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踉跄着走近,脸上血色尽失。
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结束时,地上忽然亮起一道道阵纹,渐渐连成一片,将皇宫的琉璃瓦映照的闪闪发亮。
西北王立于寝宫的飞檐上,他的身后站立着十几名斗篷人,威势赫赫。
西北王的声音带着笑意,随着夜风缓缓飘来:“真没用啊,还是要我亲自出马。”
他等这一天,真是等了太久了。
圣元帝脸色铁青:“果真是你!”
西北王眉宇间闪过些许的得意:“皇兄,你鸠占鹊巢那么久,该把皇位还给弟弟了。”
圣元帝冷冷一笑,仿佛他所言是一个笑话般。
西北王看向谢嘉树,温和道:“道友天资卓绝,飞升之日指日可待,又何必屈服于人间帝王,为他卖命?”
众人已见过谢嘉树一招制敌,令他们无力再战,此刻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谢嘉树慢慢退到九皇子身边,不为所动。
西北王话锋一转:“道友想必和我一样,觉得人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趣得紧,还不忍抛下。时势造英雄,不如助我一臂之力,我们一起统治江山,建立新的游戏规则,创造一个崭新的朝代?”
九皇子怒道:“你不要挑拨离间!”
西北王没有理他,继续道:“相信道友不会如此迂腐。成王败寇,史书上只会留有我们的功绩,至于他……”他指向圣元帝,“不过是个窃国小人罢了。”
西北王身后的邪道士们闻言,俱双目熠熠生辉,满是憧憬。
谢嘉树轻飘飘道:“我乃正统道门出身,与尔等邪修并无瓜葛,这句道友就不必了。”
气氛陡时一静。
西北王惋惜道:“你为何非要与我为敌呢?”
随着他的话落,阴云蔽月,阵纹彻底成型,空气温度骤降,飓风自脚下生起,宛如利刃刮过每个人身躯。
西北王轻笑:“这是连天界都谈之色变的困仙阵,我倒要看看,身负火、药之伤的天才如何抵挡此阵!”
感应到阵中的阴煞之气,谢嘉树身上迸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像水波一般层层叠叠的漾开,覆盖至整个战场,将所有人尽数笼罩起来。脚下的飓风触及寝宫门前两株绿植,将之绞碎成齑粉,然而面对金光,始终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下。
半座皇宫在金光照射下,变得明亮而充满生机。
各宫的人都被金光惊醒,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打开窗户,抬头仰望。
圣元帝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谢嘉树身披金光,恍若天神,不置可否道:“既然是天界的东西,人间又凭何支撑此阵?”
只听“呛”的一声剑鸣,他挥剑劈下,烟尘滚滚而起,大地裂开一条缝隙,阵纹从中间崩裂。
下一刻,谢嘉树手持太宗皇帝佩剑,飞身而起,朝西北王而去。 十余名斗篷人如鬼魅般出现,挡在他身前。
法器与长剑相击,璀璨光芒照的天空色彩斑斓。谢嘉树所至之处,血雾纷纷扬扬飘散,不过几息,他的剑距西北王喉咙已不足三尺。
西北王抽身疾退,两手同时甩出数个法器,手中长刀劈砍不停,连出十几刀,终于堪堪躲掉谢嘉树的一剑。
他一袭华丽袍服已被剑气割裂,满身狼狈,喉中一股腥甜之意,堵的他呼吸困难。
他心中只余不可思议。再多的傲慢和自视甚高,在这一剑之下,化为乌有。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少年,修为会如此恐怖。
然而,谢嘉树并未给他喘息的时间,转瞬又至,他已无力抵挡。只听一声刀刃刺进骨肉的声音,西北王的面容因疼痛变得狰狞扭曲。
所有人看向谢嘉树的目光,充满了惊骇。
第78章
高耸入云的远山上, 碧瓦飞甍在缭绕的雾气中显得影影绰绰。
最高的主峰上云海翻涌,狂风席卷,但再嚣张的风,一靠近红衣袈裟的青年,就偃旗息鼓,顺服无比。
青年坐在石桌前,脸上纹满了经文, 一直蔓延至胸膛,隐没入衣服里。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佛性的庄严感,然而,若有人直视那些经文, 必会陷入无尽的迷障中, 永坠杀戮,不得解脱。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棋盘,接连的落子声在空寂的山巅上回响。
忽然, 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慢慢碎裂成齑粉, 棋子上留存的半缕魂魄发出一声惨叫,随之炸裂。
青年漫不经心地张开五指,手中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棋盘上九枚活棋,代表了九渊的九个堂主。如今, 死了两人,安堂主, 西北王, 九枚活棋尚存其七。
下一刻, 青年身上的经文仿佛活了一般,不停转动着,似要脱体而出。随后,经文光芒大作,谢嘉树的身影在光影中渐渐成形。
“有趣。”他的声音犹如清风过耳,了无痕迹。
经文仿佛变成了无数人脸,扯动嘴角,化作一个个诡异的笑。
……
今年的春天似乎特别短暂,天很快燥热起来。
京城热闹依旧,似乎与寻常无半丝不同。但若细看,就会发现往日飞扬跋扈、昂首挺胸的权贵子弟纷纷作出了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西市斩首的地方血流了满地,首当其冲就是忠顺王府,除了原忠顺王妃不知所踪,几名子嗣无一幸免,地砖缝里残留的血渍都开始发黑发臭。
帝王寝宫前,地面上一条巨大的裂缝横贯东西,深不可测,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令人望之生畏。
有人说,这是靖安侯世子为了救驾,一剑劈出的。出处已不可考,朝臣们大多数仅一笑置之。少部分想的深些,不免怀疑有人在为靖安侯世子造势。
毕竟,靖安侯带兵进宫救驾有功,已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然而,令朝臣们不可置信的是,在御前伺候的内侍和禁卫军向来自觉高人一等,眼高于顶,连朝中大员都不放在眼中,面对谢嘉树却表现得卑躬屈膝,小意殷勤,实在令人费解。
靖安侯世子的影响力,以一种莫名的方式席卷整个皇宫。
几天后,气色逐渐好转的圣元帝召开朝会。
西北王谋逆,收回西北已势在必行。
然西北民风彪悍,西北王与安氏更是在西北经营了二十七载,俨然已将之当作属地,牢牢抓在手中,西北官员及武将对其唯命是从,要收回并非易事。
针对是否出兵讨伐西北,群臣各抒己见。
主和一派规劝应徐徐图之。
“西北王已伏诛,西北当以招安为主,何必发起战争,陷百姓于战乱之中?如今海清河晏,为了区区一蛮荒之地,致使生灵涂炭,殊为不智!”
“如今鞑靼日渐壮大,西北与鞑靼比邻,若对西北用兵,恐鞑靼趁虚而入。我朝军士多年来对抗鞑靼,保家卫国,何必叫他们再白白流血牺牲?当以安抚为主。”
不少年轻的武将却热血翻涌,力主用兵。
“西北王勾结邪道,欲致陛下于死地,其心可诛!不讨伐无以振超纲,不讨伐无以扬君威!”
“西北乃大景国土,怎能怕流血牺牲而置百年基业于不顾?只有快刀斩乱麻,将西北打怕,方能在西北建立新的秩序!”
两方争执不下,忽闻一声碎裂声响,众人俱是一静,垂手而立。
戴权躬身上前,轻手轻脚地收拾杯盏碎片和茶水。
圣元帝忽然看向九皇子,幽幽开口:“小九,你来说。”
静静等待皇帝做决断的群臣不由一呆。
九皇子缓缓出列,嗓音掷地有声:“我朝以武立国,西北猖獗至此,若不发兵讨伐,朝廷颜面何存?”
群臣在心中摇头。九皇子终究少年意气,陛下心思未明,他此番若被驳了,岂不是大失颜面?
圣元帝却露出笑意:“九皇子言之有理,很好。”
群臣再次一呆。
陛下这意思,莫不是要立储?
下一刻,圣元帝的面容渐渐变得端肃:“兵部明日将调兵安排的折子递上来,户部全力配合。散朝。”
众人不敢再言,忙下拜叩首:“陛下圣明。”
御书房。
圣元帝辗转反侧了几日,终于寻来九皇子,私下询问谢嘉树之事。
九皇子面露愧色:“其实儿臣早知,嘉树修为远超国师。”
圣元帝沉默片刻,才问:“这是何道理?”
九皇子偷偷瞥了圣元帝一眼,低声解释道:“嘉树是在父皇面前长大的,父皇当相信他品性。至于他的本事,据说修道之人有天赋之别,有人穷尽毕生无法窥见门径,有人一啄一饮,皆能吸收天地之力。嘉树正是万中无一的好资质。”
圣元帝响起那惊天一剑,心中仍一阵阵心悸。
太过强大又无法掌控的力量,总是会让人感到畏惧。
可当这种强大超越己身认知,强大到抬手间开山劈地,无可匹敌,这种畏惧却会变成膜拜。
经历过那一晚的人,谁还敢不将谢嘉树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九皇子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嘉树的本事,你可忌惮?”
他并非无法容人的帝王,却怕自己的继承人扛不起江山社稷。
九皇子心中一凛,认真道:“若是旁人,儿臣会担心他拥有逆天力量,所图不明。但嘉树与儿臣自小一起长大,他绝非野心勃勃之辈!儿臣信他。”
圣元帝缓缓吁了口气:“好孩子。你当明白,若是他仅胜过西北王一线,朕必要心生忌惮,严加防范。可他连仙家手段都不放在眼里,朝廷又能奈他何?朕忌惮与否,也就无关紧要了。”
九皇子怔怔道:“父皇的意思是?”
圣元帝面露怅然:“自然是笼络。朕观西北王的模样,分明已入了邪道!如今这天下危机四伏,邪道尽出,就怕背后有惊天阴谋……”
他望向窗外明月,神情渐渐变得坚定:“或许,上天不忍见国运衰微,派了嘉树这个异数来助朝廷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九皇子望着父皇眼角舒展开的条条沟壑,心也跟着慢慢沉静下来。
最开始,他立志夺位,是为了保全自身和母后。可随着他入户部历练,心境渐渐改变,直至此刻,他清晰地懂得了,守护家国、百姓,是他刻在皇室血脉里责任与荣光。
……
父子深谈后,圣元帝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奏折,思绪却飘远了。
忽然,他将手中折子放回桌上,忽然对戴权道:“你说,朕将八公主许配给嘉树如何?”
戴权殷勤道:“八公主知书达理,与谢世子再般配不过了。”
圣元帝神色大松,露出一个笑。
心中记挂此事,第二天上午,圣元帝召了谢嘉树。
他细细打量着谢嘉树,见他面上不见半丝得意张扬,仍旧如一名晚辈般,气质清淡,目光澄澈,他心悸之感稍稍缓解,笑着将指婚的意思说了。
谢嘉树惊呆了:“臣、臣已有婚约了。”
向来云淡风轻的少年,眼中竟流露出丝丝紧张和着急。
“哦?”圣元帝意外地挑了挑眉,戏谑道:“你莫不是不喜欢八公主,故意骗朕?欺君可是大罪,你倒说说,是哪家千金?”
高大挺拔的少年罕见地露出羞涩:“是户部林侍郎家的独女。臣早有婚约,只是她还小,故而尚未定亲罢了。”
谢嘉树那夜杀意凛然的模样一直定格在圣元帝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再见他提起心爱的姑娘时双目灼灼,竟是另一番情态。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欢喜和情意,令人情不自禁要会心一笑。
圣元帝心中又是一松。终究是少年心性,即使修为再高,依旧拥有无数牵绊。
只要有弱点的人,就不可怕。
他不由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待出了国丧,朕也凑凑热闹,亲自为你们赐婚吧!”
见少年目露喜意,他话锋一转:“金吾卫不可无统领之人,朕就将它交给你了。”
如颜朝清这般迂直之人,都无法抵挡邪道手段,还不如交予谢嘉树,未尝不是更好的方法。
不过,靖安侯的位置也要挪一挪了。
……
谢嘉树离去后,圣元帝又兴致勃勃地召了林如海。
自二皇子被圈禁,身为其外祖的户部尚书李大人就位置尴尬。圣元帝原本计划着出了国孝就准其告老,可惜接任人选尚未决断。
林如海调任户部后做的不错,若是由他接任……圣元帝心中有几分意动。
正好到了饭点,圣元帝就携了林如海一道用午膳。
林如海突然被宣召,本是心中惴惴。但见圣上神情温和,眉眼含笑,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圣元帝揶揄道:“朕竟不知林爱卿马上要与靖安侯成为亲家了!”
林如海一怔,坦然道:“臣女四岁时,臣携其到宿燕观上香,正好遇到了被拐的嘉树,正是因此结缘。”
圣元帝十分感兴趣:“确实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那后来呢?”
林如海感觉到圣元帝的亲近之意,便仿佛会友般,自自然然地继续说下去:“两人当时年纪小,也并未避讳,没想到两人虽年岁小,相处却投契。”
圣元帝想着谢嘉树六岁时圆团子似的,不由笑起来:“朕可记得,你举家迁往扬州,难不成爱卿慧眼识珠,六岁时就定下亲事?”
林如海笑道:“那倒没有。是臣回京后,嘉树待臣殷勤备至,三不五时还要寻些孤本送臣,把臣担心坏了,只觉他是有大事要求臣……”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
圣元帝十分意外。林如海为人真挚,与之交谈有如沐春风之感,不知不觉就仿佛与相交多年的旧友契阔一般。
为官之道,有时学会为人更加重要。
想起他探花出身,官声不错,担任巡盐御史期间,查明太上皇私劫银粮输送西北,且扳倒太上皇老臣江南甄家,确实有功于朝廷,心中愈发满意。
由他接任户部尚书,并不为过。