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嫡幼子徒齐痴傻的消息渐渐在京中传开,与此同时,施害人为靖安侯世子的消息也一并传出。
徒齐在天香楼杀人后扬长而去的事情余波刚平,众人无不心惊。
忠顺王府在京城横行无忌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于是,不少人都暗中同情起谢嘉树来。
于是靖安侯世子遭遇伏击重伤的消息传来,竟无人感到意外。
几乎是对于罪魁祸首心照不宣的架势。
然而,无论哪家,他们都惹不起,自然不愿掺和。
朝野内外一片噤声。
消息传到荣国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夫人用帕子掩住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叹息道:“我那外甥女可真是命苦,刚议亲,靖安侯世子就生死不知。听说屋子都塌了,就是救回来,恐怕也是废人……”
话中难掩幸灾乐祸之意。
薛姨妈同样惊喜:“无论如何,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自薛蟠无意中调戏了谢嘉树,她就仿佛头悬利剑,提心吊胆。这样的天之骄子,磊落大度都是虚的,难保他心中不记恨。
王夫人想的却更深些。自蒋玉涵之事后,他们俨然与忠顺王府结了仇,如今两府相斗,再好不过了。
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正是狗咬狗,一嘴毛。
第72章
贾敏听闻谢嘉树重伤, 又惊又忧。林如海亦目露忧色,抬脚就往黛玉的苍疏斋走去。然而, 只是几步, 却又突然停下, 对管家道:“这件事,谁也不准告诉玉儿!”
管家连忙应诺。
仿佛放下心中大石, 林如海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兀自坐下喝茶。
贾敏不想理他, 径直往女儿屋中去了。她知道丈夫其实心中极喜爱谢嘉树, 然而自两家定下亲事, 林如海就开始别扭了起来。
贾敏的心思却截然相反, 她私心里,对于这门亲事极为满意,不仅因为两人两情相悦,还因为谢嘉树本身的出色和背景门第不俗。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后宅的交际应酬十分复杂。身居上位的人却具有天然的身份优势, 能极大地将这种复杂简单化。
上位者可以不折节下交,下位者却不能不曲意讨好。
她心中认可这门亲事,就将谢嘉树当作了半子, 听说他出了事,焦虑不已。
黛玉却浑然不觉,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 娇俏道:“我正要去寻母亲呢, 刚巧您就来了。”
母女二人进了屋。
因怀揣心事, 贾敏频频走神,脱口就道:“你近日与谢世子可有联系?”
黛玉脸一下红了,忸怩道:“……母亲怎么问这个。”
想起两人平日交流从无半纸书信,她定了定神:“女儿每日待在家中,哪里就联系了。”
贾敏暗暗松了口气,揶揄道:“你小时,他不是还给了你一枚传音符?母亲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说说话也不是不行……”
“母亲!”黛玉唤了声,有些甜蜜,又有些羞涩地将脸埋到贾敏怀中,伸臂搂住了她。
年幼时,两人虽有传音符,但联系次数不多,大多是谢嘉树指导她修炼而已。真正开始频繁来往,是拥有了传音戒指之后。
她想起前两日,谢嘉树忽道京城谣言不可信,让她不要担忧。她心中生疑,佯怒逼问,他方说明原委。
原来他在装病,却不愿告诉她!岂料不过一日,京中谣言四起,他生怕她从别处得知会恼怒担忧,只好主动坦白。
想起小哥哥理亏后手足无措认错的模样,她嘴角不由翘起,双手揽住母亲的腰,撒娇道:“母亲,女儿有分寸的。”
感受到女儿愉悦的心情,贾敏心中熨贴,更不愿让她得知谢嘉树重伤之事了。
正要开口岔开话题,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咳嗽。两人转头,就见林如海不知何时竟跟了过来,正负手立于门口。
黛玉有些疑惑:“父亲怎么也来了?”
林如海面露不满,哼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想着再过一二载,女儿就要嫁出去,就此归了别人家,他就心中失落。可听闻谢嘉树出事,他却更怕女儿伤心,即使下了封口令,却担忧纸包不住火。
左思右想,他还是按捺不住,跟着过来了。
黛玉求助地望向母亲。
贾敏拿丈夫完全没办法,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将他一道拉进屋。夫妻二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取得什么默契,若无其事地各自坐下。
贾敏笑着安抚黛玉:“没事,你父亲逗你玩呢。”
林如海默默点头。
黛玉见父母亲的架势,心中明白,定是小哥哥“重伤”的消息传入府中了。
欺君毕竟是大罪,黛玉不便告知父母,心中霎时又纠结又愧疚。
……
过了三日,谢嘉树脱离危险,醒转过来。圣元帝听闻消息,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谢清书早逝,谢嘉树又自小乖巧懂事,让他很替靖安侯高兴,有这样的嫡孙,何愁后继无人?
戴权趁机道:“陛下,忠顺王已经在外跪了一天了,眼见天就要黑了,是否宣他进来?”
圣元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往日贪财还有分寸。如今难不成还要朕告诉你,什么钱不能收?”
戴权双腿一软,扑倒在地重重磕头,吓得再不敢言语。
圣元帝看了眼窗外西垂的夕阳,淡淡道:“也罢,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忠顺王艰难地踱了进来。他已有些年纪了,又跪得太久,走的跌跌撞撞。
圣元帝高坐于御案后,冷淡地看着他。
忠顺王一下子跪倒,哭的声泪俱下:“陛下,臣一时糊涂!”
他的声音里满是痛苦:“齐儿是臣的命根子啊,好好的孩子,就让谢嘉树给毁了,他纵是有错,自有朝廷处置,谢嘉树凭什么动用私刑?您是看着他长大的,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如今连饭都不会自己吃!我一时气狠了,想教训一下谢世子……”
圣元帝讽刺道:“教训一下,需出动五十弓箭手,埋下火、药?”
即使他身为皇帝,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忠顺王抬起头来,满脸委屈:“臣与陛下一起长大,一直忠心耿耿,陛下知臣一冲动就不顾及后果,况且听说他师从国师,身手神鬼莫测,故而才试试他的身手,果真,即使动用了火、药,他也并无大碍!”
圣元帝冷笑。一时冲动,毁了京城半条巷道,一时冲动,让他这个皇帝颜面无存!
想起虎视眈眈的西北王,他忽道:“朕竟不知,你与西北王也有了交情……”
忠顺王瞳孔收缩,终于流露出惊惧之色,他慌忙膝行几步抱住圣元帝的腿:“臣冤枉,臣从不曾与西北王有过私交……臣只忠于陛下一人,是有人诬陷臣!”
圣元帝面无表情地抬脚,将他踹开:“来人,将忠顺王送回府。”
在谢嘉树“重伤”期间,京城的流言几乎一日一变。最耸动的,莫过于忠顺王被革了亲王衔圈禁的消息。
横行霸道数十载的忠顺王府,竟一朝覆灭,让大家都有些回不过神。
众人再看与之争锋的靖安侯府,圣上每日赐医送药,关怀备至,忽觉靖安侯府圣眷之隆,让人难以企及。
谢嘉树卧床休养期间,探病之人霎时络绎不绝,一律被他以静养推了。
半月后,连圣元帝都换了常服,带着九皇子上门探望。
九皇子当先走进来,见他能站起接驾,面容虽苍白,却精神不错,顿时面露喜色。
圣元帝仔细询问了谢嘉树身体情况,见他日渐康复,目光澄澈依旧,无半丝怨愤和大难不死后的惶恐惊惧,也露出几分欣慰。
沉默片刻,他叹道:“朕知你素来正直,忠心办事,此次是遭了横祸,委屈你了。”
谢嘉树望见他眼中隐隐的关切,心中动容。他一直将圣元帝当作皇权的象征,内心十分疏远,未料到对方真心关怀,竟微服探望。
九皇子不太放心,扶着谢嘉树重新坐回榻上,提议道:“父皇,既然您说嘉树受了委屈,不知您打算如何补偿他啊?”
谢嘉树莞尔。
圣元帝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的确该补偿补偿,小九儿这么积极,可是有了主意?”
九皇子瞟了眼谢嘉树,沉吟道:“父皇富有四海,儿子可要趁机讨些好处了……”
圣元帝哈哈大笑:“鬼机灵。”
九皇子神采飞扬道:“忠顺王敢这么欺负嘉树,定然是不知父皇心中十分看重嘉树!所以,我们就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嘉树是由我们父子罩着的,不如给嘉树赐个爵,再升个官?”
圣元帝无语地摇头:“嘉树已是侯世子衔,未及弱冠的三品官,还能如何赐爵升官?”
他思忖片刻,忽而双目炯炯地望着谢嘉树:“太宗皇帝当年征战天下,所配乃名剑川河。朕将此剑赐予你,予你先斩后奏之权!”
谢嘉树有些意外,忙行礼谢恩。
九皇子面露狂喜,比谢嘉树还兴奋,给了谢嘉树一个“还不快谢我”的眼神,就连连奉承起圣元帝:“父皇真是赏罚分明,古往今来第一圣明之君!”
……
颜如自小按大家闺秀的规矩教养,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可最近,她却时常心绪紊乱。
这一日,莫方芸来寻她,两人坐在暖阁里聊天:“我母亲最近在暗中筹备我的嫁妆,好似一过孝期,就要将我嫁出去一般。”
她有些不高兴:“嫁人对于女子真是天底下最不幸之事了,不仅要受尽磋磨,还要与夫君的妾室勾心斗角。有时候,我真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颜如安慰道:“快别说孩子话了,莫夫人岂有不替你考虑的。”
这话题不好继续,两人一时有些静默。
颜如踟躇了下,声音低不可闻:“最近你……可曾听闻平安巷爆炸之事?”
莫方芸一愣:“爆炸?”她略略回忆:“母亲不让我多问此事,我不太清楚……姐姐怎么关心起这些来了?”
颜如沉默。
莫方芸见她魂不守舍,不由关切道:“姐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颜如回过神,柔声道:“没什么,大概是昨儿没睡好。”
莫方芸站起身来:“那真是我的罪过了,扰了姐姐补眠!”
颜如微微一笑:“不碍事,我白日也睡不着。”
莫方芸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见她神色蔫蔫,叮嘱她好好休息才告辞离去。
颜如独自坐在榻上怔怔出神。
他病情不知如何了?
她心中堵的难受,却无人可以诉说,恶鬼明明已经被驱走,自己为何还沉浸其中?明知两人没有丝毫机会在一起……
这一刻,她只觉心痛难忍,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的丫鬟如墨掀帘进来,低声禀道:“姑娘,不好了,老爷将二爷打的昏死过去了!”
颜如手忙脚乱地拭去泪痕,惊道:“二哥回来了?怎么回事?”
如墨见颜如双眼通红,脸上一片湿意,不由一愣,许久才迟疑道:“二爷今日回来,一进门老爷就请了家法,直接打昏死过去了!”
第73章
颜府。
因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以及毫无节制地宣泄使力, 颜统领挥舞着木板的手开始抽筋, 再也抬不起来。
他扔掉木板, 微微喘着粗气。
颜啸的腰臀处已皮开肉绽, 鲜血将绸缎衣裳浸透的一片血色, 早已昏死过去。
颜统领望着气息奄奄的次子,又是恼怒, 又是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 待心中的气闷稍稍平息,才咬牙道:“这逆子,毁了我一世英名!不许请太医,就让他死了,倒也干净!”
众仆从无人敢动,直到颜统领走远,管家方战战兢兢地蹲下身, 查看二爷情况。见他气息微弱,偷偷给他喂了一片参片,然后吩咐人将他挪回屋里。
颜夫人很快得到消息, 见次子浑身是血地趴在榻上, 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颜啸之妻正在为他上药, 颜夫人目光含恨,迁怒道:“怪道人说妻贤夫祸少, 我要你何用?他每日不上职, 纵然臣属胡作非为, 你竟也不知劝劝他!”
颜啸之妻不敢作声。男主外,女主内,她如何能对丈夫的公务指手画脚?何况颜啸自小体弱,颜夫人多有溺爱,并不多管束他,养成了他懒散做派,她又如何管得住?
颜夫人见二儿媳唯唯诺诺,愈发气恨。她勉强压下怒火,问管家:“二爷如何了?”
管家额间冒出细汗,低声道:“老爷不许请太医,但我瞧二爷情况不太好,已经悄悄喂过参片,又取了专治外伤的药膏,给二爷涂上了,可依我看,二爷从小身子就不好,这回情况十分凶险。”
颜夫人听闻这般严重,心中惊惶,想命人去请太医,又怕惹怒丈夫,一时左右为难,半晌,才咬牙道:“你悄悄去安福堂,把常大夫请来。”
过了一会儿,颜如闻讯过来探望兄长,被吓的面色发白。颜夫人心乱如麻,打发她回去休息,她则泪眼朦胧地守着儿子。
下半夜,颜啸发起高热。
颜统领虽一时气狠了,到底还是疼爱儿子的,见情况不对,连夜递了帖子进太医院,颜啸病情却始终没有好转。
颜夫人又惊又怒,连声斥责庸医,赶忙又去请御医。
太医院几名外科圣手近日均奔波于靖安侯府,难免延误,待将人请来,已是第二天晌午。几名老御医看过,摇头叹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颜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颜统领送走御医,回来时颜夫人已几乎哭死过去:“我苦命的儿,你父亲心那样狠,你气运又不继,生死关头,在御医眼中还不如谢世子调养身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