面对给他上茶的鸳鸯点了点头,“我回来的时候瞧见路边有个卖秋梨的,鲜灵灵得很,便买了两筐子,叫家里人吃个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