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身后几名同伴骇的面无人色。
随着他们占道争执,山门处马车已渐渐拥堵,大多是达官显贵,见此情景,不少人惊呼出声。
忽然,几丈外一名身着宿燕观武道院道服的中年道士几步窜出,转眼间就到了近前,足尖轻点,跃上马背,以指轻点马头,狂奔的马脚下一软,撞击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道士一套动作不过眨眼间,一气呵成。
薛城瑜随着爱马摔落地面,在地上滚了几圈,衣服凌乱脏污,手肘、膝盖处皆染了血。
见他神情痛苦,另几名华服少年终于停止了哄笑。其中一人与他素日交情较深的跳下马,上前去搀扶他。
薛城瑜渐渐从疼痛中缓过来,指着中年道士破口大骂。
忽而一阵风起,山门尽头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刚刚任凭薛城瑜怒骂始终处之泰然的中年道士见了他,敛容行了个礼。
那人缓步而来,脚步仿佛蕴含着奇妙的韵律,步伐间距分毫不差。空间随着他的举动微微波动,不过转瞬之间,那人竟已到了跟前。
随着距离接近,那人的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竟是一名身形颀长的少年。他的容貌极盛,眸光深邃也星空,虽近在眼前,却如隔云端。
他的声音也是冷的:“这里是清净之地,薛公子若想逞威风,还是回你的承恩侯府吧。”
薛城瑜见到他,身体缩了缩,嚣张的气势顿时一弱。因为薛城璧的关系,他见过谢嘉树,对他很是忌惮。
见他忽然安静下来,几名纨绔嘘声一片:“薛城瑜,不要怂!”
薛城瑜艰难地挺了挺胸:“你以为我怕你吗?不,我不怕!”
数名武道院道士齐齐走来,谢嘉树对为首的杜小满道:“将他们几个送下山。”
杜小满摸摸头,上手将那几个华服少年都捆了,一个一个扔进旁边一辆简陋的马车里,直到把几名都叠到马车上,才对其中一个年轻道士道:“你驾车送他们下山。”
年轻道士连忙应诺。
几名华服少年当众这样出丑,挣扎怒骂不止。薛城瑜色厉内荏地吼:“谢嘉树,你给我等着!”
几名少年听他喊出这名字,都是一静。他们蓦地想起,这名字,不就是家中长辈反复交代不能得罪之人吗?
纨绔要想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总要分清哪些人不能惹的。
马车逆着人流,慢悠悠地下山去了。
车厢内的黛玉,自听到谢嘉树的声音,就屏住了呼吸。以她如今的修为,对外面场景感应得一清二楚,本打算暗中救下书生,见中年道士出现,就罢了手。
她嘴角微微掀起一个弧度,探手卷起一边的窗帘,偷眼望去。果然见谢嘉树立于山门前,一袭蓝底云纹道袍,长身玉立,面容冷峻。
出了这样的事,许多人都在暗中窥视,她的举动并不算特别。
有了武道院众道士维护秩序,众车队很快恢复通行。
黛玉的马车当先驶过谢嘉树身畔,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众人就见精致眉眼的少年忽然如冰雪消融,双眸中笑意倾泻而出,好看得令人不敢直视。
黛玉放下车帘,捂住砰砰跳的胸口,垂眸轻笑。
另一边,作为冲突一方的举子们却全然被忽略了。
他们见文弱书生怔怔出神,不由围拢上去,关切道:“云舒,你没事吧?”
季云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几人重新坐上马车,往道观内而去。
季云舒抚上胸口挂着的一枚玉石,与之沟通:“系统,系统,你是出故障了吗?为什么没报林妹妹的好感度?”
系统沉默片刻,一言难尽道:“没有故障,她根本没有注意你这个人,怎么会有好感度?好感度是建立在将你看进眼里的基础上的。”
季云舒惊呆了!他那么卖力地演讲,那么不畏强权,结果人家没注意到他?
他不可置信地反问:“那她在看什么?她明明掀起车帘了。”
他有系统辅助,方圆十丈的情形尽收眼底,自然注意到了黛玉的举动。
系统冷漠脸:“她从头到尾眼中只有一个人。”
下一刻,系统将谢嘉树的影像调出,放大:“就是他。”
季云舒一呆:“不带这样以貌取人的……”
系统诚心道:“你想太多了,林黛玉对他的好感度是90,显然彼此有意。你换个攻略目标吧。”
90是一个相当高的等级,因为好感度100代表失去自我,奉献一切的爱,一般不会有人达到。
季云舒有些失落:“可是红楼世界,我最喜欢林妹妹啊。你不是恋爱辅助系统吗,为什么不能让她喜欢我啊?”
系统毫不留情地揭穿:“首先,我不是恋爱辅助系统,而是助你领悟情的法器。其次,你喜欢过你的贴身丫鬟,你的表妹,几面之缘的世交家的小姐……你根本没有长性!”
季云舒羞恼道:“别说了,要你何用?”
系统淡淡道:“我帮你搜集了各个世界的名诗出了诗集,帮你考上了解元。”
季云舒无力认输:“好,好,你是爸爸。”
系统随之安静下来。
它刚刚从谢嘉树身上感觉了奇怪的吸引力。
它并不是季云舒口中系统,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叫法而已。它原是天界的一个法器,从诞生起,就在一片混沌中等待自己的主人。
十一年前,它感应到一股空间撕裂之力,来自本能的召唤让它飞向时空缝隙。然而,当它赶到,来自本能的召唤已经消失了,它反而被时空之力重创。
正在它茫然无措时,季云舒的灵魂顺着撕裂的空间隧道穿过,与它一起落在了这个世界。
它自我安慰着,这个季云舒根本不懂情,很需要它,或许他真的是自己的主人?
第81章
宿燕观位于高峰处,楼台飞檐被笼罩在淡淡的云雾混合着缭绕的烟火中, 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黛玉一袭碧青色长裙, 外罩素缎斗篷,乖巧地随着贾敏往女眷休憩的偏殿处走去。行走间柔软裙摆层层叠叠如海潮翻涌, 将婀娜身姿勾勒毕现。
她看似淡然自若,却与谢嘉树偷偷传着音。
少年清朗的声线通过戒指, 如潺潺流水般在她耳边响起:“刚刚与薛城瑜发生冲突的举子有些古怪。”
黛玉略略回忆了下, 竟想不起那书生是何模样。
她与谢嘉树的感情,不仅没有半丝腻烦, 反而与日俱增。
热恋的少女,一旦意中人出现在身边,满心满眼只有他,哪里能未分出半丝心神去注意其他人?
她有些羞赧, 默默询问道:“他哪里古怪?”
谢嘉树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他身上气运之强, 远超常人。而且,他所习功法,似乎与我们同源。”
以黛玉的聪慧, 自然早猜到谢嘉树修习的功法并非宿燕观一脉, 只是并不深究罢了。
“他也是你师门中人吗?”她微微感叹道:“怪不得他敢徒手去抓鞭子。”
谢嘉树立即否认了,沉吟道:“我观他身上气机, 似是与我有些渊源。只是我师门仅余下我一人了, 此人是什么来历, 还需探查一番。”
……
西南偏殿掩映在一片高大的榆树中, 绿意盎然。
参加法会的人都来的极早,黛玉同贾敏进去时,屋中已聚集了不少人。
莫方芸默默跟随在莫夫人身边,比起她以往活泼快活的模样,眉宇间染上了几缕忧色。
她瞧见黛玉,想起去年在宿燕观与黛玉相识,心中怀念,提着裙摆主动走到黛玉身畔,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哇,转眼与你相识快满一年了!”
黛玉想起当时她上去驳斥赵芙,颜如与莫芳云缀在她身后围观,也是一笑。
两人挽着手在殿内一隅坐下,莫方芸叹道:“当时我们是三人相伴,如今却只余下你我二人了。不知妹妹可听说了颜家之事?”
黛玉道:“略有耳闻。”
颜统领身陨次日清晨,颜啸被其妻发现气绝于房中,尸身迅速腐烂,宛如死了多日一般。家中正慌乱不已,颜统领死讯传来,颜夫人当场就昏死过去。
待她醒来,竟承受不住打击,迷失了心智。颜家族长当机立断,将她送去庵堂清修,对外只道希望她能沾染些佛法,得到菩萨庇佑,早日恢复。
四月,圣元帝敬告天地,发兵攻打西北。见兵临城下,安氏扶持西北王嫡次子自立为王,与朝廷对峙。
西北战事僵持不下,原任职西山大营的颜统领长子、幼子自请出战西北,为父报仇。
原本偌大的颜家,如今竟只余下几名女流之辈,令人不胜唏嘘。
莫方芸轻轻绞着帕子,有些伤心:“我昨日去瞧了颜姐姐,她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黛玉沉默了。她对于颜家的遭遇十分同情,却无意与莫方芸就此深谈。
自知道颜如的心事,她就尽量避免与她产生交集。
她与谢嘉树的亲事早晚会公之于众,她如果若无其事地继续与颜如交往,消息传开后,颜如只怕会觉得羞辱。
法会很快开始了。
法会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祈福,祝愿国泰民安,二是超度,安抚西北战事中牺牲的战士亡灵。张真人唯恐自身法力不足以支撑九日的**会,故而邀谢嘉树相助。
莫方芸望着台上直鼻薄唇、目若点漆的谢嘉树,压低声音悄悄对黛玉道:“靖安侯世子真让人喜欢啊。”
黛玉的神情顿时变得微秒。
这种未来夫君整日抛头露面,不守夫道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压下心中隐隐的别扭感,黛玉轻轻“哦”了一声。
莫方芸觑见她的神情,先是一怔,继而失笑:“你这是什么反应呀?我只是欣赏!这种感觉就像看见一朵很美的花,想要去采撷一样,喜欢美好的东西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啊……”
黛玉望着她澄澈的双眸,不由一笑。
大概是被黛玉方才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吓到,莫方芸突然心生强烈的求生欲,继续解释道:“就像我看到一只肥美的烤鸭,喷香诱人,即使它不好吃,看着也会很有食欲!”
黛玉被她神来一笔的解释弄的哭笑不得。
莫芳云也笑,打趣道:“我们反正都是要嫁人,如果夫君赏心悦目,令人见之心生愉悦,那也不枉辛苦一遭,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了,不然身为女子太亏了。”
黛玉若有所思。
她突然觉得,颜如的喜欢,大概也如叶公好龙。她与谢嘉树从未有过交流,根本不知道她的小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又怎能轻言爱慕呢?
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懵懂的心事,朦胧的寄托。
黛玉如拨云见日,霎时如释重负。她望向高台上的谢嘉树,笑意从眼底弥漫而出,层层叠叠如水波漾开。
台上之人似有所感,回望过来,清冷的气质随着这温柔如三月春光的眼眸,逐渐消融了。
让人情不自禁要沉溺其中。
莫方芸不由自主捂住双眼,喃喃道:“他……他怎么回事?我已经定亲了,不带这么诱惑我的!”
黛玉被她逗笑了,揶揄道:“不就是只肥美的烤鸭吗?”
见莫芳云哑口无言,黛玉的笑容里多了丝得意,宛若稚童般歪了歪头:“你别想太多了,他只是在看我。”
莫方芸被她的自信震惊了,半晌才讷讷道:“凭什么就是在看你,不是在看别人?”
黛玉悠悠然道:“不告诉你,过几日你会知道的。”
莫方芸好奇不已,还要再问,高台上燃起的香烟气忽然在空中汇聚成形,不断盘旋。
众人见到这异象,不由都凝神望去。
烟气与空中的云朵好似融合了一般,缓缓化作数道仙鹤虚影,引颈清鸣!
那声音携带无上法力,令人闻之心旷神怡,灵台清明。他们不由自主垂首,跟随着道长们虔诚祷告。
……
法会结束,标志着太上皇长达一年的国丧终结了。
这一年里,许多人家的喜事被耽搁,自然心情急迫。然而,一年虽过,圣上态度不明,他们亦不敢做那出头之鸟,擅自婚嫁。
在这样的翘首以盼中,十月初一,圣元帝连发两道圣旨,其一,擢林如海为户部尚书,其二,赐婚靖安侯世子与林如海之独女。
满京城哗然。
靖安侯府与林如海虽都是铁杆的保皇派,但这门亲事依旧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正当所有人不解之时,靖安侯府在茗香山放千盏孔明灯为婚事祈福。漫天莹白灯光悬于天际,美得令人震撼。
数日后,两家交换婚书,靖安侯府燃放了整夜的烟花,琉璃灯盏布满府外整条长街,半个京城亮如白昼。
众人忽然发现,靖安侯府对于这门亲事分明满意至极。
不,不是满意,根本是欢天喜地!
莫府。
莫方芸披上斗篷,慢慢踱到屋外,望着漆黑的天幕中不断盛放的烟花,难以置信地喃喃:“原来如此。”
想起黛玉看向谢嘉树时仿佛会发光的眼神,摇头轻笑:“两情相悦,真的幸福的人啊。”
承恩侯府。
承恩侯父子也在看烟花。
承恩侯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锋锐:“你明日带着城瑜,去靖安侯府赔罪吧。”
承恩侯世子忍不住维护幼子:“城瑜纵然有错,谢世子当场发作,捆了人下山,也算打平了。我再亲自上门致歉,这姿态也太低了。”
承恩侯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看靖安侯府的做派,这门亲事,分明是他们家自己求来的。”
承恩侯世子闻言,一脸莫名。
承恩侯见状,只好继续解释道:“靖安侯勤王有功,圣上却擢升谢世子任金吾卫统领,这是要继续重用靖安侯府。但靖安侯为了避嫌,主动请辞九门提督,只封了太子太保这样的虚职。圣上这是拿林如海的升迁,补偿靖安侯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