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树微微地笑,道:“我有灵药。你乖乖躺下睡觉,我去看看你的母亲。”
“小哥哥……”黛玉不由提高声音,倾身去扯谢嘉树,“什么灵药?”
“嘘!”谢嘉树以指封唇,他此行不宜让人知晓。
南方的冷意沁骨,谢嘉树无奈地帮她拉好被子,柔声哄道:“别动,热气都跑了,当心着凉。”
黛玉捂住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眼睁睁看他身形飞掠,消失不见。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等待着,一双眸子里仿佛倒影了漫天星辰,璀璨夺目。
这一等,就到了子时。
黛玉渐渐感到焦急,终于忍不住起身,支开窗棂,眺望正屋的方向。
黑暗中一片寂静,看不分明。一阵夜风拂来,冰寒彻骨,黛玉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瑟缩着身体,慢慢滑入被窝中,温暖包裹全身,她躺在黑暗中,想着小哥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蒙蒙亮了,黛玉猛地惊醒。
她直直坐起身,茫然四顾。
谢嘉树正在榻前的地毯上盘膝打坐,听见响动,睁开了双眼。
黛玉见到他,确认一切并非梦境,笑意情不自禁地蔓延,一双眼睛期盼地望着他:“母亲如何了?”
谢嘉树回以一笑,低声道:“很快就会病愈的。”
黛玉一呆,心中慢慢涌出难以名状的欣喜。
她忍不住爬下床,快速趿上绣鞋,想要亲眼去见见母亲。
谢嘉树忙拉住她的胳膊:“我并未惊动府中的人,她还未醒,你晚些再去。”
黛玉望了眼迷蒙会安的天色,侧头与他对视,脸微微发热,轻轻嗯了一声。
想起他鬼鬼祟祟去救治母亲的模样,她脸上笑意盈盈。
谢嘉树不明所以,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的小瓷瓶,递给黛玉:“这是五滴半生机灵液,我已喂你母亲服用了半滴,以后你每隔三日,让她服用半滴……”
黛玉郑重接过,将他的叮嘱牢牢记住。
……
年后,贾敏病愈了。
如同奇迹降临,林府里一片欢乐宁和。
京城里,因西北王世子进京朝堂再次风起云涌,谢嘉树却沉迷修炼,研究灵液。
他让红蕊、绿萼将山茶上的花都摘了,做成了山茶花露,送予祖父、祖母食用。
见两人脸上的皱纹渐渐少了,新生的发丝漆黑如墨,谢嘉树又将灵液稀释,做成香露,分予家人。
最初,靖安侯夫人对红蕊、绿萼制花露的水平一清二楚,仅仅是不忍拂了谢嘉树的好意,才在用膳前略略品尝。没想到一试之下,细腻的口感,清甜的香味,每一丝汁水仿佛蕴含了无数滋味,绵绵不绝,又回味无穷,令人精神一振,食欲大开。
不知不觉,靖安侯夫人就把一瓷碗的花露全部食用了,继而觉得饥肠辘辘。
她一向讲究养身惜福,用膳极克制,这一日,她食量却翻了倍,不仅并未积食,反而觉得很是舒适。
其他人感受同样如此。三奶奶柳氏刚有了身孕,孕期反应强烈,常常食难下咽。
一开始收到花露时,她转手就予了贴身丫鬟巧竹,待巧竹打开盖子,她闻到一股勾人香气,令她心神一震,才矜持道:“到底是世子好意,我还是尝尝吧。”
一小碗食完,她气色好了许多,食欲也恢复了。见巧竹上前收拾,她不由又道::“我再多吃一碗吧,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巧竹:“……”
一瓶花露见了底,柳氏喃喃道:“我好像更饿了……”
无论如何,花露受到了家中诸人一致好评。
八月,柳氏产下一子,取名谢嘉桓。
……
时间缓缓流逝,八年转眼而过。
初秋,空气已沁出凉意。
十六岁的谢嘉树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与九皇子、薛城璧商讨着进入六部之事。
他们的桌畔,静立着两列挺拔侍卫,酒楼里其他人都颇有眼色,无人敢靠近。
九皇子就说起正事:“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先去户部。”
薛城璧秀气的眉霎时蹙紧了:“陛下这是何意?这些年来,储位之争越来越不明朗,户部尚书李老大人可是二殿下的外祖!”
九皇子脸上不见喜怒:“或许是觉得李贵妃在宫中被母后压得太狠了?”
薛城璧就笑了起来。
九皇子转而说起另外一事:“户部侍郎王大人欺君罔上,被革职查办后,各势力对那位置你争我夺,一直悬而未决。父皇有意将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调回京中,担任户部侍郎。”
他沉吟道:“这林如海也是个人物,在扬州任职九年,就扳倒了雄踞江南的甄家。或许,我们可从此人下手。”
谢嘉树闻言,平静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娇憨可人的小姑娘。仔细算来,已有八年多未见了。
见他心不在焉,九皇子不由问道:“嘉树可是有何想法?”
这就是神棍的影响力?
谢嘉树见两人神情紧绷,露出笑意。
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个青年人,在前后护卫簇拥下,直直向他们走来。
这人九皇子见过一面,正是进京后就低调行事的西北王世子徒牟丰,他的堂兄。
徒牟丰步调轻缓,姿态闲适。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九皇子,但当他见到九皇子身边的谢嘉树时,就注意不到九皇子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雅的少年,顾盼睥睨间,皆有一股清华之气。他身边的九皇子、薛城璧也都是很好看的少年,他们也都气质卓然,胸有丘壑,但谢嘉树坐在他们身边,却又被单独衬托出来。
徒牟丰的脚步微微转了个弯,坐到了谢嘉树身旁,黑色的眼眸里隐隐透出掠食者惯有的贪婪与傲慢。
坐定后,徒牟丰挪开视线,含笑与九皇子见礼,语重心长地关怀起九皇子入六部轮转之事。
他笑语殷殷,从与九皇子的堂兄弟情谊入手,又拉开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谈之间,令人很是舒适。
谢嘉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人。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将他肩颈处缠绕着的一个模模糊糊的女鬼身影映的更加飘渺不定。
不畏阳光的鬼?
女鬼似有所觉,长发无风自动,有些僵硬地转过脸来,对他眨眨眼打招呼。那双黑色的眼睛,幽深得仿佛择人而噬。
谢嘉树若无其事地品着茶,仿佛看不见一般。
女鬼无趣地转回脸,在徒牟丰身边飘飘荡荡。
徒牟丰警告地睨了女鬼一眼,然后不可抑制地轻轻翕动鼻翼,只觉得身畔谢嘉树香气诱人,让他克制不住想将他切成一片片,感受一下牙齿咀嚼皮肉的酣畅淋漓。
第35章
当年安氏与西北王狼狈离京时,徒牟丰尚在襁褓中。故而, 他并不能理解父亲与祖母对于回京的执着。
突然被宣召入京, 更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这让他非常不开心, 直到遇到谢嘉树。作为血修, 他能够分辨每个人血液的味道, 谢嘉树的血液是他生平所见, 绝无仅有的美味。
只是闻着, 就让他迷醉。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将那股冲动压制下来。一旦越界,肆无忌惮食用人血, 于他就是万劫不复。
血修最可怕的下场, 就是屈服于本能, 失去自我控制, 沦为怪物。
这时, 他的菜刚好送上来, 其中正有一盘三分熟的牛肉。
不能食用人肉, 吃这个也算另辟蹊径了。
九皇子与薛城璧看着他将鲜血淋淋的牛肉夹起,送入口中, 神情有些微妙。
徒牟丰就摸了摸唇角, 别有深意道:“你们要不要试试,牛肉煎到三分熟时, 口感非常清爽。”
三人摇头。这和生啖有何区别?
徒牟丰十分遗憾地独自享用起来。他的心情不错, 眼角余光不曾稍离谢嘉树。
为了与谢嘉树多呆一会儿, 他又说起京城一些美妙的去处, 譬如少年人必然感兴趣的赌场和暗门子。他故意感叹道:“如九殿下这样的身份,动辄至少二三十个侍卫跟随,那些店家一看到,就知身份不凡,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肯定不敢提供真正好玩的物事,出来玩又有何意思呢?”
就如赌场,若九皇子输惨了,将场子砸了他们又能奈何呢?九皇子只要入内,他们必然要诚惶诚恐地将人供起来。
九皇子眸中掠过一抹暗色,顺势道:“难不成堂兄有什么好去处要介绍予我们?”
“自然是有的。”徒牟丰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陛下登基以来,十分注重朝堂风气,禁止官员狎妓。然食色性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妓馆改头换面,将环境布置的清幽雅致,而后精心□□一些美貌‘女儿’,再为他们招揽‘夫婿’。我正认识一个老鸨,刚有三个清白女儿及笄,都十分貌美……”
徒牟丰原不想说出这个提议的。但交谈至今,他们的话题涵盖方方面面,谢嘉树反应都十分平淡,让他迫不及待想撕破他云淡风轻的表皮,见识一下他沉沦的模样。
他激动时,血液又会变成何种诱人味道?
但出乎徒牟丰意料的是,反应最激烈的却是薛城璧,他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涨红,指着他怒道:“你、你不知羞耻。”
谢嘉树几乎笑出声。
徒牟丰怔住了。他们这种出身,这个年纪谁不是身经百战?
九皇子对上徒牟丰困惑的视线,摸了摸鼻子,取笑道:“城璧单纯,家中管的也严,最是循规蹈矩不过了。”
薛城璧就气呼呼地坐下,不肯理会他了。
其实就是九皇子,面对这个话题,也十分窘迫。自他满十五岁,母后就为他安排了侍寝宫女,每旬两回。但宫中为了防止侍寝宫女勾引皇子,每每有太监总管在旁引导监督。
这是宫中的规矩,但九皇子却十分羞愤,感觉自己如同□□的动物,渐渐也就不那么热衷了。
徒牟丰这个话题,不少贵族子弟都心照不宣,但他面前的三名十六岁少年,却是另类。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可以说,十分尴尬了。
徒牟丰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
于是直到分别时,气氛也未能再恢复热络。徒牟丰的眼神在谢嘉树身上略一流连,才风度翩翩地走了。
待只剩下九皇子、谢嘉树和薛城璧三人,九皇子才将目光转向谢嘉树,迟疑道:“他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迟钝如薛城璧,也点了点头。这人,根本就没有掩饰。
谢嘉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他的目的,却是殿下。”
谢嘉树不好明说,这个人突然对他萌生兴趣,是因为他特殊的体质。这些年来,因净化青莲的存在,他体内清洁无垢,灵力精纯,对于血修来说,自然有着致命的吸引人。
但这个西北王世子,同时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人。他虽然修炼邪法,却游走在失控的边缘,身上并未沾染人血,也克制着没有对谢嘉树下手。
否则,他已是个死人了。
九皇子听到谢嘉树所言,就思索起西北王世子接近他们的用意。
近些年来,因储位之争,朝中局势越来越复杂。
随着圣元帝年龄增长,越来越爱惜名声,当年得位不正之事让他如鲠在喉。于是近两年,他频繁提“孝”,待太上皇态度也开始缓和。
去年,更是下旨每月逢二六日期,准眷属入宫请候。同时准许了后宫妃嫔省亲,叙骨肉亲情,共享天伦之乐。
薛皇后重掌后宫后,贾元春作为协理过后宫的女史,愈发难以自处。正当所有人以为她失势,纷纷要去踩一脚时,她却获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本已日渐衰颓的贾家,因元春封妃、省亲等事又重新活跃在众人视野。但宁、荣二府皆无出息子弟,许多荒唐行径更鲜明地落入众人视线中。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这让大家不由看轻了元春几分。
九皇子之前一直在上书房读书,如今他宫外的府邸已修建完毕,正要入六部观政,正是吸收人脉的好时机。
但西北王世子的投靠,于九皇子而言并无欢喜。西北王是圣元帝的心腹大患,与他们牵扯在一起,不仅无益,还会触怒圣元帝。
他现在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圣心。
这些年来,九皇子想明白了许多事。譬如太子哥哥生前,自己为何最受疼宠。因为那时的他无忧无虑,单纯地将圣元帝视作父亲,将太子哥哥视作兄长,以儿子、幼弟的身份去对待他们。
如今,他要继续当好这个儿子。
过了几日,九皇子出宫之事提上了日程。
薛皇后见他要搬出去了,很是不舍,九皇子就安慰她:“我的新府邸可比宫中宽敞自在。在宫里太不方便了。我已经长大了,有我该做的事情。”
薛皇后就拍了下他屁股,佯怒道:“出了宫,就没有母后拘束你了。”
九皇子就乖巧地眨眼:“儿子可太冤枉了,儿子分明是去做事,为父皇、母后分忧。”
薛皇后闻言却怔了下,坚决道:“你身份尊贵,若在李有得那老匹夫手下受了委屈,不用给他脸面。”李有得自然是户部李尚书。以九皇子的年纪,入了户部,职位也不会太高。
九皇子失笑,道:“儿子自有章程。”
薛皇后不由携了他的手坐下,提起选妃之事,叹气道:“我观你父皇的意思,并不想你的皇妃家世太过显赫。”她与圣元帝夫妻将近四十载,十分了解他。
九皇子不在意道:“儿子堂堂男儿,难不成还要靠妻子博取前程。母后要相信儿子的本事才是。”
薛皇后的眸中就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
走出宫门,九皇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自太子哥哥薨逝起,他们几个兄弟就再无和睦相处的可能。他作为唯一的嫡子,更是所有人的阻碍。他若不争,只有死。
下一次再搬进来,必定是以主人的身份!
……
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雨过后,天渐渐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