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并未多想,直至当天夜里,父亲忽然发了急症,再醒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如行尸走肉一般,她才蓦然惊觉不对。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不是也被邪魔控制了?
颜如不禁浑身发冷。她抱膝蹲在美人榻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浸入她月白色的绣裙。
她真的很害怕,整个颜府仿佛被一只狰狞巨兽盯上,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要将她与家人吞噬入腹。
该怎么办?
惶惶不安中,她又想起了谢嘉树。他师从国师,不仅心地纯良,法力也十分高强,那样恐怖的怪物,他轻易就将之击退,救下了自己。事后,他甚至因为怕累及自己的名声,不肯居功,再未曾再提起此事,让自己得以全身而退。
若自己将家中怪异之事告知于他……他是不是也会出手相助,让她的家人平安无恙?
想到此处,她再也坐不住,迭声唤自己的贴身丫鬟如墨伺候笔墨。
……
第二天傍晚,靖安侯府。
彩墨轻手轻脚地凑到谢嘉树身边,神秘道:“世子,方才我从外面回来,遇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托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话落,他的眸中迸发出了求知的神采。
谢嘉树对他饱含深意的视线视若无睹,接过信,目光扫过,见无异常就随手拆开。视线触及书信内容,他不由瞳孔微缩。
信中并无落款和任何身份信息,仅有一句话:“当日恩人烧毁契纸,得以逃生,不胜感激。然今家中突生变故,父母行为异常,深恐双亲亦遭遇同样困厄。”
谢嘉树立即看向彩墨:“送信的人呢?”
彩墨一脸为难道:“塞了这封信给我就跑了。”他小心翼翼睃了谢嘉树一眼,试探道:“世子,这是未来的世子夫人来信吗?”
谢嘉树不悦地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太闲了?不如趁着春日晴好,把书房的书都搬出去晒晒吧?”
彩墨瞬间呆若木鸡,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嘉树继续看向手中信纸,心中生出不妙预感。邪道控制颜统领夫妇,难道是想谋朝篡位不成?
控制金吾卫,只能是逼宫了。
他正思忖是否前往颜府一探究竟,忽然感应到九皇子身上的护身符被触发了。
九皇子遇到危险了?
……
九皇子府。
九皇子洗漱过后,抬头就见西洋镜中的影子正对着他微笑。
九皇子有些莫名,自己不说人见人爱,也是面貌端正,怎么会笑的这么丑?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然后蓦地回头望去,发现镜中的影子仍保持着微笑,静静地望着他。
九皇子瞬间毛骨悚然,大声唤人。
无人应答。
他不敢迟疑,几步向外奔逃。府中一片冷清,只见往日井然有序的九皇子,仿佛一夕之间沦为鬼屋一般,再无半丝人烟。
他脚下不停,往府外而去。然而跨出大门那一刻,他又回到了屋中,镜中自己的影响仍微笑着,笑容不断加深,逐渐变得怪异而扭曲。
镜中人伸出了一只手,穿过镜面,直直朝他而来。
九皇子全身僵硬,丝毫无法动弹。他的额间已冒出冷汗,显然处于极度的恐慌当中。
那只手不断伸长,变得又细又尖,然而,在碰触到他的瞬间,胸口处的护身符骤然发出一道刺目光亮,那只手变得焦黑,镜中人随即发出痛苦的惨叫。
九皇子身体一松,重新恢复了力气,他查看着四周,缓缓朝后退去。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空气剧烈波荡。眼前的镜子随之碎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谢嘉树立于他身前,关切道:“你没事吧?”
九皇子激动之下,本能地扑上去抓住谢嘉树:“嘉树!太可怕了……我再也不用西洋镜了,还是铜镜好,朦胧美!”
谢嘉树:“……”
……
圣元帝自服用了九皇子献上的灵液,病渐渐有了起色,最近重新打起精神,为九皇子讲解朝中局势及重要奏折,时不时让九皇子针对奏折提出解决方案。
待九皇子出了宫,寝宫里堆的到处都是陈年的奏折,显出几分凌乱。
因奏折机密,最近除了戴权,其他人都不再被允许进屋伺候。寝殿里只点了一盏宫灯,有些冷清。
在这样的寂静中,外面糟杂的动静变得异常清晰。戴权沉下脸,悄悄出去查看,很快却跌跌撞撞跑回来,浑身哆嗦,声音也发着颤:“陛下,三皇子带人打进来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外面的械斗之声愈发大了。
圣元帝刚躺下,闻言慢慢坐起身,眸色晦暗:“他一无兵力,二无权柄,凭什么打进皇宫?金吾卫都是废物不成?”
戴权战战兢兢地爬过去伺候他穿鞋,披上衣服,道:“奴婢瞧着,三皇子身边的人,正是颜统领!”
圣元帝闻言神色微变。
金吾卫叛变了?
宫中守卫分为两股力量,一是禁卫军,二是金吾卫。禁卫军贴身守卫皇帝,由圣元帝亲自执掌。金吾卫守卫各宫安全,由颜朝清统领。
入夜后各宫都会落匙,不允许私自行动,一经发现,格杀勿论。金吾卫则负责夜间巡逻守卫。若颜统领带着金吾卫叛变,只怕神不知鬼不觉……
圣元帝脸色铁青,由戴权搀扶着往外走去,只见不远处金吾卫与禁卫军已打了起来,伤兵处处。
圣元帝虽染恙,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好似燃烧着怒焰,在漆黑的夜里仍威严不减。
门口守卫着两列卫兵,见到圣元帝出来,纷纷行礼。
圣元帝仿佛对森寒刀光视而不见,他拂开戴权的手,直直站在那,目视对面的金吾卫,大喝道:“朕乃大景朝天子,谁敢犯上作乱!”
金吾卫众人闻言,动作不自觉一缓,持刀的手也僵硬起来。
三皇子眯了眯眼,高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圣元帝眼中闪过心痛,紧接着是暴怒:“给朕拿下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
刀兵之声响彻不绝。
三皇子目光冰冷又疯狂:“父皇,您何必生气呢?儿臣这可是向你学习啊!儿臣如此肖父,父皇不开心吗?”
圣元帝听得此言,忽然遍体生凉。
三皇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只要父皇将皇位禅让给儿臣,儿臣保证父皇一应待遇丝毫不减,甚至远超您对太上皇!有儿臣替您守护这万里江山,父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一字一句:“父皇,您老了,也该歇歇了。”
圣元帝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冷冷道:“蠢货!你手中毫无兵权,被人哄了几句,就敢发动宫变。你以为接下来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
三皇子狂笑:“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父皇依然瞧不起儿臣!哈哈哈哈哈!儿臣不需要兵权,只要手中有父皇,谁敢动儿臣?”
他举起手中佩剑,大吼道:“给朕上,今日在场诸将士,皆是拥立之功!待朕登基,全都加官进爵!”
圣元帝气得几乎喘不过气。
第77章
初春的夜晚微凉, 月笼轻纱,清风徐来。
谢嘉树提着九皇子, 身形恍若虚影, 隐没在黑夜中。
圣元帝牵涉国运, 天机被覆盖, 难以察觉。然而得了颜如的信,谢嘉树以此为载体重新卜算, 终于窥见阴谋的一角。
他将卜算结果告知九皇子,叹道:“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三皇子恐怕遭人利用。”
九皇子霎时握紧了双拳,骨节泛白。他满腔的悲痛愤怒, 最后化作一句:“我们去救父皇。”
从太子哥哥薨逝,九皇子就知局势再无转圜。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三皇子的野心。
人心难测, 欲壑难填。
两人行至宫门处, 守卫神情浑噩, 显然已被人控制。三名邪道士神色漠然地望来,手中的法器蓄势待发, 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其中一人忽然轻咦了声:“这小子似乎是九皇子。”
另一名中年人已催动法器, 一缕黑气窜向谢嘉树和九皇子,闻言不可思议道:“影无常不是去杀他了吗?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黑气转瞬即至, 谢嘉树手执太宗佩剑川河,森寒剑光裹挟着尖锐的破风之声, 向三人而去。黑气碰触剑锋, 霎时湮灭于无形。下一刻, 川河精准地刺入中年人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一出手就是杀招。没有须臾间隔,他剑势一转,劈向另外二人,两道血雾飞溅而出。
三人一脸茫然地倒下,显然尚未反应过来。
谢嘉树的速度超越了他们的认知,根本避无可避。纵使再多保命手段,无法使出来,又有何意义?
……
圣元帝寝宫外,战斗如火如荼。
局势已向己方倾斜,三皇子志得意满地畅想着自己的皇帝生涯,忽然,两道身影从高空跃下,落在场中。
众人见九皇子出现,面色各异。
三皇子却又惊又怕。
今夜的宫变,为了确保事情顺利,他事前做了密密麻麻的布置,不仅有忠顺亲王在内务府的旧部把守各个门禁,西北王也在每一条道路上派了高人拦截,就连圣元帝的寝宫周围都布下了困阵。
这样的天罗地网,根本不可能存在漏洞。九皇子一路过来,怎么可能如此顺利?
可九皇子却毫发无伤,仅仅呼吸微乱。他出现在这里,说明即使有人试图阻拦,也失败了。
三皇子开始慌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莫非西北王欺骗了他?
可他临时倒戈又有何好处?自己若失败身死,难道西北王能逃脱干系?
相比三皇子的惶然,谢嘉树与九皇子出奇地冷静。
浓重的血腥气飘散开,谢嘉树静静望着相互拼杀的守卫,抬手一剑挥出,所有人只觉一股无形起劲压来,纷纷向两边退去,跌倒在地,再无法动弹。
劲风鼓荡,谢嘉树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鸦黑的发丝在空中飞舞,满面寒霜,犹如冷面修罗。
所有人面色大变。
九皇子与谢嘉树默契地对视一眼,得到对方眼神肯定,九皇子转身大步往圣元帝的寝宫而去。
三皇子几番挑衅,圣元帝被气得头脑发胀,身体摇摇欲坠,戴权只好搀扶着他重新进了寝宫。
圣元帝静静靠在椅背上,回顾此生,少年时不受父皇喜爱,终日惶惶不安,中年时初登帝位,殚精竭虑,年近五旬,太子薨逝,朝野内外危机四伏,这一生,竟从未有过一刻放松。
他渐渐老迈,精力不济,甚至不知这天下,到底多少人存有异心。
午夜梦回,常常自忖,或许这就是他得位不正的报应。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他的治理下,万民富足,安居乐业。
一个脚步声急匆匆赶来,圣元帝心中一凛,双眸如电向来人扫去,就见九皇子停在他身前,眼眶发红。
圣元帝呆住了。
九皇子跪到他身前,双手置于他的膝上,询问道:“父皇,您没事吧?”
圣元帝问道:“你是怎么进宫的?”
若是靖安侯勤王,调兵速度没有这么快。
九皇子迟疑道:“是嘉树带着儿臣进来的。”
未尽之语已昭然若揭。
圣元帝大怒。此刻的局面,已非一人之力可扭转。九皇子此举,和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九皇子忙解释道:“嘉树已通知了靖安侯,勤王兵马很快来了。儿臣先行,与父皇共进退!”
莹白的宫灯落在九皇子的眉眼间,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坚毅。
圣元帝慢慢平静下来,轻声道:“父皇老了。”
九皇子沉默片刻,才道:“父皇是天下之主,是儿臣心中永远的英雄。”
圣元帝笑了,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他心中忽然柔软了起来。三皇子虽犯上作乱,但他还有小九儿这个好孩子。
三皇子的性情他了解,孤注一掷,不计后果。但凭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发动这次宫变,背后之人,唯有西北王。
他心中再度生出豪情,他要在小九儿登基前,肃清一切可能的阻碍。
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简单一个动作,他的额上已沁出薄汗。九皇子连忙去扶他,被他摇头制止了。
病重的帝王身姿笔挺,面上的忧虑一扫而空,重新变得威严。他向寝殿外走去,稳定的步伐敲击在地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九皇子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恍惚有种回到年幼时光的错觉。
……
与此同时,殿外的谢嘉树一眼注意到了颜统领的不寻常之处。
他神志不清,被人控制了。
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诀,飞入颜统领体内。
颜统领浑身颤抖,下一刻,脑中的迷雾消散,他的神志重新回归。
迟钝地四下望去,记忆慢慢涌入大脑,眼见自己的亲信死伤惨重,鼻尖萦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不由惨然一笑。
这时候,圣元帝重新走了出来,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颜统领知道,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扔掉手中兵器,向着圣元帝直直跪下:“臣颜朝清,恭请圣安。”
他的亲信纷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他们行的是谋逆之事,弃械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三皇子神情癫狂,大吼:“颜朝清,你疯了吗?”
颜统领置若罔闻,膝行上前,重重磕头:“臣受人控制,罪该万死,愿一力承当所有罪责,求陛下饶金吾卫众人不死。”
想起今日出门前,妻子喃喃着“你马上就会恢复的,我们全家人都会变好的”,他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他一生忠肝义胆,临死却要背上污名,何其可笑?
毫不犹豫地横刀抹向脖颈,鲜血飞溅,身体直直倒下。
除了颜统领尸体撞地的声音,此刻已再不闻一丝声响。
随着颜统领之死,金吾卫中不少人惊慌失措,手中兵器脱手,失去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