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哥,你说这话小心点,这是亵.渎佛门,小心被人赶出去。”
陆烬打了个哈哈,继续埋头吃饭。
阿霖注意到一边的赵元善心事重重的,也没有怎么吃菜,便主动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碗里,“赵姑娘,你想什么呢?吃点菜,我做的鳜鱼。”
鳜鱼?
赵元善的目光这才聚焦到面前那盘鱼,她最喜欢吃的便是红烧鳜鱼。
转眼还有旁边的蒜泥空心菜,以及红烧肋排,烤鸭片,无一不是她喜欢吃的菜。
她握箸一滞。
陆烬见状,脖子往前伸了伸,“赵家大娘子,你不会是不喜欢吃这鱼吧?那就给我——”说着放下碗筷,就去抬放在赵元善面前的那盘鳜鱼。
陆烬的手还没碰到盘子,就被阿霖打开,“陆大哥,你有点礼数!谁说赵姑娘不喜欢了?这还是裴大人吩咐我做的——”
白天裴敬甫将菜递给她,其实只说了一句:“鳜鱼要红烧。”而已,阿霖自然而然就想到裴敬甫能专门说了这一句,定是因为赵姑娘喜欢吃。
陆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啊,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姓裴的是看在我受重伤的份上才买鱼肉给我补补的,没成想是为了自己媳妇儿啊——”
阿霖继续道:“赵姑娘快吃一点,尝尝我做的如何?”见赵元善不为所动,脸色沉沉,便轻问了句:“赵姑娘,你不开心?”
赵元善对她牵强一笑:“没有。”
话音一落,对面的陆烬就突然懒懒说道:“姓裴的要跟她和离呢,人家哪能高兴的起来啊?”
此言一出,赵元善和阿霖的目光双双投在陆烬身上。
陆烬看了她们两眼,“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阿霖见陆烬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也为他心急,这事她并不知道,但陆烬直接这么说出来定不大好,而且她也并不觉得会有这么一档子事。便忙道:“陆大哥,你乱说什么呢?”
偏偏陆烬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极力证明:“他们两口子在后门吵架的时候,我路过偷听到的,姓裴的要休妻。哪个女人要被休了,心情还能好得起来?”
赵元善脸色更沉,恨不得找块东西直接封了陆烬这张大嘴。
阿霖见赵元善脸色难看,桌子底下偷偷踹了一脚陆烬,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陆烬这回明白了,乖乖重新捧起自己的碗筷:“行吧,那我不说了。”
赵元善再没有什么心情吃下去,放下碗筷起身,淡淡说道:“你们慢慢吃。”
阿霖和陆烬二人怔怔的看着她就这么直接走了。
陆烬还明知故问了一句:“她怎么就走了?”
阿霖忍不住扶额,“陆大哥,你怎么老是这么巧的偷听人家的事情啊?这是人家的家事,你这么直言不讳的,赵姑娘心里当然不自在。”
“我今天也是看到那姓裴的鬼鬼祟祟跟着她,一时好奇就过去了,我怎么知道要听到他们两口子闹和离的事情?”
阿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行了吧,陆大哥,以后你不会说话就少点说。”
陆烬凑近阿霖,声音也放软了一些:“行,行。阿霖妹子,你要不喜欢,下次我注意就行了。”
他可不想惹他的阿霖妹子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裴哥说:我身上有哪一处是你喜欢的……
无形开车最为致命。
第五十二章
黄昏未尽, 又接着下了场雨。
京师之地春季多雨,往年基本如此。含光寺被笼罩在烟雨之中。
赵元善驻足屋檐之下,顿了顿,进入薄暮微雨之中,凭栏极目远望。凉风拂面,吹去她不少的烦躁。
这座高台可以看得到不远处的京师。
不用入宫的目的已经达成,即便和裴敬甫和离,她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入宫为妃的机会。
和离便和离罢——之前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能左右时局。亲自趟了这水, 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的。
重生一回,能做的也只有摆脱老死深宫的命运,对重新到来的一切, 其实她并没有多少把握。
她觉得裴敬甫说的也对,即便自己掺和进来, 又能做什么?她唯一有用的,只是太师府嫡千金这个身份。
这种无力和找不到头绪的感觉深深困扰着她, 暮色随风雨渐深,裴敬甫应当是回锦衣卫司了,原本以为那两位大人的死跟裴敬甫有关,眼下突然冒出个三途门,她再操什么心, 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顺着裴敬甫的计划走。
好容易收了思绪,身上也被雨淋润了,她自小体子不大好, 淋了雨还是记得要赶紧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天地还未彻底被夜幕吞噬,赵元善回到住处,点了灯,翻出自己的衣裳,准备换下。然后再喝点姜茶。
只是才刚将衣裳翻出来,回头的时候,她对面坐了一个人影,那人整个都藏在黑色披风下,背着光,看不清样貌。
房中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黑影,谁都会猝不及防的吓一跳。赵元善毫不例外,当看到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房中的黑影时,吓得惊叫了一声,手里的衣裳也掉落在地上。
那人缓缓掀开披风,五官慢慢清晰的出现在赵元善眼前。
当赵元善看清他的脸时,立马就认了出来,瞳孔骤然一缩,“祁,祁山?”
祁山扯动嘴角,似乎很满意赵元善看到他时的反应,“裴夫人也真是好记性,仅仅一面便记得了我。”
因上回的经历让赵元善对这个人有了极深的恐惧,她之前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歪门邪术,不知其邪门之处,后来裴敬甫告诉她这其中的利害之处,让她余悸了好久,她才知道自己差点死于那场自己的幻境之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元善问出这么一句,心里却有另外的打算,面上极力镇定,脚却悄悄往门的方向挪了几步。
这点小动作逃不过祁山的眼睛。
赵元善刚往门口方向冲了两步,眼前一晃,祁山便已经闪到她跟前,捉住了她的手腕,“想走?”
赵元善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门边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是无为。
外面的雨还在细细飘着,门开那一瞬,一阵风雨也随之灌了进来。
无为身上没有披袈裟,只是一身素白的僧衣,手里握着的不是佛珠也不是禅杖——
而是一柄已经出了鞘的三尺青锋。
那柄剑的剑身极其纤薄,在灯下泛着熠熠寒光。
祁山看到无为那一刹,先是顿了顿,而后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得意,“你倒是很够义气,自己出现了。”
无为瞥了赵元善一眼,“你们等的,不就是我主动出现吗?”无为犀利的扫了眼四下,冷笑:“诸位冒雨藏身很久了,不如都一并现身吧。”
赵元善纳罕之际,之间无为话音落了片刻,他身后便出现了四五个黑衣人,与此同时,还有好几个破窗而入,将他们围了起来。
赵元善没有想到,看似平静的夜,居然早有人在暗处将兵刃对向了他们!
祁山轻笑一声:“看样子,就算你已经放下屠刀成了出家人,可这心里的杀戮依然未减半分。我倒是想看看你不杀人这几年,身手到底有没有退步。”祁山顿了顿,幽幽道出了一个名字:“李忘笙。”
李忘笙?!
听到这个名字,赵元善惊愕的望向无为。
有谁能将一个信徒广众,厚德善施的佛门高僧与曾经那个令人闻而避之杀人如麻的江湖剑客六扇门通缉罪犯联想到一起?
难怪,那两件命案一发生,裴敬甫就断定凶手另有其人!
李忘笙被六扇门列为重犯,裴敬甫与他关系匪浅。只是他身为锦衣卫,藏匿朝廷通缉重犯,若是被人察觉,那岂非是革职杀头的重罪?
无为听到祁山的挑衅,轻蔑一笑:“跟我交手,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祁山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将赵元善甩到身后,极为嚣张:“现在要看有没有资格的人是你——”说罢,他做了一个手势,原本围着他们的人纷纷朝无为杀了过去。
赵元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与无为接触的并不多,但无为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和善近人的人,祁山跟这群人来势汹汹,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无为四分五裂一般。
无为手腕一转,将剑横在眼前,左手二指并拢拂过剑面,寒芒映眉峰,等着那群人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瞳孔狠狠一紧,错身挥动三尺青锋,在那些黑衣人群中灵活交错。
赵元善根本看不清无为出手的方式,眼前只有十几道寒光随剑身凌空掠过,不过是两口茶的功夫,当无为重新站定在那些人群中,剑身已经染上了几丝猩红,而那群人,仿佛像是瞬间被定格了一样,一动不动。
当他们的脸上,身上,还有喉咙,那些细长几乎看不见的剑痕里溢出鲜血之际,每个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依次倒下。
赵元善惊愕的张着唇,那声“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赵元善见过裴敬甫的身手和刀法,狠厉,出手很快。
但无为能杀十几人于顷刻之间,这样的速度,比裴敬甫还要高上一筹!
这双普度众生的手,杀起人来,竟也是如此干净利落。
祁山似乎也没有料想到,李忘笙藏了六年,剑法居然一点都没有退步。
他不是李忘笙的对手,但他知道他的心魔。
无为早知道祁山的路数,祁山的右手才刚有一点动作,他便已经先他出了手。
赵元善站在祁山身后,只看到无为一个错身,接着便听到祁山一声凄厉的哀嚎,有什么从他的披风下掉落,赵元善定睛一看,竟然是祁山那只被生生斩断的右手。
她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嘴。
祁山被砍了右手,痛苦的跪在地上,紧紧抓着那只没了手的手臂,没有了任何反抗之力。
无为站在他面前,剑锋上的血滴落在地面。
“你们三途门,只有百里伤才配与我交手。”他居高临下,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蝼蚁,“像你这样狂傲自大的弱者,从来都没有资格。”
祁山苍白着脸,痛苦愤恨的瞪着无为。
无为的白衣僧袍上滴血不沾,将自己剑上的血往祁山身上擦了擦,然后俯身将祁山背后那柄跟他手上一模一样的剑拿了过来。
将剑拔出剑鞘,无为看了一眼,冷笑:“你们为了找到我,也真是煞费苦心了,连我的剑都做的如此相像,只是假的永远都只是假的罢了。”无为两指夹住剑身,那柄假剑便极其脆弱的断成了两截。“利用朝廷势力来找我的下落?即便是找到了我,你们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么?”
祁山即便痛苦不堪,跪在地上,也咬紧牙齿,发出一声讥笑:“可我们终究是没有白费这个功夫,你隐藏的再好,还是被我们找到了不是么?!”
“真是愚蠢。”无为的剑横在他的颈侧,祁山眼中的狂傲逐渐被恐惧所替代,身子也在控制不住的轻颤。
“到底还是怕死的。”无为不屑一笑。
这种犹如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的滋味极其折磨人,因为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掉下去,死亡不会给人任何的准备。
祁山额上的汗如雨水般流淌,即便他极力想隐藏这种情绪,但对死的恐惧到底还是隐藏不了。他浑身颤抖着,一瞬不瞬的盯着无为横在他颈侧的那柄剑,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忘笙——”
门外响起一个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赵元善往门口看去,那人的影子逐渐接近,直到整个人彻底出现她的视线里。
那人身长八尺,整个人亦是隐在暗红色的衣袍下,有几缕银白的发落在衣袍外。
祁山看到来人,眼中希望颤动,仿佛看到了生机,他朝那人喊了一声:“师,师父!救救我——”
祁山喊那人师父,那也就是说,此人就是三途门的门主,百里伤?!
祁山连喊了几声,隐于衣袍下的人并不为所动。
无为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来人是谁,他讥讽的看着祁山,语气中尽是嘲弄:“百里伤,你所有的徒弟里,除了裴敬甫,其他的都是废物。”
百里伤听罢,笑了一声。深处衣袍下肤色过白的手,掀开了披风,露出了整个头,银白色的头发,狭长的眼眸,肤色极其雪白,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极其阴邪诡异。
按照之前裴敬甫跟她说过的一些事情,赵元善猜测百里伤应该有四十上下,可如今在她眼前的百里伤,那张脸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
这怎么可能?裴敬甫说过,三途门是二十多年由百里伤一手创立,按照年纪,他怎么也不可能是眼前这种三十都不到的年纪。
百里伤漠然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祁山,最终目光定格在后边的赵元善。
赵元善心里一怵,一动也不敢动。
百里伤突然望着赵元善笑了笑:“没想到,转眼之间,赵家的大娘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儿——”
那笑意和语气,让赵元善瞬间汗毛耸立。
百里伤往前挪动一步,语气故作失落,可目光里的某种欲望却丝毫不加掩饰:“你父亲也真是舍得,将你嫁给了我那个最不解风情的徒弟。”
赵元善撇开目光不再去看他,这个人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三途门被江湖称之为旁门左道,百里伤这个人太过阴邪,只是一眼她就觉得厌恶。
祁山依然不死心,能在李忘笙手下救他的,最多也只有他的师父百里伤了,“师父,师父你救救我,快救救我!——”
熟料百里伤只是瞥了他一眼,仿佛这个人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一字一句残忍出声:“你已经没有用了。”
简短的几个字,让祁山所有的希望化为灰烬。
大概是觉得生路无门,祁山有过片刻的安静,最终,他脸上只剩下绝望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