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 贾敏与黛玉正说着话。林如海见到妻子的笑颜,脸上就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来。
黛玉起身向父亲问好。
自小木人感应到死气降临在正屋,黛玉就心中惴惴, 唯恐灾祸发生。渐渐无心读书、学画,把时间都花在了陪伴母亲上。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一起用了晚膳。
夜里, 贾敏发起高热, 上吐下泻。
黛玉迷迷糊糊醒来,听说母亲病了,整个人都呆了。她从床上一跃而下, 连鞋都未趿好就往正院奔去。
白鸥忙拿了件狐裘斗篷, 追在她身后帮她披上。
主仆二人赶到时, 正院里已灯火通明。贾敏昏厥了,静静躺在榻上,面色惨白,额冒虚汗。老大夫隔着一条丝帕,正面色凝重地为她诊脉。
林如海立在床前,笔直的身影在灯火笼罩下,恍如一座沉静山岳,坚定、可靠。
黛玉惶恐忧惧的心稍稍安定,她停下步子,微微喘着气,然后放缓脚步走到父亲身边。
林如海见她一脸惊惶地望向自己,喉咙干涩,却仍柔声道:“你别担心,有父亲在呢。”
黛玉怕父亲两头挂心,乖巧地点头。
琰哥儿也被吵醒了,被奶娘抱过来。他才三岁多,远远见到父亲,就挣脱奶娘的怀抱,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父亲,姐姐,母亲如何了?”
黛玉就上前牵了弟弟的小手,轻声道:“母亲会没事的。”
姐弟俩乖乖地站在一旁,四只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老大夫。
老大夫一见贾敏与林如海之前如出一辙的症状,就蹙紧眉,待诊了脉,面色就彻底沉了下来,沉声道:“这和大人是一样的病症啊,大人为男子,素日身体康健,生机旺盛,方能抵抗病魔。”
他面露难色:“夫人之疾恐怕是被传染,潜伏良久,一直忧心大人才没有马上发作,现大人病愈,夫人这口气松了,才会如此来势汹汹……比大人还重了三分,只怕不好医治。”
林如海心中充斥满愧疚,几乎不敢直视一双子女。
黛玉听闻母亲病情危重,牵着弟弟的手不由攥紧了些,悄声询问藏到她斗篷下的小木人:“竟是应验在母亲身上……你可知什么化解之法?”
小木人严肃地摇头,想起她看不见,又道:“多数疫病没有有效的治疗之法,要依靠病人自身的抵抗力。”
黛玉眼眶发红,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哑声问:“那如何增强抵抗力?”
小木人顺着她的思路,脑中灵光乍现,道:“你手上那个红色手串,是难得的法宝,或许有用。”
小木人双眼微微发光,他初见黛玉就注意到了这个手串,集攻、防、养身于一体,对他的修炼也很有裨益,让他很是觊觎。
这也是他喜欢围绕在黛玉身边的原因之一。
黛玉闻言忙止住泪意,将手串解下来,对林如海道:“这手串是小哥哥送我的,有养身之效。”
林如海知谢嘉树神异,听闻是他所赠,心中不由升起一点希望来。手串入手冰凉,一股灵气沁人心脾,他微微一震,在床前蹲下,戴到了贾敏手上。
于黛玉要松松绕上两圈的手串,戴在贾敏手上却刚刚好。
他回身摸了摸姐弟俩的头,道:“夜深了,快回去休息吧。”
大夫言及传染,让他不敢轻忽,指挥仆妇将二人送回各自的院子。
姐弟俩的窃窃私语远远传来,微不可闻:“姐姐……我听到你在自言自语。”
……
贾敏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林如海紧紧握着她的手,枯坐了一夜。眼睁睁望着那原本白皙、细腻的手不过一日光景,就泛了黄,好似美玉蒙尘。
他干涩地道:“你把我吓坏了。”
贾敏就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温柔、包容一如往昔。
病来如山倒,贾敏整个人迅速萎靡下去。
这一日,贾敏服药后又开始呕吐,见她全身抽搐,魏紫、姚黄牢牢抓着她,怕她一头栽倒。
贾敏待下宽和,两人跟随她多年,都极是忠心,根据大夫的吩咐做好了防护措施,就照旧贴身服侍,并未因担忧传染不敢近身。
如今太上皇已被幽禁,林如海将奏折递上,静待京中回复。他跨过门槛,进了正屋,见状就疾步上前,双手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将她搂在臂弯里,柔声道:“没事,没事,慢慢吐。”
一边说,一边轻抚她的背顺气。
待贾敏吐完,丫鬟忙将秽物盆拿出去处理,林如海亲手服侍她梳洗,躺回床上,又请老大夫看了一次脉,调整了药方。
如今两人情况调换,他才切身体会到她之前的心焦、疲惫。
林如海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才缓步出去,询问老大夫病情。老大夫添减了几味药,叹气道:“左右也就拖个半年光景了。”
恐惧如排山倒海般压来,林如海开始剧烈地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大夫摇摇头,不语。
送走大夫,林如海就半坐在贾敏床沿,倾身搂住她,整个人又疲惫又无力。
“你若去了,恐怕我也活不了几年啊……”他喃喃自语道。
……
皇宫里暗潮涌动。
宫人们都议论着今年发下来的冬衣有问题。连各宫主位得的都是次品,遑论那些宫女、太监了。
这是直指李贵妃、贾元春贪墨银两,中饱私囊。
凤梧殿里已积了一层雪。贾元春跪在雪水中,向皇后请罪。
如今贾元春风头正盛,小宫女就畏缩着进去禀告皇后。九皇子正好在凤梧殿内,陪着薛皇后说话,听了就淡淡一笑:“让她跪。”
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肃杀之意。贾元春明面上还是凤梧殿的人,这是在逼迫母后替她善后吗?只是,他们并不畏惧这种辖制,她就是跪死了也没用。
九皇子如今积威愈重,小宫女不敢多言,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她站在殿前,静静地望着元春。
起初元春不受薛皇后喜欢,在凤梧殿立足不稳,受到排斥。后来她一飞冲天,凤梧殿的小宫人们便人人自危,生怕她挟私报复。
小宫女望着元春冻的瑟瑟发抖的身影,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来。
直到晚上,小宫女才仿佛路过一般,轻描淡写道:“女史起来吧,皇后说,她如今不管事了,爱莫能助呢。”
贾元春微微抬眸,就见小宫女眼中闪过轻蔑之意。她全身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最后是李贵妃出来控制局面。但随着事件发展,背后推波助澜的,已不仅仅是萧淑妃。
渐渐就闹得不像样了。
薛皇后不忍见宫中没了秩序,拖着病体,遣人将几个负责冬衣发放的管事太监全捕了,并他们相熟之人,严加审问。
不过两日功夫,这件事就静悄悄落了幕。
谁也没想到,失去太子,薛皇后对后宫的掌控力还是一如既往。一声令下,一桩悬案就此了结,简直是说一不二。
自太子去世后各使手段的妃嫔们纷纷恍悟,薛皇后把持后宫十几载,地位已不可撼动。
萧淑妃做的干净,并未被牵累,但还是一阵心惊肉跳。
她心中不甘,特意装扮一新,浩浩荡荡地上门寻李贵妃。她坐在次座,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抚在脸上,漫不经心道:“你使出浑身解数,却不及皇后轻飘飘几句吩咐,可真是好本事。”
李贵妃一阵气结。
萧淑妃出了气,心中快意,轻飘飘地看了李贵妃一眼,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李贵妃的贴身嬷嬷轻抚她的背顺气,见她一脸怅然若失,轻声安慰道:“娘娘,淑妃娘娘是故意气您呢,您何必同她置气?您才管后宫多久,皇后又管了多久?”
李贵妃的眸中就缓缓流露出几分阴狠:“我懂的。”
薛皇后出手的消息传出去,凤梧殿里再次门庭若市。薛皇后推说要继续养病,都拒了。
薛皇后要静养,后宫由李贵妃继续主理的消息不胫而走,萧淑妃忍俊不禁:“李贵妃这后宫管的,可真是颜面无存了。”
第34章
夜深人静。
谢嘉树五心朝天盘坐在床上, 按照功法运行内息。自他修为突破第二重,运用灵气似是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仿若源源不断。
另一个变化是, 青莲叶上每日凝聚的露珠, 不再自动落入丹田哺养自身, 而是可选择取出。
只是用途,尚未明确。
谢嘉树心念一动,掌中就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他不由凝神思索,灵液在他丹田中时可滋养身体,助益修炼,取出后是否有相同效用?
为了试验,谢嘉树索性迈步踱到屋中央的山茶盆栽前。
入冬后, 盆栽叶片有些凋零, 颜色灰暗, 看着很是寥落。
谢嘉树略一犹豫, 还是将灵液洒到了山茶根茎处。随着灵液落下,山茶瞬间抽枝发芽,不断抽条长高,短短几息时间, 瓷盆被撑裂, 观赏用的矮小盆栽长得触及房顶。
又片刻后,青翠的枝条上缀满了花蕊, 层层叠叠次第绽放, 花枝摇曳, 绚烂极了。
宽敞的房间霎时被绿叶繁花占据一半,映衬着窗外一片荒芜的冬景,愈发格格不入。
灵液蕴含的生机,竟如此惊人?
谢嘉树惊讶地伸出手,指尖触及山茶树干,暗香扑鼻,触手温润,生机源源不断。
谢嘉树不由欣喜。然而下一刻,他望着生机勃勃的山茶树,不禁陷入了一阵苦恼中……
兰亭苑均是他的人,但他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这棵山茶盆栽一夜长大了?
……
到了年关,太子薨逝的冲击渐渐消散,京城内外,一片欢乐祥和。
就在人们以为一切动荡都渐渐落幕时,圣元帝一道圣旨,言道太上皇病中思念四子西北王,宣召西北王嫡长子代父尽孝,进京陪伴太上皇。
这是入京为质的意思。
朝臣们再次炸开锅。
大雪过后,院子里滴水成冰。谢嘉树已停了课,闲暇之余做了两个冰雕,彩衣娱亲。
靖安侯夫人见是一对栩栩如生的冰雕仙童,男童憨厚,女童灵慧,很是欢喜。立刻就遣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正院廊下,反复观赏。
忽然,她指了那个梳着两个小髻的女童,对谢嘉树道:“你这女童雕的可比男童用心多了。”
谢嘉树一怔,不禁细细打量,不解道:“何以见得?”
靖安侯夫人就笑眯眯地指着女童的眉眼,道:“这对眼睛,很有灵气。”
谢嘉树顺着她的指引望去,恍然发觉,那眉眼竟与黛玉似了七分。
谢嘉树失笑。
他想起小姑娘出发去扬州时泪眼朦胧的不舍模样,时隔半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也开始想念她了。
入夜后,谢嘉树忍不住拿出了传音符。自突破后,他忙于修炼和研究灵液,已许久未联系黛玉了。
也不知小姑娘如何了。
然而,当他催动黄符,对面却很是安静,久久未闻人语。
谢嘉树心中渐渐不安,不由放软了声调:“我近日繁忙,未与你联系,别生我气了。”
黛玉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并不曾生小哥哥的气,是母亲病了。”
谢嘉树心中闪过果然如此的宿命感。他叹气道:“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黛玉声音低不可闻:“扬州路远……”
一时静默。
寥寥几语,谢嘉树还是感觉到了黛玉的灰心绝望。
他不再多言,立刻沐浴、焚香,然后取出了朱砂和黄符,迅速画起来。他的动作是少有的郑重,却还是画废了一张,第二张才成功。
待他收笔,脸色已苍白如纸。
这是一种高级符篆,神行千里符。
好在他突破了第二重,才能尝试此符。可是,他体内的灵气还是被抽取一空,让他气力难继。
谢嘉树坐下休息了片刻,才将桌上的黄符取到手中。
当初,他送皇长孙托梦予太子妃告别,并为他塑造身体时,将自己一股气息留在其中,如今正好以此为媒介,定位地点。
仔细感应小木人位置,他将神行千里符贴在身上,身形瞬间就化作一阵风,从原地消失。
……
黛玉攥着黄符,坐在榻上怔怔出神。
虚空中,突然有一道身影慢慢凝聚成形,黛玉一惊之下抬眸望去,瞬间呆住了。
“你母亲病了多久了?”谢嘉树立于她塌前,轻声问道。
见她怔忪,他又问:“现在如何了?”
声音那样温暖,目光中也含着浓浓的关切之色。
黛玉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一下子掀开棉被,跳下床,扑进了那熟悉的怀里。
触感真实,并非梦境。
黛玉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待反应过来,就缓缓抬起头,正对上谢嘉树牢牢盯着她的脸的两道目光。
意识到自己流了泪,她顿时大窘,把头埋到谢嘉树肩上,将泪渍蹭到他的衣袍上。
谢嘉树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底溢出笑意。
待脸上恢复清爽,黛玉慢慢退出他的怀抱,悄悄抬眸看他一眼。
心底里,慢慢浮上了一丝孩童般的委屈。
谢嘉树目光下移,见她赤着脚,双足冻的发红,衣衫又薄,就推着她,让她爬回榻上,仔细盖好被子,才问起贾敏的病情。
黛玉乖巧地听从,垂下眼眸靠在软枕上,将林如海、贾敏相继生病的事情一一道来。
“虽有手串拖延,但母亲的病情还是不容乐观。”黛玉伤心道。
谢嘉树就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安慰道:“别怕,我有办法。”
黛玉睁大了眼。
谢嘉树四处望去,不由疑惑道:“小木人呢?”
“父亲不让我接近正院,他刚刚去了母亲那边,替我查看母亲病情。”黛玉小心翼翼道:“你是说,能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